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詩人

? ? ? ? ? ? ? ? ? ? ? ? ? (一)

? 男人吼住男孩,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拽回了家。

“這個破地方,怎么還有人投資建了個游樂場?真蠢!”男人抱怨著。

“他又跑過去了?”

“嗯?!?/p>

“買點吃喝不行嗎?非要給那群蠢人送錢!”

在屋子西角傳來女人的聲音。

過了一會,一個圍裙女人穿過濃煙出來,她的肩膀寬闊,手臂有力地握著鍋柄,淺層的血管清晰可見,臉龐也被煙熏得花了妝,少了些胭脂氣。

女人和男人齊齊向男孩看去,男孩還在鋪得整潔的床上生悶氣,他把頭用被子死死壓住,只剩身體在不規律的顫抖著。

“真拿他沒辦法?!?/p>

“好了,別哭了!姚琦,來吃飯吧!”女人把一鍋撒滿蔥花的炒雞蛋端上桌。

男人端起碗快速扒拉起來,女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吃的倒是快!你明天帶孩子去公園放風箏去,散散心,只要別給那些人送錢就行?!?/p>

這里的公園一大早就來了很多人,天上飛著各式各樣的風箏,每個人都忙活著自己的事。

姚琦和男人來到了公園。姚琦望著滿天亂飛的風箏,拽了拽男人的衣角問:“爸爸,那些都是什么風箏?。刻每戳?!”

“就是普通的風箏而已,而且,如果是雨天,這些風箏是最危險的?!蹦腥嗽伊嗽易?,拽著男孩到了一處開闊無人的地方,準備升起風箏。

這個風箏是男人做的,專門給姚琦無聊時用來解悶的,雖然已經玩了很多次,但每次放風箏時姚琦還是很開心。他們對姚琦管的很嚴,家里有個電視,但他們從來不讓姚琦看,有次姚琦趁半夜睡覺時偷看,還被起夜的女人抓住了,從那以后姚琦就再也沒看到過電視遙控器了。

風箏,男人聽了姚琦的,在上面畫了些動畫角色還有些海盜船之類的東西。

風箏很快就飄上了天,借著風勢在空中舞動。姚琦在地面上跑著,風箏在天上跟著跑,姚琦笑得很開心,邊跑邊回頭對男人大喊:“爸爸,快看,它跟著我呢!”

男人在后面追著姚琦,但是姚琦跑得太快了,很快就把他落下了。男人彎腰擦了擦汗,抬頭發現剛才還在的太陽被厚厚地云層遮住了,風更大了,整個天空變得陰暗起來。

姚琦的風箏被一棵大樹卡住了,姚琦嘗試爬樹去取,但很快就滑了下來,姚琦看向身后,沒發現男人的身影,也沒了辦法。天空突然的一聲暴雷嚇得他膽戰心驚,姚琦抬頭看向陰沉的天空,在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

“姚琦,不要在樹下待著!”

姚琦轉身看向男人,剛露出一點微笑就被淹沒在一聲轟鳴的雷暴中。

整棵樹都被大火灼燒著,姚琦也沒了蹤影。男人慌了神,急忙沖向火堆,奔跑著掏出手機。

“你們快來救人,我兒子,在......南煌公園.....快過來!”

.....

火被撲滅了,姚琦被帶上了救護車,現場只剩下焦黑的樹心和一地狼藉,風箏被燒得一點沒有了。

“你怎么看的兒子?”女人大力地推搡男人,男人默不作聲。女人憋著哭用力捶打男人的頭,男人默不作聲,只是低著頭,蜷縮在急救室門外的長凳邊。女人越打越慢,漸漸也打不動了,癱軟在地上,抽泣起來。

“姚琦!姚琦家屬!診斷單,家屬過來領一下?!币晃荒昙o稍大的醫生拿著診斷單找來男人和女人。

看到姚琦只是輕微燒傷,兩人都如釋重負,女人和男人激動地抱住彼此,急著去看姚琦??吹缴砩侠p滿繃帶的姚琦,兩人都很心痛。

“以后再也不讓孩子放風箏了!”男人擦了擦眼眶打轉的淚珠,女人看著醫生開的診斷單,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姚琦,指著單子對男人傷心地小聲說了幾句,然后哭著離開病房。

“感謝醫生救了孩子的命,我,我們想請您吃頓飯表達我們的感謝,請您一定不要拒絕!”

姚琦隱約地聽到媽媽在與誰著說話。

“媽媽......”

“我記得交完費用我們應該還剩些錢啊,這錢......”男人穿過街道與女人統計還剩了多少錢。

女人狠狠瞪了男人一眼“錢不是一直都在你手里?兒子還在醫院躺著,你還有心情想錢的事?”

男人怔了怔,環顧四周熱鬧的人群,低著頭說:“是啊,走吧!”然后拉住女人的手快速穿過了人群。

醫生最終答應了他們的邀請,女人做了很多菜,雖然沒什么好酒,但是杯子很多,一時間不大的屋子觥籌交錯,醫生臉也泛起了紅。

“醫生,多虧了你,感謝你救了我家孩子!”

“是我們孩子福氣好??!我安排的最細心的護士照顧他,你們就放心吧?!?/p>

“對了,三天后你們還得來醫院一趟,應該有最新的診斷報告?!贬t生湊近男人說道。男人頓了頓說:“太感謝了,我們一定準時過去?!?/p>

“什么?失明?”

“是,剛手術完孩子沒有這種情況啊,現在怎么會失明呢?”護士為難地說道。女人抓住護士的衣領瘋狂搖晃“你們不是說孩子沒事嗎?!”

“請冷靜。”

“怎么了?”醫生趕過來了,醫生扶了扶眼鏡說道:“是姚琦家長啊......姚琦,確實,失明了。應該是因為離閃電太近,被強光照盲了眼睛.....”

“你,你們醫院就得出這么個治療結果?你這個挨千刀的!”女人猛地砸向醫生,醫生一動不動,直到男人起身把女人拽開。

“對不起,是我們的失誤......實在對不起。”醫生深深鞠了一躬。經過一番拉扯后,醫生打車把一家三口送了回去。

“唉,可惜了,多好的孩子。”醫生嘆息著搖頭,轉身對護士說:“去整理一下姚琦的財務報表,好了我要看。”

姚琦回到了家,女人和男人用黑布系在姚琦的眼睛前方,他們可能不想因為看到姚琦空洞的眼神而傷心。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姚琦吃著吃著突然放下碗,茫然地晃了晃頭,朝向身旁問道:“媽媽,我失明了,看不到,你們為什么不看電視呢?我什么聲音都沒聽到?!?/p>

“電視壞了,賣掉了?!?/p>

“趕緊吃飯吧,吃完就去睡覺吧,也困了?!?/p>

姚琦豎起耳朵,透過父母低沉地對話,聲姚琦聽到了飯碗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又聽到拖鞋摩擦地面產生的沉悶聲音。姚琦起身跟著聲音前進。

等聲音停止,姚琦大喊一聲“我能看到!”一把扯下黑布,男人和女人都驚詫地看向姚琦。

深夜,房間的燈依然亮著,門半掩著,有黑影不時閃過、停留,黑影時而彎腰私語,時而劇烈抖動。過了不知多久,姚琦的哭聲傳滿屋子,燈一夜未熄。

他被迫接受了這個悲慘的事實。

? ? ? ? ? ? ? ? ? ? ? ? ? ? (二)

從那天以后,姚琦再沒把眼睛上的布摘下來過。從那以后,姚琦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謹慎,父母在他旁邊照顧他,他也會撞到架子上,甚至直接摔倒,平時干脆就躲在屋里,不與外人打交道。

大虎又跑過去拽女孩頭發了,這次他欺負的目標還是那個臨班的小個子女孩林欣欣,他用他的大手薅住林欣欣的馬尾辮,用力扯了兩下,辮子就散掉了,小小的林欣欣被大個子的大虎逼到角落,頭發披落在雙肩,躲避的眼神無處安放,雙手緊緊護在心口,顯得楚楚可憐。大虎得意地說:“那個愛多管閑事的,叫姚琦的那個,這次怎么沒來幫你呢?”

姚琦已經一周不去學校了,他不想讓大家看到他這個樣子,當然這也不是他說了算。

“姚琦?明天去上學!”

“???我這樣怎么上學?”

“那你也不能就不念書了吧?明天就去,我跟你們老師說了已經?!?/p>

“可是......”

“對了,你爸給你買了根手杖,拿著去,安全些?!?/p>

“我不!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看不見!”

“這由不得你,必須帶著,而且要隨時帶著。”

第二天姚琦拄著導盲杖來到了學校,他眼睛上還系著那塊黑布,一搖一晃地朝記憶中教室的方向摸索著走去。一路穿過操場、走廊,雖然看不見但是還是聽到了陣陣輕輕地討論聲,

“一定是他們看到我拄拐杖的滑稽樣子,在嘲笑我!”

終于到了教室門口,姚琦松了口氣,正要推門進去,聽到一陣吵鬧聲離他越來越近,是在右側傳過來的,姚琦趕快背過身去,然后走向教室后門,他屏息凝神,緊緊握住門把手,輕輕按下去,爭取不發出一點聲音,但那時很難的。

姚琦摸索著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活像一個快沒油的拖拉機,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調整好方向,又被桌角撞掉了手杖,姚琦趕緊彎腰去撿,粗糙的地板手感明顯不對,再往右點,再前一點點,這次這很光滑的手感應該是手杖了。姚琦順著摸上去,想要抓住“手杖”但越往上越感覺不對。

“怎么變細了?我的手杖沒這么光滑吧?”姚琦皺了皺眉用手捏了捏“手杖”

“姚琦?你是在找這個手杖嗎?”這突然的一聲嚇得姚琦放棄手杖,直直地站起身。那個聲音撿起手杖,把手杖遞到姚琦手里,姚琦感到這聲音很熟悉,他接過手杖,輕輕問:“你是?隔壁班的林欣欣?”

“你認識我?”

“嗯,我認識你的聲音,記得有一次我們班大虎欺負你.....算了,不提了,你怎么在我們班?”

“那個......我來的比較早,正好看到你拄著拐過去,我感覺奇怪,就跟過來看看。”林欣欣低著頭小聲說。

“怎么大家都來這么早呢?我看不見了已經。”

“啊?怎么會?”

“這個.......以后,有機會我一定告訴你!”

人到齊了,開始上課。老師提前知道了情況,并且讓周圍的同學照顧一些姚琦,課后給他補補課,同學都聽的很認真,遠處的同學也沒人一直關注他,只有坐在第零排的大虎沒事就回頭看看。

下課了,姚琦的座位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跑來關心姚琦,也有問他原因的,姚琦沒想到大家不僅沒有嫌棄他,還在關心他。

趁著沒什么人的間隙,姚琦悄悄溜了出去想要透透氣。沒帶拐杖讓姚琦感覺身上輕了許多,他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姚琦干脆把黑布摘下來,步子變得更輕盈了,姚琦感覺心里輕快多了,突然傳來的一陣沉悶腳步聲打破了這輕快的節奏。

姚琦停下身來,身后傳來大虎的聲音。

“姚琦,你真瞎了嗎?我看你走的很快?。俊?/p>

說著大虎新收的幾個小弟就沖過來把姚琦圍住,然后都看向大虎,等看到大虎微微點頭,幾個小弟就動起了手。姚琦不敢反抗,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虎眉飛色舞地說:“讓你之前總和我對著干,這次瞎了,想還手都找不到人了吧?”說完帶著小弟揚長而去。

姚琦為了不引起老師同學的注意,干脆把整個臉都裹起來,原來真的只有護住眼睛才能安全。

終于回到了家,姚琦躲在房間里,忍著痛把臉上纏著的布揭了下來,但還是被女人發現了。

終于熬到了放學。

“你這是怎么了?誰打你了?”

“沒誰?!?/p>

“你是不是把黑布接下來了?”

姚琦不敢撒謊只能點頭。

“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當他們看不見你的眼睛時,他們會認為你是裝的,那樣他們才不敢欺負你。你把黑布解下來了,他們就知道你是真的看不見,不欺負你欺負誰?不聽話!”女人憤憤地說。

吃了虧的姚琦只能連連點頭。

“明天帶你去逛街去?!?/p>

“媽媽,不能去游樂場嗎?”

“嗯,也行我們就去游樂場吧!”

“真的?”

姚琦這次終于能去游樂場了,不過他看不見,誰又能讓他上去完呢?姚琦準備了一堆話術,還找了爸爸來為自己打圓場,男人也應了下來,他有信心可以說服商家讓他上去玩。

游樂園門口風景還是不錯的,人來人往,風景如畫,其實也是個休閑的好地方,但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閑情雅致。姚琦被女人要求就站在門口,不能進去,姚琦忙求助地看向男人,但男人似乎也忘了先前地承諾,并不理會他,姚琦系著黑布,手里拿著手杖,就直挺挺的站著,只有幾個人停留了幾秒,然后就進了游樂園。女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從旁邊草叢里跳出來。

“兒子,你別不說話???你躺著地上,然后你說話,我們就能買電視了!”

姚琦氣得渾身顫抖,半天才緩緩開口:“我還是你兒子嗎?”

“兒子,你說啥呢?錢賺完也是給你花,你現在也看不到,學習也學不好了,不如好好運用這個資源,鋪貼一下家用呢?!?/p>

姚琦就像被操縱的玩偶,在女人的控制下做出各種動作,一天下來,姚琦已經被折騰的身心俱疲,他疲憊地趴在地上,游樂園的歡笑聲與他無關。

看出兒子的抗拒,女人又和姚琦單方面講了一夜。

第二天姚琦掛著重重的黑眼圈,一大早就來到了游樂園門口,這次他被囑咐用新的“方式”但是女人沒告訴他是什么方式。

姚琦像活死人一樣呆呆地站著,女人突然起身在他旁邊摔了跟頭,然后大喊:“撞人了,盲人也撞人啊!”這一聲尖銳地大叫,成功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姚琦慌張地想拉起媽媽。

“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但是他根本拽不動已經躺到地上的女人,突然男人也竄了出來。

“爸,你快把媽媽扶起來!”

但男人無動于衷,反而死死摁住姚琦不讓他掙脫,頓時周圍的民眾沸騰了,人們紛紛上前阻止男人,撕扯過程中發現姚琦臉上留下的傷疤,人們在不斷攻擊男人和女人的同時也慷慨解囊,給了這個可憐的盲人一些物質上的幫助。

雖然挨了點打,但是賺到了錢,家里廚房傳出歌聲來,男人心情也不錯。

但是之后幾天這個套路已經不靈了,有些人發現被騙要討回之前給的錢,嚇得他們不敢去游樂園了。

一連好幾天,也換了好幾個地方,但是都沒什么效果,本想繼續賣慘,但他們又不舍得真的動手打姚琦。

清晨,一道白光透過半掩的們灑到外屋地上,但這靜謐的光環卻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女人揉著蓬松的睡眼循著味道,一路到了姚琦的門口。

“這孩子干嘛呢?一大早的!”

女人徑直推開門,看到姚琦正坐在床上背對著自己,那血腥味好像是從被子上的血跡傳來的,姚琦突然轉過頭,發出嘻嘻的笑聲,姚琦全身遍布傷口,手臂、身子滿是血痕,身后的枕頭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

“媽媽你來了,你看,這樣會有人幫我們了嗎?”

? ? ? ? ? ? ? ? ? ? ? ? ? ? (三)

? 也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

從隔壁積了好幾層灰的門里傳來一陣跺腳的悶響,不知從哪里回來的鄰居敲起了家里的門,過了許久,男人開了門,對著門外的男人顯露出一絲不自然的微笑,門外男人回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記得你有段日子不出現了?!?/p>

“是啊,這不快中秋節了嗎,回來看看老媽。”

“哦,這么快,是應該回來看看了。”

“聽說,你們家孩子之前被燒傷,還不幸失明了?恢復怎么樣了?”

“燒傷已經好了?!?/p>

“這樣啊?!?/p>

兩個男人就堵在小屋的門口,身后傳來一陣尖銳的吼聲。

“過來給孩子換藥!你不管這孩子了?”說著女人氣勢洶洶地從屋里殺出來。

“你這是.....”

看見有客人,女人有些慌亂。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說一聲?”

“不巧啊,我們中午已經吃過了,等過兩天過節,我們兩家在一起聚一聚啊,到時候你們啊一醉方休!”

說完女人就連哄帶騙地把男人關了出去。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哪知道?!?/p>

“我看就是來看咱家笑話的!”

姚琦胳膊、身子上都纏上了繃帶,眼睛旁邊太陽穴的位置也被滑了個傷疤,胳膊只能彎曲地吊著,這種情況吃飯是很被動的了。

姚琦先是想用彎曲的右臂握住碗,試了好幾次還真的夾起來了,然后試著用左手使筷子,筷子倒是拿起來了,但大拇指和二拇指扣住一支,另外仨指頭握住一支的樣子看起來是有些困難的,姚琦整個左臂都搖晃了起來。手還沒穩住,姚琦就嘗試著把筷子插進碗里了,這次順利的很,姚琦一發力,就果斷地挑飛了幾顆黏在一起的米粒,姚琦左臂發力右臂接,配合滑稽搖晃的身體,又挑起了不少,終于,碗“啪!”的一聲扣到地上,米飯幾乎完整地扣出了個半圓形。姚琦泄了氣,用幽怨的眼神看向父母。

女人又給姚琦重新盛了一碗米飯,喂著姚琦才吃下了飯。

“你給我趕緊去醫院,你看孩子難受成什么樣子了!”

“那也得過段日子啊,現在家里哪有錢了!”

“......”

“過了這段,趕緊把孩子眼睛給治了,再去醫院換些藥?!?/p>

中秋節還有一周就到了,家里一直很重視過節的儀式感,但這次中秋為了給孩子治病,男人想著就省去以前過節出去玩一玩的環節,也減少些菜,和以往一樣就行,賞月沒什么花銷,姚琦想去透透風就讓他去。

女人拎著在集市買的菜回家就看見男人在廚房忙乎的背影,女人走過去,正想夸贊,才發現男人正在熱昨晚的剩菜。女人一把拽住男人。

“你熱菜干嘛?”

“晚上吃啊,怎么了?”

“今天過節,你就給孩子吃這個剩菜?”

“現在家里困難,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支出多少錢,要不然姚琦眼睛能好嗎?!”

“孩子都傷成這樣了,過節就給孩子吃剩飯?”

見男人低頭沉默不語,女人哽咽說道:“你起來,我做飯。”

姚琦偷著跑出來透氣,很快,到了池塘。中秋節的月亮確實很圓,就是被飄過來的霧氣擋住了光澤。小鎮的池塘位置很偏,周圍只有幾條小路連接,剩下就是樹林和草叢了。姚琦是在一次躲貓貓游戲中發現的這個地方,當時好幾個班的同學聚在一起,有很多的生面孔,時間都快耗盡了,姚琦顧不上考慮,躲到了一個草叢里,因為草叢不大而且緊鄰著小路,因此很容易被發現。姚琦就躲在草叢里,還沒等到找人的同學抓他就被路過的林欣欣發現了。林欣欣拽著他往遠跑了很久,最后鉆進一處樹林,林欣欣似乎很熟悉這里的環境,很快就到了這處池塘邊,游戲都結束了也沒人發現他們。從那次以后,姚琦和林欣欣成為了朋友。

中秋夜晚沒有風,只有些蘆葦在水中矗立,湖面沒有絲毫漣漪,只有水面下的小銀魚才能攪起些精致的微波。四下安靜,沒有人的說話聲,姚琦只能聽見草叢邊蟋蟀的叫聲和草木互相摩擦發出的“莎莎”聲。

姚琦抬起還未痊愈的手臂解掉眼罩,感受著解脫帶來的自由,無拘無束,雖然看不見東西,但是他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多想大聲的喊出來啊。

就在姚琦蜷坐在池塘邊,突然聽到一陣規律的腳步聲摩擦著草地發出不妙的聲音。姚琦以為是父母過來抓他了,就起身準備戴好眼罩跟著回家,但那人的聲音卻消失了,又過了許久一個低沉成熟的聲音迎面傳來:“有人?是誰?”

人已經快走到臉上了姚琦還沒發現,看來盲人的生活還得再適應適應,在學校也是。

“你好,我叫姚琦,家住在小鎮北面?!币︾m然大晚上的遇人有些緊張但還是禮貌地說了些基本情況。

“你怎么一個人來這?賞月?”

“不是不是,我.....就是自己過來清靜清靜。那個,我該走了,有緣下次見!”

說完,姚琦做了個揮手告別的動作便轉身離開,他可不想被人壞了清靜,害的又得小心謹慎,即使那人可能是好人。

穿過黑漆漆的街道,透過兩側的窗戶傳來陣陣笑聲,透出的橙黃色暖光灑在漆黑的路面上,驅散了些黑暗,指引人們回到家里。

姚琦沿著街道轉過一個彎,一聲貓叫劃破了這里的寂靜,姚琦退了回來,循聲看去,是在一個胡同深處傳來的,姚琦被吸引過去,把回家的事先忘忘,強壯著膽向黑漆漆的胡同深處走去。

在轉過一個小彎后,前方閃出亮光,姚琦豎起耳朵,最后在一家小店門口停下了。姚琦緩緩蹲下,嘗試伸手去摸,在換了幾個具體方位后,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就被他發現了,姚琦開心地俯身下去把小貓抱起,小貓很聽話,乖乖地躺在姚琦懷里。一陣風從亮光處刮來,一只胖手用力拍在姚琦的小手上,姚琦吃痛,但抱著小貓沒有撒手,一個粗壯的胳膊從下面鉤住小貓,小貓被這力量拽了出去。

“哎?誰?!”

一個胖女人包過貓咪,用大手撫摸小貓,那力道,把小貓眼皮翻到了額頭上。

“小寶貝兒,你怎么跑到這來了,想死你了!”說著嘴唇砸到小貓的頭蓋骨上,膩歪一陣后,女人抬頭瞅向姚琦,但因為光線太暗,也看不清什么,但看起來應該是個瘦瘦的、矮矮的窮小子。

“你抱我的貓干什么?摸壞了你可賠不起,這可是外國貓,你都不一定比它值錢!”

說完胖女人哼的一聲轉身離開,沒讓姚琦說上一句話。

“鎮上沒人買得起外國貓吧?市里也沒幾個?!币︾荒芡刈撸斈桥耸菈粲尾耪f得那些囂張的胡話。

你也轉身離去,沿著漆黑的小巷往回走。

你雖然看不見,但你依然能感覺到黑暗把你包圍到來的寒意。

一陣金屬碰撞發出的尖銳乒乓聲穿透小巷,帶來了極大的穿透力,姚琦被恐懼占領的大腦只是一味地提醒他“快跑!”讓他忽略了不遠處發生的騷亂。

姚琦被支配著加快了腳步,一個金屬垃圾頂蓋從漆黑的地方滾了出來,相比之下這里倒是讓它恢復了些許光澤,從它來時的路上突然出現一群黑壓壓的身影,隨后就在一聲狗吠聲中沖了出去。

他們活像群剛剛放出籠子的惡犬,拼命追趕著姚琦,好像要把他撕碎似的。

姚琦接收到了這一危險的信號,也用力向來時的主路奔跑。姚琦還是在黑暗中迷失了,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不知道誰擺在路旁的雜貨就被惡犬嗎跟上了。

雖然看不到,但那刺鼻的味道和整齊均勻的喘息聲讓他一步步退到了角落。

姚琦要不要勇敢地沖一沖呢?

但時間可是不等人的,姚琦什么都看不見。

他只聽見一聲狗的慘叫,然后又出來了幾聲清脆的狗吠聲,緊接著又是慘叫,然后就是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姚琦突然感覺眼前亮堂了,黑暗好像被驅散了,弄得他眼睛癢癢的。

“你怎么樣?這里的狗都是成群結隊的。”

這聲音姚琦感到很熟悉,好像在哪聽過。

“是池塘邊那個人!”

“我們盲人看不清經常與它們遭遇,你們這些正常人也能惹到這些野狗。”這類似吐槽打趣的話提起了姚琦的興趣。

“你也是盲人?看不見的?”

“什么意思?你,看不見?”

“......”

“嗯......是的,我也是盲人,看不見。”

那人轉過頭去,世界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一陣摸索的聲音,男人應該在套什么。

過了一會兒,那人開口說道:“我叫阿明,在鎮北有一家鐵匠鋪,你可以過去來找我,畢竟......同病相憐。”

說完,就傳來遠離的腳步聲。

“我怎么能找到你?”

“到鎮北問問就知道了!”

家里的菜都要涼透了。

第二天,姚琦一大早就出門了,他要到鎮北找盲人阿明。

鎮北很荒,那里一直沒什么人常住,現在看來阿明是一個。

一條新鋪好的水泥路兩旁凈是兩條低矮的棚子,看著都是破破爛爛的。姚琦是左撇子,之前養成的,自然也就靠左側走了。

棚子里都隱約有光,但都不太亮,有的棚子老板悠閑地坐在門口抽著煙,看著新鋪好的水泥路臉上揚起了笑。

姚琦本想上前打聽打聽,但又怕自己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么結果,他左右為難,只能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突然身側一股炙熱的紅光吸引了他的注意,身子就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越往里走溫度越高了,耳邊還傳來陣陣金屬叮當作響的聲音伴隨著熱浪撲面而來。

“姚琦,你來了?”

姚琦耳邊又傳來昨晚湖邊的那陣聲音,但金屬碰撞的聲音消失了。

“你怎么認得我?”

“是?!?/p>

“你是阿明嗎?我現在看不見你?!?/p>

姚琦繼續替自己解釋“我還以為我找錯了,這樣確實是不方便。”

“是嗎?請找地方坐吧,那一頓一挫的腳步聲也就只會是你了。”話音剛落,金屬碰撞的打鐵聲又轟鳴了起來,這次很久都未停下。

之后姚琦一有時間就會去找鎮北阿明,他們也逐漸熟絡了起來。

這天,阿明正在對著鐵盆唉聲嘆氣,姚琦為他帶來了個好消息—他可能要復明了,父母已經把錢籌集的差不多了,就是還得等等,得等兩個月后醫生有檔期了才可以。

阿明詫異地看著姚琦,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灼人的火盆道:“這是好事啊,至少有盼頭了,我為你感到高興!”

姚琦也很激動“終于能看見了,就是眼睛旁邊的疤痕還得遮擋一下啊!”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復明以后的事情了。

阿明鉆到床底,好像翻著些什么,上面的木板被頂得劇烈運動起來,姚琦被嗆得緊捂住鼻子。

阿明忙活了許久,終于抱著個破舊得木盒出來了,那木盒大面積已經被腐蝕了,完好的那點地方也積了幾層厚厚的灰。

阿明嘗試了幾次,將鑰匙插進銹蝕的鎖扣,正反都換著方向轉了幾圈后,盒子終于被打開了,里面是幾個小本子和一面精致的小盾牌。

“姚琦,這個送給你,它會保佑你復明的,這也是我第一個成功的作品。”

“它對你這么重要我怎么能要呢?”

“哈哈,我之前也是這么想的,但是自從失明以來,我發現,也沒那么重要了,況且,你恢復后可能不會來了,這個盾牌你就留著做個紀念吧!”

“我以后也會來的!”

阿明擺了擺手“那時候,你是正常人,而我是個瞎子,沒什么可說的!”阿明將小盾牌送到姚琦面前,姚琦將它收下,讓它躺在自己兩只手中間的位置上。

“你真的不要它了嗎?”

“是,因為我已經有了更好的作品。我以后也會有更加好的作品的!”

“可是,你看不見,不會燙傷嗎?”

“受傷?那是一定會的。但只要我坐在這里,即使眼前一片黑暗我也不會放棄,一次不行就再來唄,總有一次會比之前更優秀!”

阿明越說越激動,但神情很快又輕松起來,輕盈地說:“你真應該讀些詩歌,你復明了后也會感謝我的?!?/p>

“詩歌?”

“嗯,這是很有意義的東西。好了,帶著這個小盾牌走吧,我要開始工作了,祝你好運。”

家里的面積越來越大了,一個月的時間家里就又多出個臥室的面積,房子顯得空曠了不少。父母回家越來越晚了,每次會帶些涼菜回來,再用燜飯的鍋加熱下肚,最近兩個月都是如此。

夜晚,姚琦就可以偷偷把眼罩摘下了,黑暗,不是永恒的,但只有遮住傷疤,才能不被他人嘲笑是丑八怪。

游樂園不再讓他快樂了,家里也籠罩一片凝重的氛圍中,一切都是陰霾,黑暗中大部分人都是撞死的瞎子,沒有所謂的黑暗之王。

朦朧的月色一連幾天都是這樣,但今天它消失了,姚琦倚靠在椅背上,他睡不著,他即使擺脫束縛,睜開眼睛,能看見的也只有黑暗。

阿明給他的小盾牌被從書桌上拿起來,姚琦看不見它的樣子,但是手指掠過它的紋路,就著渴望的心,也算是一劑良藥。

“阿明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和生命樂趣,才能堅持樂觀的生活下去?!?/p>

姚琦要看書了,他向阿明學習,打算讀一本詩選,但是他不能靠眼睛。

倔強的代價首先是煎熬,字這種東西,靠觸覺是感受不到的,姚琦就硬是靠觸覺和聽覺熬了幾天,這還要感謝林欣欣,他不敢讓他父母知道。

煎熬之后確實是失敗了,但姚琦養成了一個很奇怪的習慣—出游。

通過觸覺、聽覺、嗅覺來“玩”

起初,他被人當成神經病,差點被抓到精神病院,每次出游都是痛苦的經歷。

“至少那讓我覺得我是在活著?!币︾沁@樣想的。

隨著不斷的“出游”姚琦很快掌握了盲人感知世界的方法,讀書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了。

姚琦高興地帶著這個好消息去找阿明,但阿明并不感興趣“每個人是不一樣的,盲人也是,你有你的方法,但我的方法就是靠近火盆并揮舞手中的錘?!?/p>

姚琦有些沮喪地離開了阿明的鐵匠鋪,但好在他也已經找到了他的方法。

盲寫,很快成了姚琦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在起初的時候他主要抄些詩詞,后來他記錄”出游“看到的風景,現在他保留了從前的隨心所欲,同時又少了些臨摹,多了些內心所想。

幸福的盲人是這樣,眼中是黑暗,心里是光明。

這是阿明告訴他的。

從那以后姚琦更熱衷于記錄自己的內心,風景只有與你心中所想發生碰撞時,才能激發起創作的靈感。

思如泉涌可能就是對盲人最大的慰籍吧。

? ? ? ? ? ? ? ? ? ? ? ? ? ? (四)

? 姚琦把自己關在屋里,不再出門,父母很擔心他們“反常”的孩子。

  姚琦和世界分隔開了。

幾天的煎熬終于過去,姚琦推開緊閉的房門,嘴角上揚,露出輕松的笑。

《摸陽光》詩集誕生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姚琦就洋洋灑灑地寫下了二十多首詩歌并將它們整理成了詩集。

姚琦的天賦也得到了父母的認可。

女人激動地雙手抱頭驚呼:“我兒子是詩人!”

很快大街小巷都知道姚琦寫詩的事情了。

姚琦相信只要心夠快樂,筆就是魔法棒

沒多久《致太陽》和《抱著東風向大?!穬善炎鳈M空出世。

老師也很欣賞姚琦的文采,帶著詩歌找到了校長,校長很高興,還破例把《致太陽》定為了校歌。

一時間姚琦成了學校的名人,之前躲著他的同學們開始重新接觸他,林欣欣更是成了他的小迷妹,從來不主動的她送出去了人生中第一瓶水。

  備受鼓舞的姚琦開始著手新的散文詩,

自從染上詩歌以后,姚琦在課堂上就放棄了學業,他憑借筆感埋頭創作,字也寫的越來越漂亮了,他在班級的角落里釋放著自己的光熱,不論哪個來上課的老師都不會去打斷他,就像這個孩子代表著某種奇跡似的。

  放學的時間到了,姚琦的課桌旁圍滿了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的男生女生,靠近外面的一層雜七雜八地吵著,緊圍著姚琦的一層聚精會神地聽著,在人群的最中心姚琦氣定神閑地說著他的新作品,在同學們地簇擁下姚琦為這篇詩命名為《暗夜使者》

  這一切都被大虎看在眼里,他看到姚琦把詩稿藏在他凳子的破碎夾層中,就忍不住采取壞人的舉動了。

  姚琦有個習慣,喜歡在學校寫作,回家后就練練字然后“聽聽”電視就好了,小孩子總是有些隨意的。

  大虎把薄薄的紙撤下來,看到姚琦漂亮的字大虎更氣了,用力一捏就把暗夜使者捏成了不規則的一團,有小弟沖上來賊兮兮地獻計說:“虎哥,直接扔茅坑里得了!”

  “你懂什么,直接燒了才好!”

  “都閉嘴,我一定要親手廢了這詩,不能這么便宜他!”

  大虎一直是個很有儀式感的孩子,他父親經常這么教育他,這次他決定像電影里演的那些心理超人一樣去處理這個“大敵?!?/p>

  一個精密的作戰計劃呼之欲出,大虎稱他為“午夜絕戶行動”這確實吸引了小弟們的興趣,但為了保障計劃不被泄露,大虎一直不肯說出詳細的作戰計劃,只是約定了個模糊的時間—零時。

  原本計劃是兩天內實行,但為了等待一個夜黑風高的絕佳行動時間硬是拖了一周,見一行人如此虔誠,神靈也就恩賜給他們了,這人間事他們一直不屑去管,只任他們自生自滅。

  大虎和小弟們沿著漆黑的街道流竄,美到一住戶處就齊齊往里面望去,沒過多久大虎就靠著樹大口的喘著粗氣,他看著東南角的一棟小矮房頓時喜上眉梢。

  那是一處破舊的房子,從墻外就能看到挺拔的柳樹,院門也是緊鎖著的。大虎一行人翻墻入院,矮塌塌的小房子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像偷油的耗子一樣在園子里穿梭,直到一人大叫道:“虎哥,等等我,我被絆住了!”

  大虎回頭救出小弟,然后豎起指頭做出“噓”的手勢,大虎警惕地環顧四周,目光又落回到那個困住小弟的土坑中,突然心生一計。

  “快,把那個什么使者給我。”小弟從兜里掏出被握的皺皺巴巴的紙,大虎一把奪了過來,又叫來小弟們把土坑挖深,然后讓黑暗使者躺了進去,將其活埋,幾個人上去把土踩實,然后才松了口氣。

  “快走吧,姚琦這詩不會再出現了?!?/p>

  

  “天氣真不錯啊!趕緊去看看我的小樹苗長得怎么樣了!”這個老爺子曾經是市里植物園的園丁,和各種綠色的小生命相愛相殺了大半輩子了,這次來鎮里是為了看望他的兒子,兒子暫時安排他在這里住了,兒子一直想為他換一個住處,在他看來這個地方實在太簡陋了,但老爺子感覺很不錯,這里有柳樹、有菊花,他很喜歡,硬是攔住了兒子,安然搬了進去。

  老爺子背著手踱步式的前往昨天在墻邊栽下的小樹苗處查看,結果卻什么都沒發現,老爺子憑著記憶確定了矮墻中段的一塊位置,這塊就是他栽下樹苗的地方。

  老爺子扒開夯實的土壤順著挖了下去,指甲都被泥土漬滿,樹苗的影子還是沒有發現,但一張皺皺巴巴泛黃的紙卻從地里破土而出,老爺子覺得發現了什么寶貝,小心翼翼地扯住它的前后兩端,將它抬起,但紙還是悄無聲息地從中間緩緩裂成了兩半,老爺子戴上手套將手掌插進土里,才憑借手掌柔和的特性將其托起。

  紙安靜的躺在書桌上,之前的水汽已經被析出了,紙變得又脆又坑坑洼洼的,這讓中間那裂縫顯得更加難以縫合了。

  老爺子緩緩坐下,擦了擦沾滿灰塵的鏡片,戴上老花鏡,將頭貼近紙,貼近得鼻涕可以直接順著直線淌到上面去。

  老爺子扶著花鏡念到:“暗夜....姚琦,這名字真難聽。”

  姚琦發現自己的詩稿不見了,雖然很失落但并不慌張,因為他有打腹稿的習慣,畢竟構思了整整一周時間,敘事情節早就爛熟于心了,就是又要廢些心思重新組織語言,總歸還是麻煩,大虎的計劃也算是打了水漂,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敲開了老爺子的房門,年輕男子微微笑著牽著老爺子的手走進了小房子,兩人坐定后開始聊天,茶過三巡,老爺子將一本書放在桌面上,然后將書頁一頁頁緩緩翻開,翻到某一頁后停下來,一臉認真地對年輕男子說道:“兒子,這是我之前挖到的一首詩?!?/p>

  年輕男子接過打著補丁皺皺巴巴的詩稿“姚琦......暗夜使者”男人順著字跡讀了下去“嗯,不錯不錯?!蹦腥擞昧?0分鐘就速覽了一遍“好詩,真是好詩,這個姚琦應該是個很有名氣的藝術家吧,見解獨到,語言奇異幽美,故事感人肺腑,這種難度的敘事長詩,我干了這么多年也沒遇到過,這可真不常見!”

  老爺子打趣地笑道:“是不是個很有名的藝術家我不清楚,但是,聽說鎮上有個叫姚琦的盲人,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姚琦?!?/p>

  “盲人?如果真是這個姚琦,那可真是太厲害了,這個姚琦家在哪?我現在就去拜訪!”

  老爺子望了望掛在墻上的老表說道:“現在應該不在,現在這個點,他應該還在學校?!?/p>

  這個老爺子的兒子叫李化,在省里經營著一家很出名的出版社,姚琦的長詩《暗夜使者》和之前的很多詩作都受到了李化的重視,他帶著姚琦的這些作品回到省里為他低價出版,并根據姚琦父母的描述大力宣傳了姚琦的詩人的故事,沒過多久姚琦就在全省出了名,大家都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鎮出一個小盲詩人。

  姚琦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但隨著姚琦的名聲越來越大,電視臺和不少的品牌方慕名而來,姚琦為了迎接這巨大的變化寫下的《風滿樓》也被賦予了眾多奇妙的故事,這種神奇的能力一點也不亞于任何奇思妙想。

  大虎氣壞了,小弟們也都圍著姚琦去了,像他這種重江湖義氣的人自然是無法忍受的,于是他跟著父母離開了小鎮。

  “老頭子,兒子真是太出息了!”女人一邊癱坐在椅子上一邊欣慰地開口,老頭子不是形容年紀,到更像是中年人打情罵俏似的愛稱。

  “是啊,那我們還要拿錢去醫院嗎?”

  “當然不去,和那人斷了吧,不用他幫我們了,兒子也不會這么想了,這孩子啊,從小就懂事。”女人說著哭了起來。

  雖然這場景讓姚琦感到很不安,但是他已經習慣這種黑暗的感覺了,他要遮住自己的傷疤,又不忍心看到父母糾結的臉,這應該就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從前冷清的小屋熱鬧起來,鄰居們也都沾了光,對姚琦也不吝惜贊美之詞,鄰家的男人不知從哪個地方趕回來了,還帶著個大家都沒見過的小孩兒,說那是他兒子。

  “叫哥哥好!”

  “給叔叔阿姨問好!”

  男人很注重他兒子的教育,認真地讓他小孩兒很有禮貌,姚琦父母都有些自慚形穢了。

  一家人也有了新鄰居,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教,變得會給家里人唱歌了,姚琦父親之前還只是時不時的和它唱和兩句,現在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當每天第一縷陽光打在客廳的瓷磚上,他就會來逗逗他的小畫眉。

  男人寬厚背終于從煤袋子上被薅下來了,背直了,腰桿也就能直立起來了。

  女人也從唇槍舌戰的戰場上脫身出來,那些在案板上爭鋒相對的的對手們沒有為勝算的增加多出多少高興的神情,更多是少了知己的悲苦。

  鄰家男人圍著一條淡粉色的圍裙,雙手緊握著鐵盆的邊沿,興沖沖的出門了,他從回來就沒放下過笑容,心里想著美事,臂膀也跟著上下起伏了起來,腦袋里塞滿了棉花,自然反應就變慢了,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還好餃子沒有灑出來,男人惡狠狠地瞪了鄰居一眼就離去了。

  他叩響了姚琦家的門,女人出來接待了他,他們一人在門內一人在門外,男人滔滔不絕的說,女人簡明扼要的答,相談甚歡。

  “您一定讓姚琦嘗嘗,親手包的?!?/p>

  “你的心意我們收下了,不過,姚琦不在家里,他前兩天就搬出去住了。”

  “他搬到哪里了?”

  “鎮北。唉,這孩子也不聽話,非要堅持搬出去住,鎮北人少,環境惡劣,他還看不見,這怎么能不讓人心急呢?他都是為了創作,為了家里??!”

  談到姚琦這里女人的話多了起來,女人聲淚俱下地訴說,男人支支吾吾地應和。

  “姚琦不在,也請您務必要收下餃子!”

  這番你來我去的大戲被屋內男人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也就落下帷幕。

? ? ? ? ? ? ? ? ? ? ? ? ? (五)

? (八年后)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種天氣歷來被登山者視為好天氣。

  一行人登上山頂太平臺,幾乎所有人都累的氣喘吁吁,唯有走在最前頭的姚琦還能做到神態自若。

  姚琦身穿一襲粗布衣,手持一條竹拐,腳踏一雙單薄的黑色運動鞋,頭戴一頂斗笠色的遮陽帽衫,眼綁的還是之前那個白布,白布因為汗水變得上下顫動顯得松弛起來。所有嘴都大口地在一張一合,只有帶著微微舒緩的樣子的那個才是姚琦的。

  后面的人也跟著登上了太平頂,有身強力壯的男子,但大部分還是年輕女孩兒,還有幾個人的樣子不太一樣,他們有的頭大、有的腿大、還有的肚子大,脖子大,那肉直耷拉到相鄰部位,身體看著極不協調,有些讓人發顫。

  相同點是他們穿衣風格幾乎都是和姚琦相似的簡譜風搭配。

  太平頂的太平亭采用了磚木式的結構,據說是清代建造,因地處山頂,所藏隱秘于山林之中,知道的人不多,讓它免于災禍。

  這是個談天說地、暢敘幽情的好去處,像這樣的“見面會”每個月都會舉行,每次姚琦都是走在第一位。

  宴會結束,又要辛苦下山,姚琦家幾年前就告別了小鎮,告別了之前的鄰居們,搬到了省里,姚琦也因出色的成績提前完成了學業,他已經很少去學校了。

  姚琦順著西山的邊緣走動,有很多地方無法進入,繞了好久才在一棟別墅門口停下來,厚重的喘息聲竟勝過了登山時,但姚琦還是以多年練就的記憶力找到了別墅,而且每次都沒失誤過。

  父母年紀大了,但孩子來了他們很高興,親自下廚做飯,一家人其樂融融。

  之前的生活讓女人沒那么想回憶或者回味,男人先打破了僵局。

  “琦兒?要不,把你的眼睛治了吧?,F在是有辦法的”

  姚琦環顧房子,又盯著看到父母飽滿的面容神態,感到由衷的欣慰,但這么多年了,他已經無法做決定了。

  女人開口:“琦兒,咱們現在能生活的很好了,爸媽也想你更舒服一點,這么多年,你不容易??!”

  想到自己的眼睛和這么多年自己在黑暗中寫字、生活、創作的經歷,姚琦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嗯!”

  “恭喜你,姚琦!這是你的手術檢測單,你現在能清晰的看到了!”

  姚琦摘下那個陪伴了他8年的老伙計,它被板板正正的疊好,再也不用被捆綁了。

  姚琦恢復視力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他的“粉絲”們都對他表示了熱烈的祝賀,并期待他寫出新的作品。

  父母也很高興,多年積累的慚愧終于得到了排解,他們計劃著支持兒子繼續創作,并一起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富足生活,還要帶著兒子一起遠行旅游。

  夜晚,雨幕悄然降下,整個天地都被罩入其中,汽車在雨水沖刷下漆黑發亮,雨刷在車頭玻璃上不知疲倦的反復擺動,淅淅瀝瀝的雨遮住視線,透過玻璃已然無法看清外界了。路上少見行人,車輛也少,匯集雨滴而成的水坑倒映著人們各自忙碌的心思,路燈發出的昏黃的光成為雨中城市最好的渲染者。

  急行的車輛不管不顧,就這樣,雨夜中飛馳而來的汽車如子彈搬撞擊了一輛正常行駛的汽車,碰撞爆炸出的劇烈火焰將剛要落地的雨滴蒸發,火焰打破了雨中城市朦朧,熱烈的熱情燃燒著雨水帶來的寧靜,化為灰燼。

  姚琦父母死于車禍,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他們當天是為了來接兒子姚琦回家。

  晴天霹靂,這個飛來橫禍沉重的打擊了姚琦的身體,姚琦很快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一個月。

  他拖著病體將父母安葬,每當想起在在小鎮的生活和父母生活的點點滴滴心中就升起一絲酸楚,唉聲嘆氣成了常態,每天起床,哀嘆,睡覺不斷循環,就連之前不離手的筆也在桌子上躺了許久,不再被重視。

  時間很快就飛逝到5月的一個艷陽日,姚琦終于又出現在了媒體大眾的面前。

  “我不會再看這個殘忍的世界,我將用這個我帶了8年的白布巾永遠遮住我的眼睛!永遠!”

  姚琦的形象在粉絲們的眼中愈發高大了,但網絡上的議論從未停止,姚琦的言論一度沖上熱榜。

  “沽名釣譽”成了姚琦新的頭銜。

  姚琦重新遮住了眼睛,但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感到心煩意亂。他回到家,家中金碧輝煌的樣子,讓他感到更煩躁了。

  姚琦把屋子鎖住,悵然若失的走在路上,偶然發現路西側新開了一家修車店,那家老板赤膊賣力的工作著。姚琦腦子里突然想起一團火,炙熱的火光烤著他的臉龐,將整個小屋照的紅光透亮。

  阿明,還在那個小鐵匠鋪打鐵。

   他想阿明了,他之前的作品很多都是受了阿明的激勵,這也是他搬到鎮北去住的原因。

  自從父母搬到省里,姚琦也搬離了小鎮,不見阿明已有很久了。

  姚琦找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想要打一輛車回到小鎮。

  姚琦連續揮了不知多少次手也沒感受到汽車停在他前面發出的熱浪,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壓過來,一個個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一個人回頭再看他。

  姚琦感到有些詫異,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聲名遠播,今天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轉頭想到慘死的父母和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抹黑之詞,他好像明白了,他擁有的還是不夠多,要不然自己的命運怎么會這么悲慘?

  姚琦離開這里,忘了阿明了。

  第二天,姚琦搬到了療養院,將父母之前居住的別墅封存。

  到療養院的第二天,報社、電視臺來人采訪姚琦,姚琦暢然地接受并回答了記者的提問,并重復了之前的話語,向媒體曝出自己將在療養院寫自己的自傳《盲詩人傳》。

  很快,療養院門口的信箱就被姚琦粉絲的信塞滿了,每過幾天就有人為姚琦拿回來,“病友”們對此都羨慕不已。

  姚琦住療養院的新聞也再次點燃了網絡上的言語爭鋒,有人轉變陣營支持姚琦,看似姚琦粉絲正處于上風,有的人卻是“不畏浮云遮眼望”計劃著要一探究竟。

  楚寧就是這些人中最實干的一位。

  楚寧是一位視頻博主,對姚琦這位盲詩人很感興趣,她想為自己的粉絲揭秘這個盲詩人是否會遵守自己不再看這個世界的諾言和是否過著和療養院所有人一樣的生活。

  看門的老頭兒也沒攔住楚寧,或者說根本沒有攔,楚寧有自己的辦法。

  姚琦在療養院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李暨。

  李暨并不是姚琦的粉絲,是療養院的管事。起初他”處處為難“”姚琦,他不讓別人幫姚琦做事情,像是洗衣、做飯和一些文化、體育活動。

  在他看來盲人根本不可能自己做好這些事情,他從來不信報紙電視里宣傳的那些,對姚琦這個少年得志的小孩,他一直沒有什么憐憫。

  李暨這么想姚琦清楚,但是不在乎,因為這些事情在她看來都太簡單了。

  他只是想踐行自己諾言,完成自己的新作品。

  一來二去的爭鋒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兩人成為了朋友。

  楚寧很擅長于博人歡心,李暨沒多久就被她撬動了。

  李暨和楚寧說了很多姚琦在療養院生活的事情,并告訴她上午9點他們會出來活動,她可以看看姚琦的日常生活時是什么樣子的。

  顯然,李暨把她當成姚琦的粉絲了。

  楚寧就在大槐樹底下觀察姚琦做操、活動,也和其他人沒什么區別。

  她趁著李暨不注意混進食堂,但也沒發現什么驚喜。

  她一直跟著姚琦,直到姚琦回到屋里,全程沒發現姚琦摘下眼罩或是有什么異常,和其他人沒有什么分別。

  但楚寧可不想空手而歸,她觀察到姚琦房間旁邊的屋子被空出來,據說也就空出幾天時間。

  楚寧靈機一動,聯系在外圍的助手,搞來了一套志愿者馬甲。

  兩天后,一批志愿者進院幫忙,楚寧避開李暨混入其中,并自告奮勇打掃姚琦所在那層。

  楚寧本想在隔壁房間房眼處觀察姚琦就好,沒想到志愿者分散開來,只要勞動就行。

  楚寧就以姚琦粉絲為名掙得了打掃姚琦房間的機會。

  姚琦起初并不感到奇怪,因為志愿者時常會來這里進行服務,他也曾遇到過粉絲,也就沒有懷疑楚寧。

  只是沏茶,籌備書稿,時不時也會和楚寧聊上幾句,楚寧雖都有回答,但有語感的人一聽就知道沒走心,加上時常就如走神一般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卡頓,偶爾還傳來輕微或急躁的腳步聲配合著忽大忽小的聲流,都讓姚琦感到這個姑娘不太對勁,只得留意一些 。

  “啪!”

  一種混合金屬材料落地發出的聲音清脆的在不算大的房間里炸開,隨即女孩急躁的腳本聲也伴隨而來。

  姚琦俯身摸索,直到手指觸摸到一塊有大面積光滑質感的東西,有棱有角,有的地方還是磨砂質感。

  姚琦能確定的是這不是屋內的東西。

  “這是你的嗎?”

  “是的,謝謝!”

  楚寧接過這塊自己的工作助手,雖然沒有顫抖和語無倫次,但粗重的喘氣聲暴露了她的心虛,姚琦已經意識到這個女孩是來試探他的,要小心。

  在之后半個小時的相處中,兩人繼續相敬如賓,楚寧沒有獲取到更多信息,雖然她知道姚琦很可能已經發現什么了,但她作為一位負責人的網絡工作者,還是在網絡平臺正名姚琦確實遵守了諾言,姚琦粉絲最終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楚寧?”

  “嗯,她算是個博主吧,專門研究其他人的那種。”

  “昨天她也是志愿者之一嗎?”

  “嗯,她竟然瞞著我,別讓我再抓到她!”

  公益事業姚琦粉絲推著他搞出了新花樣。別人做公益是給慈善機構捐錢,而姚琦的公益不僅不用他親自出手,而且粉絲還能拿來“投資”為他捐款。

  雖然是進了基金會,但區別不大。

  姚琦封存了所有資產,專心進行創作。

  姚琦的名聲變得比之前更大了,各種采訪和請他出席的活動也越來越多。


  姚琦顫抖著雙手拆開了一個信封,里面的信是他父母要對他說的話。

  姚琦解開白布,緩緩睜開眼睛,自由的滋味他已經許久未嘗了,那信上赫然寫著:

  “兒子,現在我們有錢了,你可以回到你小時候那個游樂園,把你喜歡的都玩一遍!”

  姚琦看完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已經長大了,怎么還能玩那么幼稚的東西呢?”

  說著,便把信攢做一團丟入桶中。

  《盲詩人傳》終于到了結尾,姚琦提筆一字一頓地寫下“盲詩人不盲,無心者有心”以此作結。

  《盲詩人傳》不久出版。

  姚琦得到消息,一家公司為他在海邊訂購了一處住宅,依山傍海。

  姚琦被派車接了過去。

  “姚琦呢?”

  “幾天前被接到海邊住了。你是?”

  “我叫李化,現在是一名小販?!?/p>

  “唉,這年頭不容易,希望姚琦不要淪落到我們這樣??!”

  “他不會的,他,要是像我們這樣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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