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份思想匯報

福俊洪曾向公司年紀較大的員工打聽林進財的事，可是沒有人知道，當年公司成立之初的開國老將，不是跟著龔長山進了總公司的高層，就是辭退或辭職了。聽福俊洪打聽父親的事，林玉潔想起來，有一個尹叔叔常到家里來。林母想了半天說，那人叫尹為禮。林父去世后還來看過她們孤兒寡母，最近幾年沒有再來了。但是福俊洪在公司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林玉潔想起父親曾經帶著弟弟到尹叔叔家去過，就打電話問弟弟。弟弟林玉清說，那時年紀還小，也不知道門牌號碼，只記得旁邊是一個食品加工廠，因為他聞到了從里面飄出糕點香甜的味道。

榆山縣城里十年前共有兩個食品廠，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林玉清記得是向西走的，福俊洪知道那里早已是拓寬的馬路和商城寫字樓了，老住戶們搬去哪里無從知曉。

“你父親出事的前前后后你記得多少？”福俊洪問。

林玉潔皺起眉頭想了半天說：“我就記得他渾身包滿紗布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他對你媽或對你說過什么話嗎？”

“沒有。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他和龔長山的關系怎么樣？”

“很好啊，他們倆好的像親兄弟似的。”

“后來也是嗎？后來兩人沒有發生什么爭執或不愉快？”

林玉潔偏著頭問：“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福俊洪沒有正面回答，說：“還是問問你媽媽吧。”

林母說，兩人的關系后來確實發生了問題，但具體是什么問題，老林也不對她說，她只憑直覺感到兩人之間出了什么事。不久老林就出車禍去世了。

福俊洪征得林母同意，從床底下拖出裝著老林遺物的箱子，又仔細翻看起來。林玉潔拿起一本紅旗雜志說，爸爸生前經常看這些雜志。福俊洪把那本稅務雜志遞過去問：“這本雜志你有印象嗎？”林玉潔搖搖頭。福俊洪遞過去“思想匯報”的稿紙，林玉潔問：“這是什么？”

待林玉潔看完，福俊洪問：“看出什么了？”

林玉潔說：“爸爸好像發現龔叔叔有什么問題。”

福俊洪說：“可是我聽你媽媽說，龔長山說你爸爸犯了嚴重了錯誤，差點讓公司倒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玉潔糊涂了，她把雜志遞還給福俊洪。

福俊洪接過來隨意翻動著，邊自言自語道：“紅旗，稅務，思想匯報，公司倒閉。”把雜志放到一邊，把箱底的報紙拿起來，忽然，他的眼前一亮，輕輕念道：“明星走穴，偷稅被拘。”“思想匯報”夾在稅務雜志里，是隨意為之還是有什么意義？福俊洪扔下報紙拿起稅務雜志，一會扔下稅務雜志又拿起紅旗雜志，有一本雜志的一頁被折了一角，打開一看，標題是：變味的黨性，記述的是一名黨員干部偷稅漏稅被查處的事。福俊洪想，林、龔二人是不是因為稅務問題起的沖突。一個想偷稅漏稅，一個不同意。從林進財那份“思想匯報”分析，想偷稅漏稅的一定是龔長山，不同意的一定是林進財。龔長山好說歹說林進財就是不同意，林進財左勸右勸也阻止不了龔長山，龔長山霸氣十足的個性，福俊洪早已領教過，于是龔長山背著林進財少繳稅款。偷稅漏稅被林進財發現了，從“思想匯報”上看，林進財對龔長山進行勸說阻止，但沒有用，龔長山已經嘗到了偷漏稅款的甜頭，于是林進財威脅說，你再這樣干我就舉報你，于是龔長山就制造了一起車禍……。福俊洪為自己的推理嚇住了，他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林玉潔看福俊洪臉色不好，問：“你怎么了？別再為我爸的事傷腦筋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回到宿舍福俊洪一夜難眠，時而，他千方百計想推翻自己的推理結論，他不希望自己妻子的父親，自己孩子的姥爺是這樣一個沒有人性的人。時而，他又想起令母親死不瞑目的孫子的姓氏問題，在母親那一代人的眼里，傳宗接代是頭等大事。自己的孫子自己看不得，抱不得，這些她都能熬著，忍著，但眼看著福家的孫子不能承繼福家的香火，這是她至死都不能釋懷的。想起母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的說：“我沒法跟你爸爸交代呀！”福俊洪就痛恨自己的不孝和軟弱。他忽地坐起來，捏著拳頭說：“媽，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孫子奪回來！”

第二天福俊洪感到頭重腳輕，渾身無力，走路像踩著棉花。他和助理說自己不舒服，讓司機把自己送回了家。在家里渾渾噩噩睡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來，福俊洪覺得清爽多了。見妻子龔琳琳正坐在梳妝臺前修飾打扮，福俊洪忽然感覺哪里不對勁。平時他周末回來，龔琳琳都像年糕似的寸步不離。這次回來不是周末，是生病回來的，她怎么不理不睬呢。咦，發生什么事了？

“琳琳，”福俊洪瞧著正在抹口紅的龔琳琳叫道。

“你醒了。”龔琳琳并不回頭，對著鏡子嘟著嘴抿著唇上的口紅。

“你怎么了？”福俊洪問。

“我怎么了？”龔琳琳以問代答。

“發生什么事了？”

“你希望發生什么事？”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福俊洪有點惱。

“問你自己吧！”龔琳琳說完摔門出去。

福俊洪一頭霧水，發生什么事了？難道是龔長山發現什么了？可我什么都沒做呀，他不至于鉆到我腦子里知道我想些什么吧？

令福俊洪更不可思議的是，早餐桌上沒有他的餐具。他以為傭人楊嫂少拿了一份，畢竟他不常回來嘛。他就叫楊嫂給他拿碗筷。沒想到楊嫂像沒聽到一樣，他就大聲又說一遍。這時龔琳琳說話了：“你不是有地方吃飯嗎？”

福俊洪先是一楞，繼而恍然，琳琳在吃林玉潔的醋嗎？忙解釋說：“唉，我不就是去同學家吃頓飯嘛，至于嗎？”心里卻一驚：她是怎么知道的？

這時楊嫂拿來筷子，端來一碗粥，福俊洪記得昨天一天都沒有吃飯，聞著這粥真是香極了，他也不管什么吃相了，端起來三口兩口就喝光了，舉著碗對楊嫂說：“再來一碗。”

龔琳琳冷笑問：“誰家的飯好吃啊？”

福俊洪喝完第二碗粥，重重地放下碗筷，抽出一張餐巾紙抹了抹嘴唇說：“哦，我去上班了。”起身走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