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我喜歡的小吃臭豆腐起個標題,著實讓我費了一番腦筋:“臭豆腐的味道”——俗,俗不可耐,已然“臭”字當頭,還辯解什么味不味道,簡直是贅言;“話說臭豆腐”——天啊,我居然用這么正襟危坐的詞語來修飾臭豆腐,病得不輕,中無病呻吟之毒深矣。想來想去,還是“記”穩妥些,既不顯得浮夸做作,也斷然不會讓人見面就丟白眼球。權且為“記”。
我之愛吃臭豆腐由來已久,似乎可追溯到我出生的那個清冷而遙遠的小村莊。
“畢世發——臭豆腐——”一聲悠長而渾厚、無悲無喜的叫賣聲瞬間劃破了鄉村的寧靜。其時,年幼的我是不知道“畢世發”是什么意思,以為是那叫賣者故意戲謔村里的老光棍(畢世發是他的名諱)。到底那是怎樣的一聲吆喝,我早已經經久難辨——也不想去辨。只道人生留憾恰如畫紙留白,不失為另一種美。人生中本來就沒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清楚,留一點自由想象念頭也是隨了人愿。
幾十年前,農村的飯桌上,多是一些農家人手栽的蘿卜、豆角、辣椒、白菜、芽姜一類腌漬的咸菜,間或有些滴了些油星的大燉菜。于我們這些正如莊稼般瘋長的身體,到底是缺少了些滋味,辣子是很少吃到的——母親說她討厭辣,廚師不喜歡的東西,我們是斷然吃不到的。在我們強烈的要求下,母親偶爾燴一碗辣魚腸。然而魚腸也是不可多得的,因為宰雞殺魚的活動,不年不節是少有的。
相對于紅釅釅的醬豆腐,我對灰澀澀的臭豆腐情有獨鐘。現在市場上兜售的老字號“王致和”臭豆腐像極了我幼時所見所食之物,只不過是放在小方玻璃瓶里,那瓷壇是深棕色的,圓筒狀,大約半米。當落日的余暉滿不大街小巷,那銷魂的叫賣聲又在耳畔響起,家里的大人們便會命小孩子們拿著大瓷碗,揣上兩角錢去買臭豆腐。
當臭豆腐被小心翼翼地捧上飯桌,舌底立刻泛起涎水,輕輕用筷子戳一下濃濃的汁水,放在舌尖舔嘗一下:濃稠的發酵過的臭豆腐汁液立刻散布浸潤口中每個味蕾,咸咸的,香香的。提起鼻子一聞:一股沖鼻的刺激席卷而來,不是辣,比辣柔和;不是臭,似乎接近一種異香。
? ? 那是經久而沒齒難忘的味兒,雖然可以幾年、十幾年不去觸碰,但只要一經品嘗就終身不忘。
? ? 它是艱苦歲月的陪伴,更是豐盈日子的知交。有它在桌邊,似乎覺得江月仍舊照故人,一種溫暖莫名地就會襲上心頭。
曾經熟稔的味道一個個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的人、物、情都渺然在時間的流。能鐫刻在我們舌頭上的,不受時空限制的味道越來越少。臭豆腐的味道,也許那是童年的味道,是青春的味道,是生命的味道;關于它的記憶,也許是故鄉的記憶,是老家的記憶,是過去歲月的記憶。
年紀漸長,能抓住的人和事和情越來越少,也許是生命的流砥礪了太多坎坷,浪費了太多美好。那些簡單粗糙的塵封住事——宛若臭豆腐,但它就是那么清晰地,永永遠遠地,把獨特而甘烈的感覺留在每一個認真品嘗過它的人的舌尖、心上。
那是生活的味道,生命的本真,恒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