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民政局張局長急匆匆地走進了房脊有點凹陷的土坯房,接到譚老病危的消息后,他一刻也沒敢停。張局長進入屋內(nèi),圍坐在一個半躺半仰老人身邊的幾個人紛紛地跳下炕,忙著給他讓坐,張局長擺擺手,徑直走到了炕邊,伸手握住了老人那青筋虬結(jié)宛如枯樹枝的手。也許是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那張爬滿老人斑一波三折的臉顫動了一下,陷落在眼眶中的雙眼掀開了一絲縫隙,睫毛如風(fēng)中的小草不停地抖動著,喉嚨發(fā)了渾濁不清的聲音。
老人朦朧地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握著自己的手,感覺到這只溫暖的手就如當(dāng)年李司令那雙手一般。
一
那年的雪真大啊。老人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天地一色的原野,飛舞的雪花遮擋著人的視線,整個空間被飛揚的雪花分割成動態(tài)的平面畫,大雪一直持續(xù)了兩天,走在雪原中,厚雪沒過了膝蓋,就連野外的飛鳥和野兔,也在村子周邊飛落徘徊,尋找著落腳和覓食的地方,整個山野進入沒有生息的冰凍期,只剩下白茫茫地發(fā)出耀眼的冷寂。東邊山腳下突然出現(xiàn)了一串黑色的小點,就如沿著線條灑落的黑芝麻,宛轉(zhuǎn)曲折,黑芝麻漸漸地變大,人們發(fā)現(xiàn)那是一隊騎兵,槍刺在白雪的映襯下發(fā)出一閃閃的光亮。村里人騷動起來,大雪封山的日子,怎么會出現(xiàn)騎兵?膽小的村民打包起家中值錢的東西,在齊膝深的厚雪中,向著西山深一腳淺一腳地逃去,譚寬讓四弟和家人們鉆入地窖內(nèi),自己麻木地站在村口處。
一支穿著破舊灰色軍服的隊伍聚攏在伙房村東邊白雪覆蓋的空地上,譚寬在半腿深的雪窟中顛著腳跑了過去,寒冷刺激著牙齒噠噠地發(fā)出碰撞聲。
軍服上打著幾處補丁的魁梧軍人迎了上來,操著外地口音自我介紹:
“老鄉(xiāng),我們是大青山支隊的八路軍,想在這里借宿幾日,不知這里哪家能為我們否提供一點方便,望老鄉(xiāng)指領(lǐng)。”
譚寬家是這里有名的大戶人家,有一百多間房屋,家里開有氈坊、油坊和酒坊,在周圍村子里,只有他家能夠安置這百十個軍人。至于八路軍,聽說這支軍隊很規(guī)矩。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里,哪路軍隊都不是他這個伙房村管事的小財主敢得罪的,他滿臉堆著笑容,恭著雙手就像多次聞名未見的朋友:
“原來是八爺,久仰了,請跟我來。”
他把這一百多人安置在氈坊和油坊內(nèi),看到瑟瑟發(fā)抖的士兵,安排人把皮坊中的皮毛鋪在地上并在灶內(nèi)升起了火。李司令對他的熱情非常感謝,聽到李司令的話,譚寬舒了口氣,攏了攏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
晚上時分,李司令特意把譚寬請到了氈坊內(nèi),向他談到了這次冒雪來到伙房村的經(jīng)歷:今年八月李司令帶著隊伍從山西五寨出發(fā),進入內(nèi)蒙開辟抗日根據(jù)地,在當(dāng)?shù)孛蓾h游擊隊的配合下,多次伏擊日偽軍,取得了進入大青山的初次勝利。到了冬季,當(dāng)?shù)孛癖娚钇D辛,部隊需要的給養(yǎng)很難籌集,今天來到這里,希望得到譚老板的幫助。聽著李司令的話,譚寬感到屋內(nèi)透心的涼意,遲疑了片刻趕忙表示盡力而為。
離開氈坊時,譚寬的雙腿灌鉛一般沉重,雙腳發(fā)麻,有點踉蹌地走出了氈坊,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四弟的家。四弟讀過書,每次遇到他難于解決的問題,他都會讓四弟出主意。走到四弟院邊時,他站在院邊猶豫了片刻,狠狠地剁了剁有些發(fā)麻難受的雙腳,轉(zhuǎn)身又返了回去。
第二天,譚寬將自家的糧倉打開,為大青山支隊提供了四百石約十二萬斤的糧食,同時也把五十三匹鞍轡齊全的戰(zhàn)馬和八十五件皮衣一同送給大青山支隊。李司令被譚寬的大力支持感動了,當(dāng)場就給他寫下了借條。
譚寬感覺到有點冷,這鬼天氣真的讓人心都發(fā)寒,雙手哆嗦著接過李司令寫下的借條,看都不看借條上的內(nèi)容,把借條塞進了自己的嘴里吞了下去,直起了有點彎的身子,漲著憋紅了的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李司令,你,你們打,打日本人,我只是拿,拿了點糧食還,還打什么借條。”
李司令看著吞下借條的譚寬,沒有再談借條的事,只是緊緊握住了譚寬的手,笑著搖了搖。
大青山支隊留了下來,大雪覆蓋的伙房村熱鬧了起來。伙房村里大街小巷都看到了八路軍的身影,有的拿著鐵鍬和掃帚在清除著積雪、有的為村民們挑著水,伙房村的村民第一次來見識了這樣的軍隊,逃出村外的村民也慢慢地回來了。
李司令這些天很忙,不斷召見周邊村莊中大戶人家的掌柜們,和他們談?wù)撝谷蘸突I糧的事情。李司令給譚寬打借條的事情也就傳開了,軍隊給老百姓打借條,在老百姓得認知中,從來沒有過,那些蒙古軍、大漢義軍還是西北自治軍,哪個不是所到之處不搶便拿,誰與你客客氣氣地打借條。大青山支隊的所作所為贏得了老百姓的積極響應(yīng)。
二
這些天來,八路軍的士兵除了訓(xùn)練和清除村子路面上的積雪外,都規(guī)矩地呆在了譚家的氈房和油坊中縫補衣服和修理裝備,很少隨意地到村子周邊亂走。看著這些年輕的士兵拙手笨腳地縫補著他們那單薄的衣服,譚寬吊在嗓子眼的心也平靜下來。
一天晚上,李司令緊急招見了周圍村莊里的管事人,告訴他們?nèi)毡救笋R上就要到來,讓他們做好準備。當(dāng)天晚上大青山支隊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二天佛曉時分,西山上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直到中午才平息了下來,很快有一隊騎兵護送著十幾個傷員來到了伙房村,把一封李司令親自寫給譚寬的信交給了他:
譚老板:
我把這十五名傷員都交給你了,他們都是和日本人戰(zhàn)斗中受傷的英雄,麻煩你照顧好他們,時間很緊,盼望再見。
李**
譚寬看著眼前傷員,他徹底相信了李司令的話,他們真的是打日本人的軍隊。伙房村是大村,日本人肯定會來,十五個傷員是藏不住的。怎樣才能保護好這些傷員,他有點猶豫了,看著沒有辦法有些為難的大哥,四弟譚勤的一句話提醒了譚寬:
“大哥,把他們送到后石村。“
后石村只有幾戶人家,山高林密,地勢偏僻,正是安置傷兵的好去處,譚寬是伙房村的主事人,村子需要他照應(yīng),只得讓四弟把傷員送到那里。
譚勤帶著傷員和護送的騎兵離開不久,日本人和偽軍就摸進了伙房村,氣勢洶洶地沖進村里搜查起來,沒有找到八路軍一絲蹤跡,就把全村人集中在一個打麥場上,一頓訓(xùn)話后坐著汽車離開了。
半個月后,一個皮販子來到了譚寬的家里,悄悄地把李司令的一封密信交給了他。
半夜時分,天空黑沉著臉,調(diào)皮的星星躲了起來,北風(fēng)吹起的雪粒打在人的臉上,如針刺般的疼痛,崎嶇的山路上,隱隱綽綽走來了兩個巨大的黑影,從黑影處傳來了吱吜吱吜的聲音,偶爾傳來滾動的山石掉落溝豁的響聲。譚寬騎在前邊駱駝的馱垛上,牽著另一峰駱駝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兩峰駱駝都馱著兩個啞鈴形的垛簍,垛簍隨著駱駝的走動發(fā)出吱吱響聲。
接到李司令的信后,傍晚譚寬就悄悄地拉了兩峰駱駝,來到了四十多里地的武東鎮(zhèn),找到了以前交往過的偽警察,給了他二百多塊錢后,那個警察帶他把鎮(zhèn)里商鋪中買來的馬鞍、布匹和藥品悄悄地從城墻上吊了下來。
“什么人?”兩峰駱駝來到一個山路的一個叉道口,從叉道口屋內(nèi)走出一個人來。
“趕駱駝的。”這是譚寬晚上賄賂這個哨卡偽軍時約定好的。
“過來過來。”又一個偽軍從屋里走了出來。
“長官,我是一個趕駱駝的,做點小買賣。”譚寬點頭哈腰的朝著后來出來的那個偽軍說,右手將一個包裹遞了過去,兩個偽軍打開包裹看了看,手一揮:
“走吧,以后夜里不要趕路。”
三
八月的秋天,秋風(fēng)吹來的暖風(fēng)染黃了大地,成片發(fā)黃的麥田帶著濃濃的麥香,把豐收的顏色寫在了臉上,金色的油菜籽驕傲地綻放著自己的美麗,把招蜂惹蝶的香氣肆意地在天空中蕩漾,向日葵謙虛地低下了發(fā)黃的頭顱,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各方勢力碰撞劇烈的季節(jié)。
李司令和大青山游擊區(qū)的主要負責(zé)人已經(jīng)在伙房村譚家大院開了四天會,布置各片游擊區(qū)糧草籌備和部隊冬裝的準備工作。這天中午時分,一隊日偽軍毫無征兆地包圍了伙房村,挨家挨戶地進行搜查,譚寬應(yīng)付著這些搜查日偽軍,心中擔(dān)心著家中正在開會的八路軍,乘著偽隊長要他準備飯菜之機悄悄跑回家中,缸坊內(nèi)八路軍還在開著會,他急匆匆地闖進了會場,歉意地看著這些叱咜風(fēng)云的八路軍將士:
“李司令,村子被日本人包圍了,他們正在挨家搜查著,出不去了,只能委曲你們在缸甕中躲躲啦。”
缸甕就是釀酒時用來發(fā)酵酒糟所用的瓷甕,夏季酒坊停工后,這些瓷甕倒扣著放置在院內(nèi),黑壓壓如一片甕林。
李司令看著譚寬汗淋淋的樣子,笑著對大青山支隊的負責(zé)說:“看來日本人不讓我們開會了,那就散會吧,我們正好去甕里休息休息。”
李司令的話,打消了譚寬緊張的心情,剛安排好開會的八路軍,日本人和偽軍已經(jīng)搜查到譚家了。譚家大院內(nèi)有皮毛坊、油坊和缸坊,還有牛羊的飼養(yǎng)園,日偽軍搜查起來更困難,譚寬是周圍最有名的大戶,又是被日偽任命的鄉(xiāng)長,翻譯官和偽隊長和他很熟悉,搜查草草地結(jié)束了,日偽軍在譚寬熱情招待下離開了,大青山支隊的主要負責(zé)人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這次的突然搜查。
這天晚上,李司令和譚寬又談到那次籌糧的事情,笑著對譚寬道:“老譚,上次的借條被你吃了,今天我再給你寫一張,不許再吃了。”
譚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朝李司令笑了笑:
“李司令,借條還是別打了,等打跑日本人后,再給我借條也不遲。”
深秋的高原,天氣凜冽了許多,枯黃的草葉掛滿了晶瑩的白霜,在初升的紅日中折射著閃閃著的光芒,綏武公路兩側(cè)的山坡上,一隊身著灰布衣的士兵靜靜地爬在草窠中,早晨的霜露打濕了他們的軍裝,涼風(fēng)習(xí)習(xí)地吹著那單薄的衣裳,身體瑟瑟地抖動著,兩只手放在嘴邊不停地呵著熱氣,雙眼盯著山坡下的公路。
“注意隱蔽,車隊來了。”溝豁中傳來了指揮者的命令。
一會功夫,一小隊偽軍已經(jīng)走入了軍人的視野,緊跟著十輛裝滿物資的馬車,每輛車除了車老板外,還有一個押車的偽軍,慢騰騰地走在公路上,這里離武東鎮(zhèn)很近,屬于安全區(qū),開路的和押車的偽軍都沒有一點警惕,很隨意地走著。半個時辰后,車隊全部進入了伏擊區(qū),只聽得一聲槍響,接著劇烈的槍聲如鞭炮一般地響了起來。從山坡上飛下來的子彈刮風(fēng)般地掃過了前邊開路的偽軍,偽軍如谷個子一般地倒了下去,沒有被子彈打倒的偽軍也爬在了地上,押車的偽軍被前邊突然的槍聲驚呆了,爬在了車上裝著糧食的麻袋上,長槍都扔在了一邊。
從山上沖下來的八路軍把俘虜?shù)膫诬娂衅饋恚绽U偽軍的槍支和裝備后,進行了簡單的教育后釋放了,然后背起車上的物資,消失在公路旁的山林中。
十幾分鐘后,日本人的汽車隊就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看到的只有失去槍枝的偽軍和沒有了物資的車輛,公路兩側(cè)起伏的崇山和茂密的叢林早已經(jīng)沒有八路軍的一絲蹤影,失望地返回武東鎮(zhèn)。
八路軍準確的情報,讓駐守在武東鎮(zhèn)的日偽軍很惱火,把知道運送糧食的知情人都調(diào)查了一遍,也沒有找出情報泄露的原因,他們根本沒有懷疑到譚寬這個毫不知情的人。原來譚寬每天都會去鄉(xiāng)里看一看有沒有公務(wù),這天來到鄉(xiāng)里時遇到駐武東鎮(zhèn)的偽軍大隊長,倆人以前曾經(jīng)有過交往,中午就宴請了他,在酒酣飯飽時就透露出近期要有一批糧食運送出去,譚寬就把這件事傳給了大青山支隊。
自從譚勤帶著傷員離開后,把傷員送到了山里只有幾戶人家的后石村,后石村就成了八路軍傷員的養(yǎng)傷之地,譚勤也參加了八路軍,為了給傷員提供各種給養(yǎng),他成了大哥譚寬與八路軍間籌集藥品和糧食的交通員。
四
譚才是譚寬的族親,譚寬很信任他,有幾次四弟譚勤提醒譚寬,不要讓譚才知道大青山支隊的事情,譚寬不以為意,一直讓他在他家?guī)兔Α4笄嗌津T兵支隊跳出外線后,活動在大青山的只有一部分武工隊,日偽軍更加猖狂,到處抓捕武工隊和抗日積極分子,整個大青山的斗爭更加殘酷,看著周圍不少抗日軍民被日偽軍抓捕,譚才覺得跟著譚寬和譚勤兄弟早晚要受到連累,他開始動搖了。他們兄弟倆提著腦袋干的那些事,只要讓日偽軍知道了,肯定會殺頭的,到了那時,自己也脫不了干系,不如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給日本人,自己有功無過,日本人就會放過自己,他一狠心借口辦事跑到了武東鎮(zhèn)告發(fā)了譚寬和譚勤。
夏日七月的晚上,涼風(fēng)趕走了一天的炎熱,淡青的夜色越來越烏藍,眨著眼的星星稠密和明快起來,外面納涼的人們漸漸地走回了家中,村里安靜了下來,即使是喜吃夜草的牛馬,也安靜下來,好似害怕影響了勞作一天的主人,整個伙房村都睡著了。突然譚家大院的門悄悄地打開了,一個人影從門里閃了出來,躡手躡腳地竄出了村外,很快與正在村外探頭張望的人匯合了,兩個人嘀咕了幾句,那人拿出了手電筒朝著外邊晃動了幾圈,遠處傳來了跑動的聲音,一隊隊日偽軍迅速地擁進了村子,很快從村里傳來了一兩聲狗叫的聲音,接著全村的狗都被感染了。
譚勤剛睡下不久,聽著全村的狗叫聲,趕忙爬在來,狂吠聲把一歲的小兒驚了起來,媳婦抱著哭鬧的兒子在地下來回走動著。譚勤剛走出門外,看到譚才領(lǐng)著一隊日本兵已經(jīng)進入譚家大院,堵在了他的家門口,幾個日本兵看到他從家里出來,沖上來把他按倒在地。一會功夫,譚家?guī)资谌吮悔s到了他家的飼養(yǎng)園中,譚勤被綁在了栓馬樁上,全家所有人都集中在飼養(yǎng)園中的空地上,四周站著十幾個端著槍的偽軍。
沒有來及運送出去的藥品、糧食和鞋帽從地道中搜了出來,譚家氈坊的大氈、羊毛、皮革堆了半個院子,等到日本人搜查結(jié)束,天已經(jīng)亮了,日偽軍趕著譚家上千只羊和百十頭牛馬,幾輛汽車裝滿了皮毛和糧食,押著譚勤離開了,留下一部分日偽軍手里拿著點燃的秸草,扔到了房子內(nèi)和門窗上,熊熊大火吞嗤了整個譚家大院。
譚寬騎著馬從處地辦事回來,離伙房村不遠時,被他家一個長工攔了下來。譚才帶著日本人抄了自己的家,弟弟已經(jīng)被抓走,一隊日偽軍正在村子中等著他回來。譚寬知道自己再不走也要讓日本人抓走,那時譚家就完了,他必須盡快找到八路軍,想辦法把弟弟救出來。
譚勤被抓的第三天,敵人絞盡腦汁也沒有讓譚勤供出任何一點八路軍的信息,惱羞成怒的日本人把他吊在了武東鎮(zhèn)露天大戲臺的橫梁上,為了讓他交出抗日地下組織,幾個日本人用刺刀只刺他的四肢,滴滴的鮮血滴濺在戲臺的青臺上,如朵朵盛開的鮮花,一朵兩朵連成線連成片,整個戲臺開滿了鮮艷的紅花。
李司令派人找到了他,告訴他譚勤犧牲的經(jīng)過,聽到弟弟被日寇殘忍地殺害消息,譚寬心里很后悔,如果他不是那么信任譚才,讓他知道他家與大青山支隊的關(guān)系,譚才也不會告密,四弟也不會讓日本人殺害,四弟的慘死成了他一輩子的愧疚。
大青山解放后不久,兩個軍人找到他,給他帶來了一封信,是李司令寫給他的,除了問候外,信中附有一張借條,信中告訴他借條是在譚勤犧牲后寫好的,本想那時交給他,看著他悲傷的樣子,就把借條留了下來,暫時替他保存,現(xiàn)在解放了,到了兌現(xiàn)借條的時候,讓他拿著借條去找當(dāng)?shù)卣WT寬讓軍人把借條帶回去,他現(xiàn)在很好,那些給部隊的糧食和物資是他應(yīng)該的,也是他對抗日軍隊的一點心意,他不能要這張借條。軍人說這是命令,他們必須執(zhí)行,說罷就離開了。
幾十年過去了,他一直保存著這張借條,即使在最困難時期,也沒有把借條拿出來,借條裝在他身上,感到充實和滿足,他能感覺到四弟和那些與他一起參加抗日的人們就在他的身邊,在那個如火如荼的歲月中如影隨形,沒有片刻的分離,唉,該交出借條去找四弟他們了,別讓他們等得太久。他感覺到一個巨大的黑域正向著自己靠近,看到一個全身血淋淋的人在黑域中穿梭,那是四弟。“四弟。”他大聲地呼喊著,努力睜大眼睛盯著在黑域中的那個漸漸變小的四弟,顧不得沉疴痼疾束縛的身軀,掙扎著撲向黑域......
老人顫抖的手抓向了衣服口袋,喉嚨發(fā)出了幾聲劇烈的咕嚕聲,抬起的手臂軟軟地癱落到了炕上,深陷在眼眶中那半閉半開的眼睛掙脫了青色眼簾的束縛,圓滾滾地添滿了眼眶,如一對失去光澤的玻璃球。
張局長和村民們圍了上去,呼喊著失去氣息的譚老。在張局長的示意下,一個村民從譚寬最后伸手想抓的那個口袋里取出了一張扎疊整齊的紙條交給了張局長,張局長小心地打開那張發(fā)黃的紙條,一行行遒勁的大字映入了周圍人的眼中:
借條:
今借到譚寬小麥肆佰石,計壹拾貳萬斤,全鞍轡戰(zhàn)馬伍拾叁匹,皮衣褲捌拾伍套。
大青山騎兵支隊:李××
民國二十七年十月
張局長呆呆地看著這張發(fā)黃的紙條,紙條顫動著發(fā)出嗦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