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兒快黃、麥兒快黃”、“豌豆飽角、豌豆飽角”、“苞谷、苞谷”,在空中,高亢嘹亮,悠揚悅耳,聲聲鳴唱。
你知道這是什么聲音嗎?
“鳴陽春,首農政”。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杜鵑,又名布谷、撥谷,亦名子規。每年陽春三月即開始鳴唱,只要聽見一他們的歌聲,農民知道“一年之計”又開始了!
有人說“麥兒快黃”是“快黃快割”,“豌豆飽角”是“光棍好苦”,取意相同,名字各異罷了。但要特別說明的是,“豌豆飽角”的 “角”讀應讀“郭”,豆角飽滿之意。
晉代張華《禽經注》是這樣解釋的:蜀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或云杜宇鳥,至春則啼,聞者凄惻。按子規即杜鵑鳥也,蜀中最多,南方亦有之。……春暮即鳴,夜啼達旦,至夏尤甚,晝夜不止,鳴必向北,若云不如歸去,聲甚哀切。
于是,杜鵑就被古人賦予了思家念國的凄涼意境。“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麥苗風柳映堤。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又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獨游千里外,高臥其盤西。山月臨窗近,天河入戶低。芳春平仲綠,清夜子規啼”。
在我聽來,它們唱得那么歡快,那么激越,何凄切之有啊?也許,只因我們沒有古人那種拋家離國的凄切感觸罷?
陳藏器在《本草》里的解釋應該更接地氣吧?布谷,鳴鳩也。江東呼為獲谷,亦曰郭公,北人名撥谷。
年年,每當麥浪揚綠花,垂柳弄清波之時,在一個清晨的似醒未醒時分,一聲清脆的“麥兒快黃”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從此,不論是朝霞東升還是午夜夢回,不論是日照中天還是星滿蒼穹,不論是清風和煦還是狂風暴雨,他總在空中唱著“麥兒快黃,麥兒快黃”。不久,“豌豆飽角”也在他的啟發下跟著唱起來了,再隔不久,“苞谷”也開始唱了。這時候的天空多么熱鬧,此起彼伏,風雨無阻。大春作物就這樣在他們的歌唱中匆匆開花,匆匆結籽,匆匆歸倉了。他們唱走了春天,唱來了夏日,唱熟了玉米,唱綠了稻花,唱的年輪一圈圈長又長。
布谷鳥承載著我兒時太多的記憶。每年只要一聽見它的歌聲,就讓我想起童年,想起媽媽,想起家鄉,想起滾滾的麥浪和飛舞的鐮刀。聽了如許年,早已習慣了它們不同的歌聲,不同的種類。
然而今年,直到初夏已過,在一個夕陽滿天的傍晚,才突然聽到一聲“苞谷”,讓我一激靈。立刻豎起耳朵,接連幾聲“苞谷”,偶爾夾雜兩聲“豌豆飽角”,讓我興奮莫名,興奮中又夾雜著一絲不安,怎么沒有“麥兒快黃”?我把耳朵豎成了雷達,也沒在我的城市周圍聽見一聲“麥兒快黃”!
它不是叫的最早、唱的最勤、堅持的最久嗎?整個夏天,都聽見它殷勤的歌唱,有時甚至徹夜不不眠。它不會因為麥粒歸倉就停止歌唱。“豌豆飽角”只在豌豆、胡豆收割以前歌唱,“苞谷”也只在農民將早、中、晚苞谷播種完以前歌唱。可它不會,它會一直持續到苞谷歸倉,直至水稻揚花之時。
沒有了“麥兒快黃”的歌唱,天空多么寂寥。不久,“豌豆飽角”也消失了,只有“苞谷”更顯得寂寞而單調,清晨幾聲,黃昏幾聲!
我在郊區四處尋覓“麥兒快黃”!我多么害怕,我怕它果真如張華形容的那樣“歸去”了。我們“歸去”的物種還少嗎?江豚歸去了、白鰭豚歸去了、華南虎歸去了……。我也怕它雖未“歸去”,但卻遷徙到其他地方,遠離我的視線,我家鄉的貓頭鷹、喜鵲、烏鴉等等不都是這樣嗎?
曾經,和我們家同住一個四合院的大媽家院角那顆瓢兒樹高聳入云,只要喜鵲在樹梢“喳、喳、喳”一叫,媽媽就說,你爸爸要回來了(爸爸在外地工作),我們姊妹高興的又叫又跳;只要聽見“呱、呱、呱”的烏鴉叫,大人就說又要死人了,小孩子們嚇的汗毛直豎,晚上不敢出大門一步;夜半聽見貓頭鷹那滲人的“喔——”一聲長啼,我趕緊鉆進媽媽的懷里,大氣也不敢出。
這些鳥早已從我的家鄉消失了,就我現在生活的城市附近也沒有,后來才發現原來它們都遷到北方和大山里安家去了。這也是一種幸福吧,畢竟它們沒有離開我們太遠,沒有離開人類,總還把地球當家園!
現在城市擴張比歷史車輪還快,人口像螞蟻一樣涌入,使得郊區也越來越擁擠,耕地越來越少,僅剩的一點可憐的土地今年春天種的都是油菜,夏天是玉米,小麥一棵也沒看見,不是農民懶,實在是因為小麥沒有更高的經濟價值!
終于,一次去區鄉賞荷的時候,在幾十公里外的龍門山脈腳下,在雨中的荷塘邊,我聽見了久違的“麥兒快黃”,悠揚而親切。荷塘邊是連連的水稻田,這時候,小麥早已歸倉,青油油的水稻快揚花了。
我一下子心安了。是啊,在沒有小麥的地方,它們還催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