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高三開學的第一天,這對于每一個高三學生來說早已平淡無奇,除了邱甜甜。
大家上班主任的辦公室報完到后都自覺的去了教室自習,而邱甜甜從老家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接近11點了,11點20出現在教室,離放學還有將近半小時。
她很不情愿的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心里還是像第一次報名一樣激動,忘了介紹,邱甜甜屬鼠,天生膽小,她慢吞吞的來到班級的教室門前,然后站定不動,聽著里頭的嘈雜聲,邱甜甜沒有推門進去的勇氣,事實上她心里還有點膽怯。
對于一個平時說話都不敢大聲的的人,你讓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走進教室,這無疑是把她剝光扔在了眾人面前。
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站了多久,直到一個聲音在她背后響起來:“你怎么不進教室呢?”
邱甜甜扭過頭去,一個陌生的面孔,臉蛋白里透紅,兩個迷人的小酒窩,鼻子看起來玲瓏有致,美好又可愛。
沒等邱甜甜開口,眼前的女生就開始主動自我介紹:“同學你好,我叫陸水仙。”
陸水仙,好好聽的名字,邱甜甜有些自慚形穢,心里的落差讓她一時忘了說話,而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應該也是這個班的學生吧,我們一起進去。”陸水仙一邊說話一邊挽起邱甜甜的胳膊推開了教室門。
教室里的同學依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他們壓根就沒把注意力放在邱甜甜和陸水仙身上,邱甜甜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真是虛驚一場。
邱甜甜低頭來到了自己的課桌前,看著身旁的陸水仙她一時竟不好意思坐下。
“你是新來的同學嗎?”邱甜甜怯怯的問道。
而陸水仙一點都不怕生,她從一小包紙巾當中抽出一張,自顧自的擦起了板凳上的灰塵。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邱甜甜。”
“那我以后叫你甜甜好了,我是你的新同學,請多多關照。”
“哦。”
“等我把板凳擦干凈,我們可以一起坐嗎?”
“嗯,可以。”
陸水仙三兩下就把凳子擦出了本色,然后她又換了一張紙把課桌也擦了一遍。
“你怎么老站著,坐啊。”
“哦。”
這明明是邱甜甜的桌椅,但陸水仙的主動殷勤讓她覺得這更像自己占了這位新同學的位子。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但看著陸水仙手腳麻利的樣子,她硬生生把快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可這是我的位子啊,邱甜甜小聲嘀咕。
沒想到陸水仙耳朵這么靈,“這當然是你的位子,只是我光坐在這兒不干事我覺得別扭,你別介意啊,我只是求個心安。”
邱甜甜本來還以為陸水仙會怪罪自己,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她為自己的小肚雞腸感到有點內疚。
“你別擦了,快來坐著吧。”
為了彌補自己剛才說的話,邱甜甜給陸水仙留了一大半板凳。
陸水仙大大咧咧的坐了過去,“沒擠著你吧?”
“沒有。”
陸水仙的熱情大方讓邱甜甜有點不知所措,她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莊稼人,樸實而沉默。
他們平時除了叮囑甜甜努力學習之外,其他的也幫不上什么忙,甜甜在她父母地潛移默化下也只學會了埋頭苦干,所幸邱甜甜年年都能在年級里拿一等獎學金,所以班主任對她也比其他農村來的學生寬容不少。
忘了介紹,這里是省級重點中學,華陽一中。
雖然班上其他同學都在自己的圈子里聊得熱火朝天,但邱甜甜的前桌卻是個例外,他在邱甜甜踏進教室第一步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和她身旁的陸水仙。
王琨,高三一班的第二名,一心想在成績上打壓邱甜甜的他總為分數郁悶不已,他堅信自己有能力趕超邱甜甜,而這種強大的自信還是來自高一分班的模擬考,那次他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身實現了與邱甜甜并列第一。
“學霸,怎么才來,我可都等你一上午了?”王琨轉過身來向邱甜甜抱怨道。
“早上沒有趕到第一趟班車所以就來晚了,你找我是有事嗎?”
王琨偷瞄了一眼陸水仙,收回目光的時候才發現邱甜甜正抬頭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
“其實也沒什么事,看你這么晚都不來,我還以為你頂不住我的壓力逃跑了。”
陸水仙這才驚覺自己來到了學霸的包圍圈,她指著邱甜甜打趣道:“你是學爸,那他豈不是學媽?”
邱甜甜的臉刷的一下全紅了,陸水仙越看她越覺得可愛。
本來還想繼續調戲二人,但自己初來乍到未免有失分寸,陸水仙便識趣的將話題引向了別處。
“誒,我叫陸水仙,你叫什么?”
“我是王琨,歡迎新同學。”
“謝謝,以后還請你多多指教我。”
“就算指教應該也輪不上我,邱甜甜那么厲害,八卦一下,你們是親戚嗎?”
邱甜甜一邊搖頭,一邊在心里默默遺憾,我要是有她這樣的親戚就好了,長得好看,還平易近人。
陸水仙本來也想搖頭,但放眼望去,全班也只有邱甜甜和自己熟悉一些,所以看見邱甜甜搖頭之后,她試探的問:“雖然不是親戚,但也算朋友,是吧,甜甜?”
她的話無疑讓邱甜甜喜出望外,這位學霸在班上本來就沒有什么朋友,平時除了偶爾和王琨能搭上兩句話,其余時間不是在做題就是在背單詞。
邱甜甜重重的點了點頭,臉上表情依舊,但心里早就樂開了花。
“看你們那么親熱的進教室我就猜到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雙面嬌娃?”
“啊?”
邱甜甜一改前面的寡言少語說:“你別理他,他就是這么沒正經的人。”
快到下課時間了,班主任一出現在教室門口,全班立刻鴉雀無聲,通知完下午放假,同學們這才歡呼雀躍起來。
老師環視了教室一圈,發現陸水仙坐在邱甜甜旁邊,終于放心地說了放學。
同學們一窩蜂地涌出教學樓,陸水仙發現,這會兒校園里除了高三的學生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九月份的太陽已經不如夏天那般毒辣,微風吹過,一縷縷花香撲面而來。
陸水仙好奇地問:“這是什么花的香味?真好聞。”
“這是桂花。”
“原來這就是桂花的氣味,一本書上說桂花也叫木樨,當時我還在想這樣清麗的名字得多淡雅的香氣才能配得上,沒想到它的香味原來這么襲人。”
邱甜甜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陸水仙,她心想陸水仙連桂花都只在書上見過,這可真夠嬌生慣養的。
“陸水仙,你住校嗎?”
“以后你就叫我水仙吧,我家住在學校附近,所以不住校,你呢?”
“我家離得遠,只能住校了。”
“其實我也想像你一樣住校,但我爸媽死活都不同意。”
“那他們可真夠心疼你。”
“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陸水仙逃避似地匆匆說了再見就一個人快步走出了校門,邱甜甜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看著陸水仙越來越小的背影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是說錯什么了嗎?這個大小姐的脾氣可真是奇怪。”邱甜甜自言自語地說。
走出校門之后,陸水仙回頭看了一眼,路上除了她沒有什么其他人,方才還神采奕奕的陸水仙在確認這一點的瞬間竟變成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仿佛斗敗的公雞。
陸水仙耷拉著腦袋,她自顧自地踢著道上的石子走了一路。
這九月的秋老虎把柏油路都蒸出了汗水,但陸水仙還是像個甲殼蟲一般慢慢地向前爬行,她覺得心中十分郁結。
原來陸水仙本想邀請邱甜甜到自己家中吃飯,可是一想到父母可能會因此而不高興,她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盡管如此,陸水仙仍然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半小時后,陸水仙終于到了家門口,她掏出鑰匙開了門,看著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的媽媽,她輕手輕腳的進了自己的房間,這一路上真是太累了。
水仙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她靜靜的看著天花板上花樣繁復的吊燈,眼神空洞而無力。
“仙仙,快出來吃飯了。”
水仙強逼自己打起精神起床,她的動作緩慢遲鈍,一點都不像學校里那個干練麻利的陸水仙。
從臥室到客廳不過十來米的距離,陸水仙把每一米都生生走出了四五米的效果,而且她的腳一次落地都異常沉重,像是被綁了兩個十多斤的沙袋一樣。
陸媽媽上菜的間隙聽見水仙拖拉椅子的聲音,她端起一鍋米飯三步并作兩步走出了廚房。
“寶貝兒,打起精神來才有力氣吃飯啊。”
陸水仙坐在餐桌旁一言不發,她甚至都沒有抬起眼皮看她的媽媽。
陸媽媽給她盛了一小碗米飯,然后乞求般的說道:“吃點飯才有力氣,媽媽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再怎么樣也要吃飯啊,你就當陪媽媽吃好不好?”
陸水仙這才勉強拿起筷子,她象征性的往嘴里送了幾顆米飯,然后懶懶地問:“我爸呢?”
“你爸爸中午不回來了,你這不是剛轉校嗎,他請了你們班幾個老師一起吃飯。”
然后空氣開始一點一點地凝固起來,他們母女誰都不再多說一句話,直到電話的鈴聲打破了這種沉默。
陸媽媽按下接聽鍵,是陸水仙姥姥的聲音。
“雪蘭啊,我聽說仙仙又轉了新的學校,她現在的狀態適合去學校嗎?”
陸媽媽看了一眼水仙然后拿著手機進了書房。
“媽,今天仙仙去上學了,我看她一回來沒說話也不敢多問,可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除了上學還能干什么?”
陸水仙的姥姥在電話那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們也是,以前忙事業不管孩子,現在得了這么個怪病,你們可得和她的班主任好好打招呼,這抑郁癥我聽說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您放心吧,她爸爸都打過招呼了。”
“你們平時也要讓她多出門和同學玩,這樣一天到晚悶在家里,別說孩子,就是大人也會憋出病來的。”
“媽,您就別操心了,這都是我們做父母的欠這孩子的,以前以為供她吃穿不愁就盡到了責任,誰能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呢?”陸媽媽邊說邊抹眼淚,聲音有些哽咽。
“你們倆也放寬心,仙仙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不會有事的。”
看見陸媽媽打完電話出來,水仙張口想問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她又給咽回去了。
“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是你姥姥打的電話,她聽說你今天去學校了,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情況,你覺得新學校怎么樣,認識新的朋友了嗎?”
“我覺得學校還行,在教室門口認識了一個同學。”
陸媽媽聽水仙說認識了一個同學特別高興,她追問道:“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女同學。”
“這樣啊。”陸媽媽略感失望,“你說我們要不要請她來家里吃個飯,也順便讓我和你爸爸認識一下你的同學?”
陸水仙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可以請她來家里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想請她來家里玩,我們隨時歡迎。”
陸水仙剛才的失落被陸媽媽這句話一掃而光,她還以為連狗都不讓養的媽媽不喜歡家里出現其他人呢,看來是多想了。
“對了媽媽,我們今天放假明天才正式上課,下午我想去超市買點文具什么的,你……”
“你下午沒課啊,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給你買幾件衣服來著,你說這樣好不好?我們先去超市買文具然后再去逛商場。”
陸水仙看著笑逐顏開的媽媽突然有些難過,她隔了袖子找到胳膊上的疤痕,然后她在那里狠狠地掐了一下。以后再也不許讓媽媽擔心了。陸水仙無聲地告誡自己。
第二天水仙早早地便起了床,陸媽媽幫她收拾完書包又看她吃了早點才放心讓她去學校。
陸水仙到教室的時候邱甜甜已經在了,甜甜不知從哪里給水仙找到了一條多余的板凳。
“喏,你先坐吧,等老師來了會給你重新安排座位的。”邱甜甜指著旁邊的板凳說。
陸水仙說了聲謝謝就打開書包拿了紙出來,她正作勢要去擦凳子。
邱甜甜連忙說:“你不用擦了,我已經幫你擦干凈了。”
陸水仙剛才打開書包的時候才發現媽媽給她塞了一盒牛奶,她有點發愁地問邱甜甜:“你吃早點了嗎?”
“我買了面包還沒吃呢。”
陸水仙從書包掏出牛奶放在邱甜甜面前說:“牛奶配面包正好。”
“可是你為什么要給我牛奶?”邱甜甜不解地問。
“嗯,就當謝謝你幫我找板凳吧。”
邱甜甜這才勉強收下那盒牛奶。
高三的節奏很快,老師們第一天上課就開始有意無意地給同學們敲警鐘。陸水仙和邱甜甜成了同桌,她們無疑成為了老師重點關注的對象。
陸水仙雖然剛轉學過來,但她良好的適應能力加上有邱甜甜和王琨這兩位學霸的幫助,她第一次月考就進了前二十名。
月考成績下來,王琨轉過身逗陸水仙說:“沒看出來你也是一名學霸潛力股啊。”
“還不是多虧有學爸學媽的照顧。”陸水仙一把摟過邱甜甜的肩膀,一臉燦爛的靠了過去。
王琨看陸水仙是個很有趣的人,便繼續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你說要怎么感謝我們?”
陸水仙想起前些日子媽媽松口讓自己帶同學回家玩,于是她滿面春風地提議:“你們看這樣好不好,這周六上我家吃飯去怎么樣?”
王琨當即點頭同意,只是邱甜甜一臉猶豫,看得陸水仙好生著急。
她拉著邱甜甜的手一邊搖一邊撒嬌:“好甜甜,你就答應吧,我們還沒有在一起好好玩過呢。”
邱甜甜看著陸水仙滿眼的期待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果去她怕尷尬,可要不去,恐怕得讓水仙掃興了……
“邱甜甜,你就去吧,反正有我和你搭伴呢,你看好不容易考完了,我們一起去放松一下神經吧,這樣才能更好投入下次的考試啊。”王琨看著陸水仙沖他使的眼色,心領神會地說。
“甜甜,你不要猶豫了,大不了吃完飯我讓王琨送你回學校好不好?”陸水仙的耐心快要用盡了,這是她第一次求著請別人吃飯。
邱甜甜看了一眼王琨有點遲疑地說:“那好吧。”
“那就這么說定了啊,周六下午我在校門口等你們倆。”陸水仙連忙一錘定音,她生怕自己晚一秒鐘邱甜甜就反悔了。
周六下午,陸水仙遠遠便看見兩人站在校門口的陰涼處,她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揮手,王琨認出陸水仙后也揮手回應一下,然后他用食指戳了戳邱甜甜的胳膊:“說曹操曹操就到,看來我們應該早點說她,走,去跟她匯合。”
晚上,陸家飯桌上一派其樂融融,只是不到九點,邱甜甜便小聲提醒王琨時間,陸水仙見狀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道:“時間不早了,王琨你可要信守承諾把甜甜送到學校才能回家哦。”
王琨喝了一點啤酒,臉上有些發燙,他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水仙起身開門,陸媽媽聽見聲音從廚房出來,看著兩人已經被送出了門外也不好挽留,陸媽媽囑咐了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便和水仙一起回了屋。
王琨和邱甜甜肩并肩地走了一路,在桔色路燈地映襯下,王琨覺得邱甜甜越看越楚楚動人,他情不自已地拉起邱甜甜的手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
還沒等他看清楚邱甜甜臉上的表情,世界突然熄滅了,一個從天而降編織袋套在了王琨身上,緊接著便聽到邱甜甜的尖叫和哭喊聲。
有人把王琨一腳踹翻在地,然后拳打腳踢就像雨點一樣悉數落在了他的背上、肚子上、臉上和腿上。
一分鐘之后,這些人終于出完氣走了,沒有撂下狠話,也沒有威脅他,像來的時候一樣安安靜靜地走了。
又過了半分鐘,王琨再一次看見滿世界的燈火還有邱甜甜,只是邱甜甜沒有了剛才迷人的風采,盡管她毫發未損。
王琨看了一眼邱甜甜,推開了她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從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邱甜甜本來想問他去不去醫院,但看著王琨冷峻的背影,她張開的嘴巴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等王琨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中,一個影子出現在邱甜甜身邊:“怎么,心疼了嗎?”
王琨以前聽班上同學私底下嘀咕過邱甜甜與社會上的人走得近,那時只當是別人嫉妒她成績好,現在看來這是真的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在心里感嘆。
周一,陸水仙偷偷帶了一大袋零食來學校,她一進教室就打開書包興沖沖地嚷嚷:“甜甜、王琨,快來看看有沒有你們喜歡吃的。”
邱甜甜把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示意陸水仙小聲一點,陸水仙環視了一圈教室,大家都在埋頭苦學,她點點頭隨手拿了包薯片遞給邱甜甜。
“我沒時間吃東西了,好多卷子堆在這里還沒做呢。”邱甜甜從課桌上那摞半米高的書本里抽出一沓卷子,自顧自地開始做題。
陸水仙手中的薯片尷尬地凝固在空氣里,旋即她將薯片一把扔在了前排王琨的桌上。王琨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桌上的零食收入了桌肚里。
上課鈴聲響起,陸水仙看著莫名其妙的兩人,心中充滿了疑問,難道是鬧別扭了?一整節課她心里都亂糟糟的。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陸水仙把王琨從座位上拽出了教室。
“你說你們倆是怎么回事……”直到陸水仙轉身才發現,王琨臉上竟有好幾處淤青,他把頭埋得很低,眼睛看著別處。
“你的臉怎么了?”陸水仙心疼地抬起手,等快要觸到王琨的臉,她又把手停在了半空中。
王琨咧嘴,故作輕松地笑道:“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下樓摔的。”
陸水仙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心里有種隱隱的不安:“那你和甜甜怎么了,感覺你們都怪怪的?”
“大姐,一大早你哪來的那么多問題,不要胡亂猜想別人好不好?第二次月考馬上就到了,你還是把精力都用在學習上吧。”王琨故意轉移話題,他怕自己說漏嘴讓大家臉上都掛不住,只是邱甜甜的事還有必要提醒一下陸水仙,“對了,你沒事不要去打擾人家邱甜甜,她家不比你我。”
聽了這話,陸水仙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壓抑著怒火,客氣說道:“真是不好意思,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以后我會注意的。”說完陸水仙轉身回了教室,留王琨一個人愣在原地。
下了晚自習,王琨特意等陸水仙一起回家,看著她不情不愿的樣子,王琨輕輕地嘀咕了一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陸水仙加快腳步把王琨甩在身后,誰知他竟然很不要臉地追了上來。
“喂,你到底要氣到什么時候?”王琨一把拉住陸水仙的書包。
水仙繃著臉裝作不在乎地說:“你不是讓我不要打擾你們嗎,現在你又來糾纏我有什么意思?”
王琨走到陸水仙的跟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你到底長沒長腦子,我也是為你好,難道你沒有看出來,邱甜甜需要安靜的環境專心學習嗎?”
“你們都是大忙人,就我一個人不務正業行不行?”陸水仙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反聲嗆道。
“陸水仙,你不要和我抬杠好不好?你只要知道我是為你好就行了,以后下晚自習我們一起回家,不許拒絕。”王琨一副霸道小大人的模樣把陸水仙逗樂了,剛才的硝煙就這樣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個月之后,第二次月考成績也下來了,陸水仙飛流直下,退居50名之后,那天她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一下課就趴在桌子上,誰都沒有搭理。
下午放學,王琨不知從哪兒借來一副羽毛球拍,他拿球拍敲了敲陸水仙的桌子:“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揮汗如雨?”
過了好一會兒,陸水仙才出現反應,她突然站起來,擄了袖子就直奔教室門外,王琨在后面一邊追一邊喊:“前頭那位,你干嘛去?等等我啊。”
陸水仙站定轉身,滿臉無奈的表情:“不是你叫我去揮汗如雨的嗎?”說完她又掉頭走了。
王琨被她這句話噎得不知該說什么,心中既郁悶又委屈。他想:你自己沒考好干嘛沖我發火。但礙于面子,他還是說服自己來到了操場。
一到操場,陸水仙和那羽毛球有仇一般,每一拍都打得又重又急,好幾次王琨都招架不住想放棄,但看著陸水仙一臉沉重,他覺得十分心疼,咬咬牙又挺了下來。
傍晚的云霞就像一襲華麗的錦袍,但落在陸水仙的眼里卻單單是那顆空氣中不停翻飛掙扎的羽毛球,只有一次又一次用力振臂拍打,她心中那股上下竄動的氣息才能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不知打了多久,陸水仙終于肯停下來了,她喘著粗氣,滿臉彤紅,扔下球拍就地躺倒。王琨像刑滿釋放一樣,看到她停下來也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他走到陸水仙身邊坐下,看著眼前這個脆弱挫敗的人,他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不過,他也在心里小小的欣喜,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么會有機會像現在一樣細細打量她呢?
粉色的臉蛋上還滲著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立體而飽滿,鼻梁上飛著幾顆小雀斑,她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高低起伏的胸脯就像兩座會移動的小山一樣,胳膊上的皮膚白皙光滑,美中不足的是前臂內側有一條兩三厘米的疤痕。
王琨一直盯著那道痕跡出神,不知不覺間他竟伸出手去拂拭,陸水仙猛然睜開眼睛,他一下子把手收了回去。
她翻身站起來,把衣袖放下,轉身道:“快上晚自習了,我們回去吧。”
王琨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她話語中的冷淡讓他心生惶恐:“對不起,水仙,我只是一時好奇,并非有意冒犯。”他的右手不安地捏著衣襟,嘴角有些抽搐,看起來非常緊張。
陸水仙收拾好剛才的情緒,扭過頭來又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她故作輕松地拍拍王琨的肩膀安慰:“沒事啦,剛才是不是嚇到你了?”
王琨撫了撫胸口笑罵:“我去,你真是夠了。不過,你的那道疤到底是怎么來的?”
“說出來怕嚇死你,瞧你膽小的。”陸水仙撿起不遠處的球拍往回走,她的眉心在不經意間開始打結。
陸水仙和王琨一前一后回到教室,邱甜甜從題海中抬起頭來,見兩人都汗流浹背,她揶揄道:“你們倆要是再不回來,我都要懷疑是不是私奔去了?”
陸水仙聽著這酸不溜湫的話,心里頓時騰起了一股熊熊大火,但是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惡言相向的沖動。王琨則裝作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翻出一套物理卷子開始投入學習。
邱甜甜看陸水仙一言不發,心想她一定是心虛了,于是變本加厲繼續挑釁:“水仙,你的臉怎么這么紅,難不成真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
陸水仙正要張口反駁,王琨突然氣急敗壞地跳出來,像一只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邱甜甜,你可不要得寸進尺,不要自己干了不要臉的事就覺得所有人都一樣。”
邱甜甜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咬住下嘴唇死死地盯著王琨的后腦勺。陸水仙在一旁默默回味王琨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上課鈴聲響起來,化學老師拿著輔導書走上了講臺。邱甜甜越想越堵心,她沒想到自己和王琨都快三年的情誼,竟然還趕不上這個才來兩個月的陸水仙……
“邱甜甜,你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胖乎乎的化學老師板著一張臉,毫無征兆地點名回答問題,底下的同學一下子鴉雀無聲。
邱甜甜愣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老師講的是哪道題,但她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一分鐘兩分鐘,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邱甜甜的臉漲得緋紅,而老師的眼睛就像一把利劍,將她釘在原地不能動彈,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盡力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窘態,可是化學老師并不打算輕易將她放過。
“這就是你們班的第一名,這種類型的題我已經講過很多遍了吧,看你不聽講我還以為你都會了呢,你這樣高考的時候怎么上重點,你看看你這次月考,有好幾道題都不應該扣分,平時不注意這些,以后是要吃大虧的,特別是你們這些農村出來的學生,不好好讀書以后就等著回去拿鋤頭吧……”
原本還有些驕傲的邱甜甜,此時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她苦苦支撐的那葉扁舟被講臺上那一張一合的利器戳得千瘡百孔,船就要翻了,卻沒有一個人敢向她伸出援手。最后,她在全班的注視下掩面跑出了教室,陸水仙也追了出去。
陸水仙出了教學樓,見邱甜甜正靠在轉角處抽泣,眼眶也有些酸澀,她抬頭止住了蓄勢待發的眼淚,輕輕地走過去抱住了這顆被傷的心。邱甜甜渾身一驚,看是陸水仙便放松了下來,片刻之后又一把將她推開。
這突如其來的推力讓陸水仙打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淚人兒,既心痛又心疼。
只見邱甜甜伸出手背橫抹了一把鼻涕,然后咬牙切齒地說:“不要在這里假惺惺地裝好人,教室里的笑話你還沒看夠嗎?”
陸水仙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紙遞過去,邱甜甜發了瘋似的,抓起那包紙狠狠地摔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不要你可憐我,不要以為你們是城里人就有資格瞧不起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們都來欺負我。”
陸水仙看邱甜甜哭得那么傷心,不知不覺也開始掉眼淚,她走過去一腳踢開那包被扔掉的紙,然后緊緊地抱住了邱甜甜:“不要哭了,我沒有瞧不起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邱甜甜試圖掙開,無果。她像一只漏了氣的皮球一般,軟綿綿地搭在陸水仙身上,閉著眼睛放聲大哭,教學樓發出回音,附和著她心中的憤懣和悲傷。
此刻,陸水仙也任由淚水往下滑落,沒有去擦,更沒有發出聲音。陸水仙的右手死命地摟著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另一只手則溫柔地輕拍著她的后背,可皺著的眉頭、緊閉的雙唇卻出賣了那溫柔底下的隱忍和憤怒。
十分鐘之后,邱甜甜終于止住了哭聲,陸水仙松開早已酸痛的右手,順著墻角坐在了地上,邱甜甜被她這種突然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連忙蹲下來問:“你怎么了?”
陸水仙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我覺得有點累了,緩緩就好。甜甜,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么艱難地活著到底有什么意義?”
邱甜甜就地坐在陸水仙旁邊,心里很迷惑:“這樣高深的問題應該只有哲學家才知道吧,但我覺得你活得并不艱難啊,你長得好看,家境也好,不用擔心什么娃娃親,我才是活得艱難的人吧。”邱甜甜靜靜地看著無盡的黑暗從四周包抄過來,眼底無悲無喜。
然而,這句話并沒有給予陸水仙多少安慰,不但如此,反而還刺激出了更大的無助,她苦笑了一聲說:“長相和家境這種東西真的有用嗎?”
邱甜甜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你都有了當然可以嘲笑這些東西沒有用,可對于那些什么都沒有的人呢?他們咬牙切齒的努力,最后還不是被像你這樣的人諷刺。水仙,如果可以選擇,我愿意和你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心甘情愿。”
“那要是拿抑郁癥來換呢,你愿意嗎?”陸水仙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吼出了這句話,她的心正在一片一片的破碎,像一面鏡子那樣破碎。
一陣輕風拂過,刺骨的涼氣撲面而來,這十月份的季節里,還有一些甲殼蟲在不懈的反抗,邱甜甜用手心摩擦了幾下胳膊,于事無補,冷意早已蔓延至全身,到處都在起雞皮疙瘩。她不知道該怎么平息這場由她而起的傷感,誠惶誠恐,心里處處都充斥著茫然和不安。
邱甜甜想逃離這樣的陸水仙,可理智卻告訴她要小心翼翼地收拾局面,她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對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只是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高興的時候可以旁若無人地大笑,難過的時候可以歇斯底里地痛哭,而我卻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的開心或者傷感過,我覺得我的頭上像頂著一朵烏云一樣,它從來都不下雨,也從來不會放晴,只是灰蒙蒙的罩在那里,讓我喘不過氣來。”
邱甜甜握著陸水仙的手,想起了另一番話:“我奶奶曾說,人一生下來就是帶有原罪的,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經歷屬于自己的劫難才會功德圓滿,才能得到救贖,每個人都一樣。”
那天晚上,陸水仙終于把自己的夢魘道出了心扉,那些一度讓她絕望的悲傷和驚慌正在慢慢平息,而邱甜甜終于明白,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天使的印記,她的家庭和那個要挾她的男人只不過是一道不知對錯的判斷題,越是糾結,越會錯過后面會做的題目。
王琨看著化學課上那個追出去的背影,有些不能理解,但他像受到某種牽引一般也隨她們出了教室,化學老師的威脅和咒罵聲越來越遠,直到出了教學樓,他才如大夢初醒一般問自己:我為什么要追出來?隨即,他又笑著對自己搖頭,既然都出來了,還管什么為什么出來呢。
他一直在另一個轉角聽著兩人的對話,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就像花蕾一般相繼綻放,那些一直壓在心上,讓他久久無法釋懷的人和事隨著微涼的晚風消失在了天際,他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眼里蓄滿了淚水:媽媽,她是你派來拯救我的人,對嗎?
他以為自己早已變得堅不可摧,只是沒想到竟還有機會彌補當年那個錯誤。十二年前,他親眼看著母親從自己面前一躍而下,海水重重地拍打著堤岸,那個一心赴死的人從此便真如她自己所愿消失在了痛苦里,但她卻不曾想過,所謂的解脫,不過是她把自己的痛苦全都嫁禍在了別人身上。
王琨看著遠去的海水哭喊:“你抑郁,難道我就不會抑郁嗎,如果都選擇逃避,那到底為什么要選擇生而為人?”從此,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再允許自己退縮,即使痛不欲生,他也要好好活給自己看。
這是他最后一次回憶過去,而轉角還有一株水仙在等著他,無盡的黑暗里那個正在等他的人,她需要陽光,王琨沖著黑暗呢喃:“那我給你陽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