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親高高地舉起皮鞭，你有沒有想過，他其實一鞭子一鞭子，都狠狠地抽在自己心上。

三年級的時候，我竟然留級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絕非那種笨鳥，那么唯一的解釋就只剩下我不努力了。

的確，在那個成天只想著該怎么玩，每天都能把泥巴玩出不同花樣的年紀，其實留級在我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百分百的家長們可不這樣想，他們往往更喜歡在第一時間給自家的孩子貼上，智力有缺陷的標簽。久而久之在眾人的一致努力下，他們的孩子也可能就真的變成了他們期望的那樣。

還好，我沒有成就他們。我這才發現，原來小時候的我就顯得那么的不同。

我一直清晰地記得，學前班時，我被父親強行送來讀書的情景。當時父親帶著我走進教室，親手把我交給了一個高大的看起來有些兇猛的老師，結果父親前腳剛離開教室，我后腳就沖了出來，鬧著要跟他一起回家。老師也跟著出來。

父親看著老師很無奈，很尷尬。老師不以為然，拍著胸口讓父親只管回去，把我留下來交給他，其他的都別管了。

父親一咬牙，走了，我被那老師抱在懷里，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走了。可是奇怪不，這個過程里，我雖然掙扎，卻從來沒哭。

我記得小時候大人們經常喜歡調侃，說我不是我媽生的，我是從山溝溝里撿的。看他們那滑稽的表情，我也喜歡逗他們玩。

“是那個山溝溝呢？”我一臉嚴肅的問。

大人們就開始編，往往就地取材，隨便說一個。

“那你們能帶我去嗎？”

“帶你去干什么？”他們忍不住會問。

“去找我親爸親媽啊！”

“這還是個白眼狼啊！”大人們都有些情緒失控。

“你才是白眼狼呢，我想找他們再給我扔一個妹妹。”

“啊，這孩子。”

大人們笑的想掀翻屋頂。所以小時候據說我屬于那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可愛。我有個遠方的小姨，每次來我家，都嚷著要我媽把我送給她養。對此，雖然她每次來都給我帶很多禮物，但我還是不客氣地給她翻一個白眼，并嘲諷她，你不會自己生一個。

這，小姨笑的有點抽風，后來，她竟然戀上了因為我而笑哭的感覺，這竟然成為了她每年年底回家探親的動力之一。總之，小姨是這么說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夸張。

回到前面的故事中來。父親扔下我走了，莫名地我覺得自己真的像是從外邊撿回來的。我停止了掙扎。

老師將我抱進了教室，找了個座位想讓我坐下，可是一松手，我又像老鼠一樣竄出了教室。幾次三番，老師也沒脾氣了。不過他很快發現，我跑出教室以后并沒有想回家，不哭不鬧，自己呆在院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不管我啦。

整整一周，我每天都會準時的被父親送到學校，可是從來沒有進過教室。等父親走后，我就坐在院子里的幾棵白楊樹下，望著天空發呆。那是我記憶里最深刻的天空，永遠飄著幾朵白云，偶爾有一兩只小鳥飛過天空，很好奇我為什么沒有長翅膀。

等到課間，就會有學生來找我玩，開始我不理他們，可是慢慢的我經不起他們的各種誘惑，終于和他們玩在了一起，終于有一天，我跟著他們走進了教室，找見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全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一刻，我環顧左右，我看見的再也不是小小的屋子里擠滿了人頭，而是一朵又一朵的花正在沖我綻放，從此我開啟了我的學習生涯。

日子一天天過去，可是我對學習的概念仍然停留在，每天跟著我村里的伙伴去學校，然后再跟著他們回來，我玩泥巴的時間太少了，我在夢里邊都能夢見它們哭泣的樣子。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到了三年級，然后就被老師宣布留級了。

留級意味著回家要挨打，這我很清楚，因為我有幾個伙伴二年級留級了，他們慘痛的經歷告訴我，接下來你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所以理論上，當老師宣布我有幸成為留級生的時候，我應該是心里邊咯噔一下，然后擔驚受怕，集中心思去想該怎么躲過眼前的一劫。

可是我沒有，我不但沒有擔驚受怕，相反還異常興奮。我發現，在留級的九個名額里，有一個叫吳鐵牛，他可絕對牛到家了，算上今年他已經是第三次三年級留級。還有一個叫李健康，很顯然他腦子不太健康，要不然也不會第二次留級。要不是因為留級，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他竟然跟我一個村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男生，不過他個子實在是太小了。其余的就都是女生。

想著想著，我突然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哈哈，明年我會成為班里邊的第一名。在這一刻，我終于像清醒了過來，知道學習對我意味著什么。我已經迫不及待等著下一次考試。

所以我沒有讓別人看見我沮喪的模樣，在回家的路上，面對同村幾個順利升級的伙伴犀利的調侃，我發自內心的笑臉讓他們幾近抓狂。

“恭喜你們升到了四年級，不過我相信明年你們肯定會在四年級等著我和健康升上來。哈哈……”

“敢詛咒我們，一起揍他。”說完，四五個人便向我撲了過來。

可是我的笑沒有停下，反而笑的更開心，更猖狂。因為都不用我出手，就聽見了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然后他們像一群受驚的鳥一樣，一哄而散。

出手的是李健康，一個大我們兩歲，高我們一個頭的大塊頭。我打架是厲害，可是在他手底下也就是一個陀螺，還不是任他玩。

所以他們不夠看。從那一天開始，我便多了一個神一樣的打手。這完全是意外之喜啊，為我小學叱咤校園奠定了基礎。

該來的終于來了，父親生氣地找來一條驢鞭，追著我來到臥室，我就躲在門邊，就見他一邊訓斥一邊噼里啪啦地一頓狂抽，用力之猛，也只有擋在我前面的門知道。我哭的十分賣力，父親抽的十分帶勁，我心想，父親可真夠傻啊，到底是我沒考好，還是門沒考好啊，竟然一下都沒抽在我身上。

那一晚，我假裝很傷心，傷心到母親將飯端到我床頭，勸了我十來次，我縱然吞了一晚上的口水，也沒有吃。

我帶著饑餓昏昏睡去。到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就看見我的枕邊擺著新烙的油餅，豐盛的三菜一湯，這可是逢年過節才有的待遇啊。我滿心雀躍，對自己昨晚的絕食佩服的五體投地。

后來有一天我聽母親說起，父親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念書，所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哥哥身上，家里邊什么事他都不讓我和哥哥做，就是希望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

爺爺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父親作為老大，唯一被剝奪了念書的資格。看著同村的伙伴都去念書，父親不懂事，從家里邊翻出來一個裝口糧的破布袋，挎在肩上，滿院子哭著跳著，鬧著也要念書。爺爺蹲在臺子上，點燃了一根旱煙，沉默地抽著。父親看不出來爺爺臉上的褶皺深了，越跳越高，直到爺爺抽完了煙，脫下了鞋子，那之后，父親躺在床上哭了三天，爬下床他主動跟爺爺去地里干活，干完活，他跟爺爺說：我可以不念書，但我的弟弟妹妹絕對不可以……

那一天，爺爺抱著父親在田間放聲大哭。

母親笑著講完這個故事，從此父親背著破布袋要念書的場景便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腦子里，在好多個晚上我都夢見過。我也終于明白了父親他那一次打我，為什么那么用力，我一直以為疼的是門，原來真正疼的是父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