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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之前我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不怕走夜路,不怕站在懸崖邊,不怕潛伏在暗處的危險,可以冷靜地用刀劃開皮膚看血慢慢涌出。初二暑假那會兒我們鎮出了一個連續作案的變態殺人犯,專挑落單的女孩子下手,我的同學們被家長和老師或真或假的描述嚇得不輕,一到六點死活不肯出門。我叼著棒冰趿拉著塑料涼拖從飛蛾圍繞的路燈下經過,回想起班級群里關于那個殺人犯的描述,好幾天沒洗的皮夾克、蓬亂油膩的頭發、烏鴉一般的聲音,他會在那個垃圾桶的轉角處跳出來對你亮出明晃晃的刀子……我隨手扔掉都是咬痕的棒冰棍,看它輕巧地飛進垃圾桶里。我在鏡子里觀察自己的眼睛,虹膜和瞳孔的顏色都很深,像外婆家的那口井,小時候他們嚇唬我,說那里連接著另外一個世界,晚上會有穿白衣服披著長頭發的女人爬出來。我便夜夜趴在井邊等水鬼小姐上來透氣,可惜一次都沒等到。我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爛熟于心的麻木,觀測死亡對我來說就像觀測一顆恒星,能夠準確地記錄下坐標、體積、質量與運行軌跡。
十六歲之后就什么都改變了,我開始像其他人一樣害怕很多東西。我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中央猶豫不前,在高樓上死死抓住同伴的手和欄桿,一個人回家時刻提心吊膽是否會有人跟著我,不敢看大量出血和死亡的鏡頭。我開始怕死,開始看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的happy ending,開始熱愛甚至貪婪地享受自己的生命。變故來源于她,她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起,我有了軟肋和牽掛,一切美好開始與我有關系。它們活在我的呼吸里,讓我不得不去珍惜自己。愛情真是好東西啊,不一定讓人奮不顧身,它也可以教會我愛你應當就像愛生命,因為這兩者都是極為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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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你打碎了我的魚缸,一條墨龍晴沒搶救得太遲,放在水里一會兒就翻白了肚皮。我沒說你,你就開始哭,好像死掉的是你的金魚一樣。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因為你只有最普通的紅龍眼。可我也只有一條墨龍晴呀。我捏著想送給你的巧克力,它已經化了,和糖紙一起黏糊糊地粘在我手上。我又傷心又生氣,決定不再理你(我當然知道你也不會來道歉)。
你看到那些花了嗎,紅色或白色的花兒呀。我的頭發亂蓬蓬的,像一叢雜草;睡眼朦朧著我爬起來看書,無水氯化鈷和高錳酸鉀,氫氟酸和二氧化硅的地獄。我記得七歲的時候我去看窗子外的天空,你坐在我旁邊,眼睛反射著太陽光,亮晶晶的。那時的天真藍呀,像百分之十六的硫酸銅溶液一樣澄澈透亮,沒有那么多灰色的霾來玷污它,和我們一樣都是完整的。
十五歲的時候我讀了很多童話,一顆豌豆和一袋爛蘋果,一個缺了腿的錫兵的冒險,還有小意達的花兒們,我們睡了它們就起來跳舞了呀。我想起我不開心的時候你陪我看云——我們的星球沒有四十四次日落可以看——我們看四十四片云,比玫瑰更多的花。你的眼睛映著金色的光,瞳色是好看的鳶色,在太陽底下融成一泓帶冰的溪。我的小玫瑰花啊。
這時我開始原諒你了,盡管你把刺扎在我身上。你很壞,謀殺了我的金魚,還偷走了我的夢,在生與死的邊界偷偷睜開眼嘲笑我。那尾死去的金魚無聲無息地游進你的眼睛里。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就算你這樣折磨我,可是我的小玫瑰花,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畢竟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歡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