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伯給現代人留下的“韋伯難題”(詳見系列前文),最終還是有人給出了正面回答。回答者正是當代最著名的哲學家(很可能,沒有之一),哈貝馬斯。
在現代人的價值牢籠之中,諸神混戰,傳統的宗教、信仰、道德漸次崩塌,人類第一次獲得了自由構建自我生活意義的權力,也隨之第一次擔負了“自己做主”的重壓。好比剛剛成年的孩子,和過往溫暖呵護的家庭訣別,轉身闖入未知恐懼的未來。
沒有普世的標準,沒有現成的意義,現代人像是濃霧中尋路的他鄉人,有的人害怕了往回走,有的人向同樣不知所措的同行人問路,更多的人則假裝氣定神閑地瀟灑向前,心中其實并不知道它是否通向自己向往的終點。
尋找意義之路,我們走得就是如此之苦。不能靠天,不能靠別人,也不能靠自己。那么確定性的依靠到底在哪?
哈貝馬斯說,依靠“在人間”(術語是“主體間性”),也就是依靠人與人之間的“好好說話”。說話是人與人之間獨有的交往行動,它本身就很重要。當人與人之間可以就某個價值主張展開開放、平等、認真、真誠的對話時,意義就此誕生了。這是一種新型的理性,哈貝馬斯稱之為“交往理性”,是理性在處理價值拷問時爆發出的潛能。
比如這兩天鄭州的災情和娛樂圈吳姓男明星的“丑聞”,已經霸占了各大新聞熱榜。如果在追問孰是孰非之后,你還愿意思考熱點新聞在價值層面所反映的本質問題,則不妨用哈貝馬斯所說的“好好說話”的態度與方法,與朋友、親人、同事、學者、專家、甚至陌生人展開開誠布公的交流。如果對方也能用“好好對話”的原則與你交談,則你們就是在構建你們生活的意義。如果越來越多的人能如此做,則新的社會意義也會在此過程中被創建。
“好好說話”是很高的要求。回憶之前的討論,無論是公平、自由、平庸之惡、理性的自負、價值多元論等普世議題,還是“我是誰”“生活的意義”等哲學思考,都是在西方哲學家不斷的討論與思辨中被推向新的認知高點。在平等正視每個人主觀想法的前提之下,“好好說話”以每個人的思考、交流為原材料,編織出新型的意義之網,又因為說話的實時性,意義之網不斷地被補充、被豐富。于是,“韋伯難題”終于被補上了。
當然,很多人覺得哈貝馬斯的方法太天真。現實中,“好好說話”罕見,更多的情況是雙方一言不合就老死不相往來,因為“三觀不合”從此不再多說一句。“好好說話”原本能夠帶來意義,但人們恰恰會因為意義判斷不同,而不“好好說話”。這個悖論很難化解,現代人似乎越來越沒有能力、耐心、氣度和興趣,去和別人、和自己好好地聊上一場。
對此,哈貝馬斯并不氣餒。他說,這就像畫一個圓,凡是人們用手或者借助工具畫出的圓(哪怕用最精密的圓規),都不會是完美的理想的圓,但只要我們知道“完美的圓是什么樣子的”,我們就能無限向它接近,人生也就有了確定性的意義。理想的圓可能永遠不可得,但以它為目標,時時進步、步步為營,在與他人“好好說話”的過程中,勇敢邁向自己的人生,如此,也就走出了“韋伯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