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在一家教輔出版公司做校對員，工作到了第九天，終于還是下定決心準備辭職。這一天下午，林楠走進人事部袁主任的辦公室。

“袁主任，我不干了，我要辭職。”這時辦公室里只有袁主任一人，林楠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怎么了，林楠，不是干的挺好的嗎？”袁主任耐心地詢問起林楠，并讓林楠在他的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最近由于公司的出書任務很重，總經理打了好幾次電話催促進度，因此袁主任才耐心地與林楠交談，想讓他回心轉意，最起碼再干兩個月度過最繁忙的這段時間。要是擱在以前，袁主任只會禮節性地問一問原因，接著就會在抽屜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辭職表。

“這個工作不適合我。”林楠回答道。

“你來了九天了吧？據我所知，自從上班以來，你從來沒有遲到過，而且每天早上都是早到半個小時，下午下班晚走半個小時。前天你們組長還表揚你來著，說你工作很認真，校對的失誤率每次都在5%以下，對于一個新人來說，校對的質量也算是很高的了。這個工作怎么就不適合你呢？”

“我一個高中生，校對小學的輔導材料，只要能認真負責，其實是能勝任的，但問題不在這。”

“那問題在哪？”

“在這里的環境。”

“環境挺好的呀，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全天空調開放，100兆的寬帶。同事們都是大專及以上的學歷，素質都很高。這樣的環境哪里不好了？”

“不是這方面的環境”

“那是什么原因？”

“是這里的人。”

“這里的人怎么了？”袁主任倒是很想知道別人怎么評價他和公司里的其他人，便饒有興致地一問到底。

“這里的人存在很多方面的問題。”

“哪些問題？說來聽聽。”

“公司規定老員工穿正裝是吧？”

“是的，怎么了？”

“本來咱們的工作不需要有什么穿著上的要求，因為咱們工作期間既不出門，又不與顧客打交道。但是既然規定了穿正裝，上身穿白色襯衫，下身穿西褲，腳上卻都穿著拖鞋，這成何體統？”

“這有什么？混搭嘛！”袁主任嘴上微笑地說著，頭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腳上穿的拖鞋，兩條腿往桌子底下伸了伸。

林楠繼續說道：”公司廁位本來就少，而人又多。但每次去都是一處不落地被人占了去。我前天肚子不舒服，十分鐘內跑到廁所看了四次，廁所里的人都是滿滿的。沒辦法，我只得跑到樓下的廣場邊上的公廁里解決。回來又去廁所瞧了瞧，廁所的人還是滿滿的。通過廁門的縫隙可見蹲著的人有的甚至連褲子都沒脫，蹲在廁位上玩手機。過道里經常可見的風景是，一群人因為蹲的時間太長，兩腿麻木，腿羅圈著，如中風了一樣走路顫顫巍巍，像行尸一般歪歪斜斜，有的甚至扶著墻走路，慢如蝸牛，而且男女都是如此。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看起來真是滑稽可笑。”

袁主任左手抬起往上支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眼鏡往辦公室的獨立衛生間瞥了兩眼。眼光又掃向林楠，嚴肅凝滯的臉又變作微笑，道：“你繼續說。”

“公司洗手間的水龍頭也有問題。”林楠說道。”

“水龍頭好辦，壞了的話我隨時可以叫張師傅來修。”袁主任滿臉堆笑說道。

“不是水龍頭壞了，而是水龍頭也是幾乎一刻不落地被人占據著。我剛來公司那會感到好奇的是為什么每個人桌子上都放著一瓶洗手液，后來才知道原來洗手間沒有配置洗手液。而公司里的每一個人每天都會用大量時間去洗手，無非是為了消磨工作的時間。每次去廁所大家都拎著自己的洗手液，然后在洗手間洗手，少的五分鐘八分鐘，多則十分鐘十五分鐘。你去看他們的手，都像得了白癜風一樣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說著，林楠都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袁主任此時閃電一般伸手把桌子上的洗手液放到了抽屜里，把椅子靠背上的外套拿過去蓋住了雙手。笑著對林楠說空調開的有些低，覺得冷，所以用衣服蓋一蓋。并讓林楠繼續。

林楠早就注意到了袁主任的小動作，只是沒有拆穿。繼續說道：“還有最后一件。公司下面就是一個大廣場，廣場上有各種奇花異草，各種樹木灌叢，還有亭臺走廊，水池、荷花噴泉，木制石制的座椅少說得有幾十個。環境不可謂不優雅不方便。但中午吃飯和休息的那兩個小時，公司竟然沒有一個去廣場上走走坐坐，看看風景，舒緩舒緩眼睛，放松放松心情。而是都齊刷刷地躲在公司辦公室冷氣逼人的環境里，中午下班之前半個小時就點好了外賣，一下班外賣就送到了。吃完飯之后就趴在桌子上玩手機、打游戲、看電影電視劇。這才是最讓我受不了的。偷懶耍滑，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如此不親近自然，如此畏熱怕曬，簡直，唉，簡直是不能簡直了！”說到此，林楠氣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袁主任慌忙用腳將放在桌子邊的吃完還沒來得及扔的外賣餐盒踢到了桌子下面，對林楠說到：“這九天的工資可以發給你，但請你不要將公司的這些情況告訴別人可以嗎？”按照公司規定，試用期的員工只有干滿十天才會發工資的。林楠已經干了九天了，還差一天滿十天。九天的工資九百塊錢對于一個上班族來說畢竟不是個小數。但袁主任或許沒有想到，原本再干一天就可以拿到工資的林楠，顯然是本來就沒打算要這幾天的工資，提這樣的條件又怎么能打動林楠呢！

“工資我是不會要的，但我也不會把公司看到的這些說出去，我說話算話。當初袁主任是您破格把我錄用，否則我一個高中畢業的學生也不會得到限大專以上學歷的職位。大恩無以回報，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做到的。”林楠鄭重其事地說道。

“那就好，我相信你，就像當初我相信你的能力。其實，咱們都知道能力和學歷無關，公司對學歷的限制只不過是為了節約面試和培養員工的時間成本罷了，這個希望你能理解。”袁主任邊說，邊用蓋著衣服的雙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辭職表。“你把這個表填一填吧。”袁主任把辭職表遞給林楠。

過了一會兒，林楠把填好的辭職表放到了袁主任的辦公桌上。對袁主任說：“好了，我該走了，后會有期。說不準咱們以后還有合作的機會。”說著伸出右手，看到袁主任雙手用衣服蓋著，又縮了回去。

“好的，”袁主任說，“后會有期，我看好你，好好努力，林楠。”

這時袁主任辦公室獨立衛生間的門突然打開了，只見柳主任用白皙的左手扶著衛生間的門，右手拿著一瓶洗手液。兩腿呈羅圈狀，只往前邁出了一小步便如觸電了一般又收了回去，腳上的拖鞋差點掉在地上，顯然腿麻的不輕。微笑著給林楠打招呼。林楠回以微笑，轉身走出了辦公室。袁主任心里想，柳主任不是出去了嗎？怎么在衛生間吶！還好衛生間隔音效果好，他和林楠的對話不會被聽去。

林楠走出了辦公室，走出了公司大門，走向樓下寬闊的廣場。林楠在廣場上轉了半天，看了一會大爺們下象棋，又逗了一會掛在樹上的籠子里的鳥才向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