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賈樟柯的《山河故人》是用一種時空的轉換代替角度轉換,在描寫當下人世的不確定與確定。三段故事分別是:青年的戀情和選擇,壯年的事業和家庭,以及中晚年的歸宿與心境。
而電影出現的三把鑰匙,串聯起整部影片的故事脈絡,也成為解構電影本身的key,把一段山河與故人的過往層層遞進。濤,是一個頗具個性魅力的女子,圍繞在她身邊的梁子和晉生,分別代表了精神和物質的戀愛,她最終在這場糾葛里選擇了物質。父親在得知她的選擇后一人默默流淚,而梁子選擇在他們結婚的時節遠走他鄉。他當著她的面,把自家的那串鑰匙扔向了天空,他放言不會再回到這里。濤當然希望兩者兼得,否則也不會在那么長的時間里選擇和二人都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但濤也最終偏向了物質更豐厚但也更世俗的張晉生,他張嘴閉嘴都是錢,他舉手投足都是錢帶來的自信,他還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到樂,即dollar的諧音。濤的選擇,只是希望自己過得好一點,至少在物質上。
放棄精神追求,這本身就是當代人的一塊傷疤,但她也在心里存著對精神追求的一份念想,就像她藏起了梁子扔掉的那把鑰匙,在多年之后又遞還給他。
故事的第二段是當下,張晉生褪去煤老板的外衣,去上海做風投,有了新的上海夫人,也把到樂帶到了上海。濤也認為這樣到樂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卻發現多年不見的兒子與自己如此格格不入。她成了事業有成的趙總,父親卻在一次訪友途中去世,她看著父親的尸體,第一次感覺到對親人的眷戀,到樂回來了,但已經不像她的兒子,她一次次忍受著兒子叫著別人媽咪,和別人談心,卻對自己視同陌路。最終,她選擇送兒子回上海的方式是坐一天又一天的火車。到樂問為什么火車這么慢,為什么不坐飛機或者高鐵?她說,車慢一點,媽媽陪你的時間長一些。在這被延長的短短幾天里,他們一起聽葉倩文的《珍重》,真正像母子一樣彼此敬重而親昵,在離別當即,濤拿出電影的第二把鑰匙:家里的鑰匙兒子得有一把,這個家隨時歡迎他回來。她是把家的懷抱當成一種禮物送給了兒子,她也知道即將遠赴重洋的兒子很難再回到她身邊。
故事的第三段,張到樂長大成人,早已在澳大利亞定居,正讀大學,已經不習慣用中文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于是遺忘,他對自己的父親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他對父親張晉生說英文,后者卻得用谷歌翻譯來了解他的想法,自然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他們的隔閡不僅是兩代人,更是兩種語言、兩種文化。而這時出現的中文老師,成了到樂最好的安慰。她與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年紀,做派也符合中西文化的共同價值觀,他親近她,從一開始的好感到最后的依戀,都是順理成章。他的戀母情結并非母親給予,卻是父親一手造成。他亦是迷茫的一代,忘記自己本名,忘記母親的樣子,只記得母親名叫『濤』,是波瀾的意思。但他一直佩戴著家里的鑰匙,這是電影的第三把鑰匙,當然和上個故事中的那串是同一把,但在此處,這把鑰匙不再是親情的召喚,而成了一種象征,象征到樂這一代人模糊的過去,象征他們回不去看不見的祖國河山,也象征他們心里難解的疑惑,空有鑰匙卻找不到那把鎖。他寧愿做任何事,也不愿再依附于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父親,他經常lost(丟失)開門鑰匙不得不開口向父親討要而且滿臉的鄙棄,他和她溫存后并不沉溺于纏綿而開始回憶起自己的母親,眼中滿是惆悵。
那山河與那故人,都成了遙遠的回憶。這或許就是當代人尋求急速發展后將要迎來的結局。一開始是拋棄了精神去追求物質,然后迎來物質的豐厚與精神的無依,在物質面前許多感情都變得脆弱而單薄,在當初濃厚的親情、友情徹底離去后到了無可挽回的局面,最終新的一代人將失去自己的根基,在熟悉而陌生的山河里,沒有故人,沒有一切讓自己內心豐饒以及平靜的能量。迷茫將成為唯一的信仰。
電影的結尾,幾同于現實的結局。
而守在故土的濤,在飄雪的荒野里,面對著靜靜觀望了這一切發生與寂滅的佛塔,仍舊跳著二十余年的那支舞,仿佛當年一樣。
修改于2016年03月02日21:2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