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啦,桃花啊杏花啊開得紛紛揚揚的,太陽公公也像是瞇著眼睛剛起床的懶家伙,只在藍天中伸個懶腰,把一切曬得暖洋洋、輕柔柔的;帶著花香的風呢,剛好徐徐的穿過發絲,卻不會吹亂頭發,路過花花綠綠的蔬果市場,也到了草莓上市的季節啦。
阿銀背著破舊的書包,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緩緩得走在回家路上。
“又要回家了啊,中午會吃些什么好吃的呢?”因為沒什么朋友而獨來獨往的阿銀,常常在回家路上做些自問自答的小游戲。
“會吃滑溜溜的一口下去嘴角都會溢出褐色肉醬的炸醬面呢,還是香噴噴的大米飯?”阿銀咽著口水想著,因為沒吃早點而咕咕叫的肚子,現在叫得更厲害了。
“傻子!”哧溜一聲跑過去的男孩子是阿銀的同班同學,他把阿銀背心的帽子一下子拉起來狠狠蓋在阿銀頭上。
阿銀差點摔了一跤,慢吞吞地把帽子掀起來的時候,發現街邊的花圃旁邊,蹲著一個老奶奶,面前鋪著墨綠的一張塑料紙,上面放了滿滿一竹筐的紅紅的熟透的草莓。
“草莓。”阿銀自言自語著,“難吃的東西。”
用小孩子那種毫無殺傷力的憤怒的眼神看了老奶奶一眼,阿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垂下了頭。
回到家里,媽媽已經出去工作了,值了一夜班的爸爸在床上補眠,一鍋白菜面條放在蜂窩煤爐子上溫著,小小的一間屋子里,煮白菜的味道,中年人呼吸的味道,蜂窩煤爐子的味道,混合成一股怪怪的味道。
盛好了面條,把勺子和碗放在桌子上,阿銀打開小小的黑白電視機,嘣嘣地扭動著調頻道的按鈕,調來調去,滿眼都是黑白的豎條條,里面的小人也都是奇怪扭曲的形狀。
熟練地拍了拍那個勉強算是電視機的方形盒子,阿銀看了看屏幕——依然是滿屏的豎條條和扭動的小人。
“又壞掉了啊。”阿銀平淡地說著,往嘴里填了一大勺子白菜面條,“真是無聊呢!”其實就算看電視也是很無聊的吧,阿銀在心里想,就那么幾個CCTV開頭的沒什么營養的節目,滿眼的黑白色,好像每天的白菜面條一樣單調的味道。
可畢竟是孩子啊,就算是沒什么味道的簡陋的飯菜,為了填飽咕咕叫的肚子,也會吃掉滿滿一大碗。阿銀吃飽了面條,背起書包就準備去上學了。
“上學路上一定不要遇見賣那種難吃的東西的人!如果看見了,我就很快地跑過去,要用全校第一的速度!”阿銀自言自語著走出了家門,關上木門時,還聽見爸爸的呼嚕聲遠遠地追了出來。
阿銀就這么上學、放學,用白菜面條填飽肚子,天氣悄悄地熱了些,可還是春天啊,太陽公公依舊那么地睡眼惺忪。
回家的路上,依舊是阿銀一個人慢吞吞地走著,右手使勁地插在短了一截的褲子口袋里,左手捏著一枚圓圓的被暖的溫熱的小石子。
看見了第一個賣草莓的小販,一個帶著紅色太陽帽的年輕女人,心不在焉地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瞅著面前一筐紅紅的草莓。
阿銀捏著石子的手緊了緊,小嘴撇著,快步走了過去。
“果然是沒有人喜歡吃的東西。對吧,阿銀”自言自語著,阿銀咧開嘴角慢慢笑了。
遇見的第二個賣草莓的小販是個有著一頭油膩的亂發的中年男人,他和旁邊推著小車的菜販子聊得正開心,阿銀瞅了瞅那框草莓,半紅半綠的看起來有些寒酸,連個頭也小得可憐。
快到家了,遠遠能望見那片破舊的小樓房了,在離家不遠的一棵梧桐樹下,坐著一個賣草莓的老頭。
“只有一個了,一口氣跑過去就可以了!”阿銀心里想著,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鼓起腮幫子吸了一口氣,開始以全校第一的速度努力奔跑。
跑啊跑啊。跑到了賣草莓的老頭前面半米的地方。
阿銀停了下來,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捏成拳頭,站在那里動也不動。
使勁地跺了跺腳,卻怎么也邁不開步子,阿銀還忍不住回頭偷偷瞄了一眼,好像有一只小手也拉著自己的褲腳。
“果然還是很想吃啊!”
阿銀生自己氣似的把左手的小石頭朝馬路中間扔過去,打中了一輛白色大汽車的輪胎。
最后還是退了回去,蹲在路邊,阿銀從口袋里掏出了汗津津的幾個五角錢和一角錢。最后,換來的是三個紅紅的亮晶晶的草莓。
把草莓捧在手里,都不用放在鼻子旁邊,也能聞到香噴噴的味道,太陽照阿銀臉上,汗珠子把阿銀軟軟的黑色劉海粘在了額頭上,媽媽中午不回家,就等下午好了,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一人一個,阿銀這么想著。
回到家里,卻發現媽媽居然也在家里,爸爸也沒有補覺,穿著藍色的保安制服,笑瞇瞇地坐在桌子旁邊。
“發生什么事了么?媽媽為什么沒有上班,可爸爸笑瞇瞇的應該不是什么壞事吧。”阿銀在心里想,卻只是睜大了眼睛,等待著。
“鐺鐺!”媽媽夸張地叫了一聲,從背后拿出一只有些被熏黑了的小鋁盆,盆子里滿滿地裝著大大的熟透的草莓,比阿銀手里的那三個還要大呢。
“阿銀小時候在在老家最喜歡吃草莓了,對吧。媽媽發了工資,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阿銀買了一斤草莓。快點吃吧,看有沒有老家的甜!”媽媽捏起一個放在阿銀面前。
偷偷地把手里的三顆草莓放進衣服口袋里,阿銀呆愣愣地站著,看著這盆紅通通的還帶著水珠的草莓。
“我最討厭吃草莓了!”
阿銀大聲說著,把媽媽也嚇了一跳。阿銀覺得鼻子酸酸的,好像在學校里玩跳房子的時候被扔在一邊的感覺。
不理會爸爸的喊叫聲和媽媽一直跟著自己的目光,阿銀在電視機旁邊的柜子里自己拿了一只大碗,從蜂窩煤爐子上的小鍋里盛了滿滿一碗白菜面條,使勁攪動著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這孩子怎么了?”爸爸的聲音里有滿滿的疲憊,阿銀看見爸爸脫掉了保安制服,坐在床邊,縮進了那床臟臟的被子里。
“這么好的東西,我可不舍得吃,孩子他爸,你待會睡醒了也不準吃,沒準阿銀下午放學就想吃了呢。”媽媽還在嘟囔著,爸爸的鼾聲已響起來了。
就這么的,幾天過去了,那個小小的房間里,桌子是黑色的,墻是灰色的,床和被子也是模糊的黑灰色,黑白電視里上演著單調的扭曲的人影,只有那盆紅紅的草莓,就那么放著,沒有人去動一下,阿銀連眼神都盡量避開那盆草莓。
草莓發出一陣帶著輕微酒精味的甜香,快要腐爛的水果特有的膩人的香味混合著白菜面條的味道,卻也不怎么難聞呢。
“只能做成草莓醬了呢。”媽媽說話時眼睛盯著阿銀看,眼神里是溫柔的關切,阿銀只是埋下頭,把面條一勺一勺地送進嘴巴里。
草莓和白糖在鍋里翻滾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阿銀盯著鍋子直發呆。
一盆草莓最后只剩下了一小碗褐色的黏糊糊的草莓醬,怎么吃呢?阿銀想,每天都是白菜面條,難道用草莓醬沾面條吃?那會是什么味道呢。
“加饅頭吃應該不錯。”媽媽說,爸爸有些不開心地把小碗拿起來瞟了瞟又放在一邊,“早知道我就吃掉了!多浪費啊,那么貴一大盆草莓快放壞了,我還沒吃到一顆呢!”
“等等。”
阿銀小聲叫了起來,跑向自己的書包,從里面拿出一只干干凈凈的塑料袋,打開袋子,捧在手里,里面是三顆已經有些爛掉的草莓。
“一人一顆!”阿銀說著,笑了起來。
“用草莓沾草莓醬味道應該不錯!”媽媽也笑了起來,開心地說。從阿銀手里拿起了一顆草莓,放在碗里輕輕點了一下,深紅色的草莓的尖尖上,綴著一滴褐色的醬汁。
“肯定比面條沾草莓醬更好吃。”阿銀在心里想著,也把一顆草莓伸向小碗。
“草莓醬就應該這么吃吧?”爸爸哈哈地大聲笑了起來。
明年的春天,也早早地吃上一顆草莓吧,阿銀看著爸爸媽媽,心里想著,每人一顆就夠了,春天可能就是這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