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金風玉露樓,粉骨碎身休回首。
天已漆黑,月也沉淪。
大廳里分列著兩隊高手,鄧君澤、蕭恨水、孟清凡、言大城、言小鎮、四大狂徒盡在其中,宦喻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要迎接一個人,這人已到門口。宦喻樓的神情甚是恭敬,很少有人能令他如此的。
門前的這人身形頗為瘦削,個頭也不高,腳步輕浮,想來也不是什么高手。
宦喻樓走到他的身前,恭恭敬敬施禮,恭恭敬敬地道:“文大人。”
這人揮揮手,點點頭,神情頗為倨傲,他伸出一只手來,拍了拍宦喻樓的肩頭,一絲陰險的笑意掛上嘴角,道:“你做的事情,丁大人都已經知道了,丁大人親口說的,下個月你就可以奔赴京城,和丁大小姐共結連理。”
宦喻樓雖是心里甚是欣喜,但是面上還是極為平靜,極為恭敬,道:“不敢,承蒙丁大人厚愛。”
這文大人搖搖頭,轉過身去,背負著雙手,道:“你不必謙虛,丁大人看好你,我是知道的。這些日子以來,你為朝廷效力,鏟除了很多棘手的門派勢力,丁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宦喻樓還是一臉恭敬地道:“還是多謝文大人美言。”
這文大人臉上的倨傲變為諂媚笑道:“應該的,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有些事情,還得有勞你在丁大人面前美言。”
宦喻樓道:“在下明白。”
這文大人道:“我還有別的事情了,就先走一步了,以后官場的事情,大家互相照顧。”他說罷,便匆匆轉身,匆匆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里。
望著這文大人遠去的背影,宦喻樓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知道他做出的一切沒有白廢。但是他不想他的手下們看出他表情的變化,便喝退了他們,獨自一人留在大廳里。
只剩下宦喻樓自己的時候,他終于不再抑制自己的情感,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的笑聲在大廳里回蕩。
既然這文大人帶來了丁渭的話,那么他就不必再在這邊遠的地方再等著殺方鐵禪和沈虎翼。下個月的就可以離開風鈴,到往京城,成為一個身份顯赫的人。他知道,他這些年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
他的過去,他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都會煙消云散,不會有人再提及,更不會有人再理會。
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宦喻樓的過去,即使是對他忠心耿耿的鄧君澤,也是一無所知。鄧君澤認識宦喻樓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金風玉露樓的樓主。可是,宦喻樓也并非世襲來的樓主,他的出身比鄧君澤低,遠遠要低的多。鄧君澤是鄧府的公子,而宦喻樓,在成為金風玉露樓樓主之前,幾乎是一無所有,不但一無所有,而且受盡歧視。
望著漆黑的夜空,望著大廳里閃亮的明燈,不由控制地回憶了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宦喻樓到如今都不想回首的往事,那個時候的他,或許只能幻夢今日的風光。
在多年前,宦喻樓和他的妹妹相依為命,在太湖一帶靠打漁為生。但是沒過幾年,太湖一帶出現了一個幫派,幫派的首領漁老大不但要收走宦喻樓每天打的魚,還要宦喻樓和其他的漁民給他做苦工。由于沒錢,買不起新衣裳,所以宦喻樓長年衣衫襤褸。看上去像乞丐的人,通常比乞丐更不被待見。直到這時候。宦喻樓都覺得虧待了他得妹妹。宦喻樓就那樣在吃不飽肚子和漁老大以及鄉里的白眼下度過了整整六年,那六年里宦喻樓幾乎每一天都在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有穿上體面的衣裳,總有一天他要讓他自己成為一個體面的人,他要讓他妹妹過上體面的生活。
至今,為了給妹妹喝完魚湯他從漁老大偷魚被發現遭受毒打時的每一條鞭痕,還隱隱作痛。他有些僥幸,如果那時他撐不住死在漁老大手里,也就沒有今時今日的宦喻樓。他還有些慶幸,要不是百笑幫勢力擴張。漁老大就不會死,漁老大若不死,他就不會有出去闖蕩的機會。那些年痛苦的經歷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他要成為一個體面的人。綠林好漢,名門正派,都不夠體面。不但江湖上在說話好使,而且百姓也能了解的,就只有官府。只有成為朝廷的人,才能衣錦還鄉,才是夠體面。
因為巧合,他得到了一個波斯人的《御盡智法無限心經》,再加上他之前棲身多個幫派練習的武功,他終于闖出了一番基業。這時候,他已不當年的漁夫,他也看出了朝廷對好多地方幾乎是失去控制,于是他想出了主意,一個提著江湖幫派之主去朝廷邀功的計劃在他的腦海里萌生。
所以,他通過賄賂這文大人得以拜見丁渭,并因此得到了甘露寺的支持。
這些事情宦喻樓一直藏在心底,從未跟誰說過。這是他的過去,他最不想提起的過去。但是事到如今,他的過去已不再重要,因為他下個月到京城,等待他的不但是加官進爵,而且還有榮華富貴。成為丁渭的乘龍快婿,遠遠比一般的朝廷大員要風光的多。
畢竟,他成功籠絡了鄧君澤,并除掉了很多江湖上的大豪,已配得上被朝廷看重。
這不安到底是來自哪里?
丁謹,他的腦海里飄過了這個名字,然后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丁謹這個人的身影。
丁謹啊丁謹啊,如果這個人不是他的敵人,該有多好。
可是宦喻樓明白,江湖上是不存在如果二字。
丁謹能猜測他就是金風玉露樓的樓主,證明丁謹并非等閑之輩。他始終覺得,倘若不將丁謹鏟除,將來必定有變數。畢竟,丁謹知道他就是金風玉露樓的樓主。
一想到丁謹,宦喻樓原來因為即將夢想成真而興奮的心情頃刻冷卻了下來。
也許,陰陽無敵不可怕,不死冥王也不可怕,丁謹才是他的勁敵。
宦喻樓的胸膛起伏不已,不知是因為剛才的狂喜,而是由于聯想到丁謹會成為絆腳石的憤怒。
長夜漫漫,若是心里有事,又豈能悠然入眠?
宦喻樓已打定主意,天亮以后,就分派人手,四處搜尋丁謹,一旦發現立刻上報,他再集中高手予以格殺。經歷了這么多年的磨難,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允許他的計劃被人阻止,凡是擋他路的,他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現在,只要丁謹他們死了,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他就可以和他的妹妹,一起過上體面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他已有好幾年沒見他的妹妹,他妹妹這時候來找他,正巧和白然一起,著實令他頭疼。他在心里盤算如何帶回他妹妹,他最擔心的,還是他妹妹的安危。倘若他自己封了官,而他妹妹不能共富貴,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這樣的榮華富貴,得之又有何益?
宦喻樓背負起雙手,在大廳里走來走去,他在等待,等待夜色褪去,等待著清晨第一縷陽光。
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擔憂。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成為身份顯赫的朝廷大員,他只要鏟除丁謹他們整個風鈴就不再有人知真相。
最多需要十天的時間,最多十天他就可以讓丁謹死。
現在他已不必耗費心思算計名門正派、綠林豪杰,只對付丁謹他們,遠遠比過往容易。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將使出那件兵器。
這時鄧君澤驚慌失措地從門外飛奔了進來,將宦喻樓的思緒完全打斷,宦喻樓一臉的不滿,喝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沒有別的事情,就不要回大廳里。”
鄧君澤脫口道:“樓主,有手下在外面林子里發現了丁謹他們,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本樓的所在了。”
宦喻樓心叫不妙,他到此刻他明白他確實低估了丁謹。但他終究是一樓之主,鎮靜地道:“你帶上四大狂徒還有言大城、言小鎮他們,攔住他們。不過……”他冷笑了一聲,“放丁謹進樓,有些事情,我還是需要和他當面談談。”
鄧君澤的眼里現出憂慮之色,勸道:“樓主,萬萬不可,丁謹既然活著能來這里,想必已經戰勝了凌素飛,不容小覷。”
宦喻樓的眸子里露出無盡的期待之意,道:“我自有辦法,你只管聽令就是了。”
鄧君澤應了一聲,便轉身走了出去。
“樓主,怎么了,是不是丁謹和白如軒他們來了?”宦喻樓背后的屏風里響起了一個嫵媚的聲音,這聲音如出谷般黃鶯般清脆,又似滴水清泉般莞爾,直聽的叫人魂為之消。宦喻樓閉上了眼睛,只覺得他自己骨頭都要都酥了,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壞笑:“水仙,你的對頭來了,你不擔心嗎?”屏風里的女子柔聲笑道:“有樓主在,水仙怎么會擔心?”宦喻樓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他轉過身去,幾個大步就走到屏風前,他掀起屏風,里面現出一個身姿婀娜、面容清麗若仙的女子,這女子的身上只蓋著輕紗,更顯得身姿有如水蛇一般,她一張瓜子臉如白玉似的,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里秋波流轉,帶著勾魂攝魄的媚勁。宦喻樓直勾勾地盯著她看,身體的某個部位已經有了變化,他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心頭的欲火,像一條許久沒有進食的餓狼,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