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點掃大街的聲音

每天進入辦公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瀏覽今天收到的投訴案件。今天的第一個案件原文如下:清潔工把樹葉掃進下水道,市民提醒后態度惡劣,市民要求對清潔工進行懲罰!

沒錯,他們就是這樣一群人,文化低,素質差,他們會經常把樹葉掃進下水道,會在開灑水車的時候不開提示音,水伴著泥沙把路人打得落荒而逃,會一邊罵別人隨地亂丟垃圾一邊自己隨地吐痰,會一邊抱怨路邊亂扔的大件家具一邊自己收廢品堆占消防通道。

我在投訴系統里每天見到他們,也在新聞里見到他們,因為他們是這個城市衛生的守護者。前幾天一個女士在外賣單上溫馨留言被稱作道德綁架,所以我也不想再贊頌這群人,的確,他們從凌晨四點干活到深夜十點,沿路追著嗑瓜子的人掃地,在車輛狂飆的高速路上撿水瓶,本就是他們工作職責內的事。但至少,他們勤勞勇敢,在一大堆老年人可做的工作里,選擇了最需要拼體力,又很危險的工種。

所以,除了冒著被車撞的危險,他們還會出現在車禍后的現場,收拾地上骨肉模糊的尸體的一部分,有時收拾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被車撞死的狗,需要徒手清理公交站臺下碎了一地的廣告欄玻璃渣,需要在臺風天走上街頭,拖走倒在路上的大樹,需要在大雨天里把手伸進滿是淤泥的下水道里扣出堵塞物。去年夏天,臺風妮妲路過深圳,很多人說全市都放假了,最終也沒見多大陣仗,他們不知道,臺風走后,全市倒下的樹木,這幫人清理了整整一個月。千萬別以為來輛垃圾車把樹木拉走就完事,最難清理的就是這種不規則的物體。那些樹枝曾經割破他們中一些人的手,甚至曾有枝椏捅進了一些人的眼睛。他們就這樣,把這些大樹一點點切割,小心翼翼地抬走。


而與這群人打交道的我們,掛著一個不太受人待見的名號——“城管”。每次有人敲門進來說他的攤販被沒收了想要回,我都想說,你們真的誤會城管了。因為我們城管科根本不管這件事,于是我走到窗戶旁邊,給那人指出馬路對面執法大隊所在的位置。其實人們平時俗稱的“城管”,他們在街道辦真正的部門名稱,是執法大隊,而門上掛著城管科牌子的地方,主要負責市容環境,邊坡整治,危房排查,防風防汛……總之不是上街去管教攤販。

而以上這些城管科負責的范圍里,與我關系最大的就是市容環境。市容環境 ,往大了說,是一個城市的文明形象,往小了說,就是隨地亂扔垃圾這種小事。所以,每天透過一個小小的數字化城管系統,我們看到了城市最臟的地方。

我知道每個小區的物業都幾點開始清運垃圾,因為天亮前清運會有人投訴吵到他睡覺了,天亮后清運會有人投訴為什么他都出門了還要看到臟亂差的環境,這些清潔工都是懶蛋嗎?我知道什么地方有人夜里搬家了,因為第二天早晨路邊就會放著廢棄的床墊、沙發和少了門扇的柜子。雖然管教攤販不是我們的業務范圍,但我同樣知道哪家攤販昨天深夜超門店擺檔,因為第二天一早會看到布滿竹簽、泡沫紙盒、塑料袋、食物殘渣的照片出現在系統里,店家不會打掃,吃客更不會找垃圾桶。我知道大街小巷每一個垃圾桶擺放的位置,因為無論擺得離哪家店近,都會被店主投訴,而如果垃圾桶擺放的位置偏僻,則會被路人投訴。我常常在投訴照片里看到距離垃圾桶不到一米的地方扔著飲料瓶,而熱心好市民喜歡在隨手把它丟進垃圾桶里和不辭辛苦地拍照上傳之間,選擇后者。

在我一天到晚淪陷在投訴的短信提示音里時,朋友旅游歸來,告訴我日本的街頭根本沒有垃圾桶,所有人都把垃圾拿在手里拎著,回家再扔。我是厭惡鬼子的,但此刻,我猜想鬼子國的城管大概比我的幸福指數高。

這兩年,在廣州、深圳這種城市也能隨處看到“垃圾不落地”的宣傳標語了,不設垃圾桶而定時定點回收垃圾的政策也在一些小區艱難地推廣試行,當然毫無意外,關于不方便扔垃圾的投訴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大概在我生活的地方,街上沒有垃圾桶是天方夜譚,盡管有垃圾桶很多人也不會把垃圾扔進去。明天早晨,我大概又會在凌晨四點聽到樓下掃大街的聲音,然后再被手機里投訴短信的提示音正式叫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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