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樹的《清白之年》,是一首獻給自己的歌。
當年的小樸被人喚作“樸師傅”,絲毫無娛樂圈裝腔作勢的稱謂。平實的就像工廠里師傅,長年寡言專注于維修音樂這臺機器,擰螺絲、灌油、刨光,簡單的事項,日日操練,也不厭倦。不聞風雨,不眷聲名,人間十年,他可當作一日。
直到實在意識到有經濟之虞,方出來上舞臺面對大眾。樸師傅如此實誠,連復出都無托辭,不談夢想,不談抱負,直言只為生計。
他不像娛樂圈的人,不爭不搶,當年紅得燙手《那些花兒》《生如夏花》,“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癡迷流連人間我為她而狂野/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生生刻進當年的風塵。紅是一躍至頂,多少藝人可遇不可求,人人傳唱過的樸樹,事后居然也可甘愿隱沒。連緋聞也只有與周公子那一段較為知名,他后來與吳小姐結婚,一轉身浸入世俗煙火。
樸樹的過往除了音樂,已無甚可寫,一如他的新歌《清白之年》。他就是年華的一抹白,日日光潔:“人隨風飄蕩/天各自一方/在風塵中遺忘的清白臉龐/此生多勉強此身越重洋/輕描時光漫長低唱語焉不詳”
往往生活潔凈的人,貫于省思。以致云水蒼蒼,不會失卻方向。悲喜都有,我等非高僧大德,此生難戒,只是酒有淡烈,悲喜亦然。清白如樸,從名至身至心,樸師傅的悲喜是湖泊淺溪。可清澈見底,也可見湖底亂石怪異。誰生下即清白姣好?若非經過曾經的起伏與抵抗,又何來今日的淡定從容。94年正是內地音樂崛起之年,樸樹放棄首師大的學業,投身音樂事業。出身書香門第的他,簡直是忤逆之舉。樸師傅從未對此大談特談,放棄便放棄,改行便改行,不談夢想,不說情懷,他用唱的,站于舞臺靜靜地唱,無劇烈無憂傷,“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里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他把自己唱成一朵浪跡的花,他把自己唱至塵埃里,他把時光唱進回憶里,他把天涯唱成未來。
沉寂、沉默。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似消失了。帶著生如夏花的那些花兒。
再次返場是2014年的《平凡之路》,十年里他不爬高不落低,唯獨參悟平凡奧義:“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我曾經擁有著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一個歌手一個明星與你說平凡,這簡直是突來的棒喝,我等最有資格了悟平凡參透浮華的尋常人,居然需要一個最不該追逐平凡的藝人來告訴我們什么是平凡,并且這答案如此真切。樸師傅到底是樸師傅,一個擁有哲學思維的歌手。不見爛大街的情和愛,關乎平凡,關乎清白。越過人山人海,所見皆虛妄,平凡是答案。
時光容易把人戲,清白易得,卻難長守。
“數不清的流年似是而非的臉/把你的故事對我講就讓我笑出淚光/是不是生活太艱難還是活色生香/我們都遍體鱗傷也慢慢壞了心腸/你得到你想要的嗎換來的是鐵石心腸/可曾還有什么人再讓你幻想”
所謂長大最可怕的不是成熟衰老,而是路途艱難,形神渙散,于你并不知情時,赤子之心變成了鐵石心腸。每每誦起流行的“不忘初心”,你并未解其間深意,只當一句潮流話,只有當黑遇到白,當白投射于心,喚起未完全泯滅的良知,你方錯愕,出走太久,忘了歸途。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我變作了自己當年最討厭的人。
成長沁淚。好或不好,步步維艱,上天命你不再四處翱翔,收起背后的翅膀,手腳垂直站立,羽翼萎縮退化,變作與其他人一樣的成年人,有人不甘悄悄找一地方掩藏安放,有人一刀剪去渴望回歸正統,有人忍受著從希望到失去的蛻變之旅。樸樹,這枚內心清朗的清白少年,他也是那枚將羽翼悄然安放聽從內心的靈動少年。不隨波不逐流,可安走可展翅。與被迫前行者不同的是,他是偷藏了翅膀的人,他可隨遇而安,也可自由翱翔。成年人的幸福莫過于擁有選擇權,哪怕選擇的路途依然遇阻不暢,至少可為自己選擇痛苦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樸樹是那滿園中特別的一枝,有著自己想長成的莖脈,不需修剪,不需夸贊,不懼嚴寒,只需一點水與陽光,便可踏實存活,活之目的,不為他人不為取悅,僅為自己。對人世尚存的歡喜與溫柔。
從前,我以為白的反面是黑,白是靜止的顏色。聽過樸樹的《清白之年》,看過已然中年笑意盈盈的樸樹,我認為白色的盡頭還是白,唯一不同的是,白色并非靜止的顏色,它的盡頭仍有許多層次的白,而樸樹顯然是從一種白走向另一種白,那種較之年輕少了幾許冰寒,反而越發清朗,一種接近于瓷器的,泛著通透又呈柔和之光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