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業余小作家,說作家都是高抬了他,他也就在市里的報紙上偶爾發個文章。你問他在報紙哪個專欄上發文章?哪有什么專欄給他,留給他的只有豆腐塊大的旮旯角落。但這并不妨礙他以作家自視,他對在工廠里上班的妻子說,即便我現在不是作家,將來我一定是大作家。他老婆陳亞琴問,這個將來是什么時候?劉勇支支吾吾就是說不來,陳亞琴就說,啥時候成作家只有上帝知道了。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劉勇距成為作家夢想又近了一大步,不,他現在就等于是半個作家。為什么他這樣覺得?因為呀,劉勇受市里的王大全王大作家的賞識,被提拔進進了市里的作家培訓班。這王大作家可是個厲害的人物,在報紙上有專欄,還出了很多有名的書,像《死在旗下》、《無恥匪類》和《人性大崩潰》。
你問這個作家培訓班是個什么東西?你沒聽說過?那真是孤陋寡聞了。這培訓班是市里的大作家們主辦的,以培養年輕作家為目的,市作協主席胡垂鵬任培訓組長,并且親自授課。
劉勇就是這第一期二十名學員中的一員,未來新新作家中的一員。作協主席親自上課,這讓劉勇很激動,古代有天子門生,現在他是作協主席的門生,未來還會沒有遠大前途嗎?
劉勇拎著一包東西去看望王大全大作家,去拜會這位恩人,如果沒有他,他劉勇只能在豆腐塊的地方寫一輩子東西,何談成為作家。王大作家很客氣,對著拘謹坐在沙發上的劉勇說,我看了你的文章,很有才氣的嘛,也很有潛力,很有我年輕時候的樣子。倒是有的地方還存在問題,就比如你的文章缺少章法,缺少系統的指導。讓你去參加學習,是為了培養年輕人,也是給你個提高自己的機會。
王大全作家的話,讓劉勇受寵若驚,自己只是個小的作者,怎么能受得住這樣的夸獎。劉勇穩住顫抖的手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買的玉章,雙手奉上說,感謝王老師指點,我劉勇一介俗人,王老師您是脫了俗的文人雅士,小小印章聊表心意。
王大全眼睛一瞅,就知道劉勇手里的玉章有那么點意思,是中等偏上的小玩意,便接過去擺在臺子上。王大全臉上笑意多了幾分,心里舒爽多了,深覺這劉勇孺子可教,不是個不知分寸的人。
劉勇見狀,知道這門檻是跨進去了,指著帶來的一些禮品袋說,這些東西是給師母的,不知道師母喜歡什么就買了些,還望師母不要介意呢。劉勇說這話時聲音大了一分,好讓在廚房里做菜的師母能聽到。
王大全和他老婆要留劉勇在家吃飯,劉勇婉言拒絕,說是家里飯已經做好了,改日再來拜會。劉勇出了王大全家的門,深呼一口氣,他看著已顯昏暗的天,覺得自己時來運轉了。錢雖然花了不少,但用來敲開通往未來的大門,真是一點也不虧。
你真的看好劉勇?王大全的老婆邊打開禮盒邊問王大全。
王大全摩挲著圓潤的麒麟小印章說,我都不知道他是誰,不過現在知道了,是個能用的人。你看這印底面還沒有刻字,這說明他就是明白人,刻了字萬一我不喜歡,送了等于白送,留著我來刻就更顯一番心意。
哎呀,這劉勇出手還真大方,這化妝品進口的,這一套一萬多呢!還有這包也是最新款,也要萬把塊。王大全老婆拆開禮物一看,不禁喜上眉梢。
這叫會做事,挺好。王大全想到劉勇是自己提拔的,也感嘆自己的慧眼識人。又想到自己還讓一個叫周文的年輕人進了培訓班,他怎么就沒點表示呢?王大全不禁皺起了眉頭。
劉勇到了家,對坐在小板凳上理小青菜的老婆說,這次成了!
真的?他說了啥?陳亞琴問劉勇。
劉勇在屋子里踱步起來,滿臉喜色還帶著驕傲說,王老師可是說了,我的文章有才氣,和他年輕時一樣,就是缺少指點。他對我青眼有加,有這樣的老師幫著,不想成名也難呀!
陳亞琴看著老公志得意滿的樣子,也為他高興,又轉而問他,你都買了啥送去?花了多少錢?
嗯,也沒買什么。花了一千二百塊錢買了套化妝品,又花了兩千多一點買了個印章。劉勇可沒敢把實話告訴老婆,那些錢都是他這些年接私活攢的私房錢。
你真是大方,我一套化妝品也就三四百的,我還用過那么高檔的東西。陳亞琴一聽,自己老公送的一套化妝品一千多,心里酸酸的。
劉勇蹲下抱住了陳亞琴,說,老婆,這是投資,別心疼,以后都會回來的。等我成名了,拜會我的人多了,還能少了你的?那時候你會愁化妝品用不完,沒個萬兒八千的都進不了眼。
劉勇正式進了培訓班,成了后備作家。這段日子他可是開了眼,見到了那么多大作家,見到了這些個以往只能在報紙和電視上出現的人物。作協主席胡垂鵬和劉勇握了手,讓劉勇受寵若驚,王大全對待劉勇的態度更加親切,這讓劉勇想入非非。果然是送了禮了好辦事,這送了之后都改口叫“小劉”,還介紹了作協主席給自己認識。劉勇心里這樣想,對攀上王大全這個高枝很滿意,同時也在琢磨怎么結識上胡垂鵬,他要仔細留意這作協主席有啥愛好。
劉勇是發現了,王大全對一個叫周文的態度一般般,同樣是他提拔的,王大全對自己就更好。劉勇想得明白,這周文肯定是不識規矩的人,沒有自己聰明,不把嘴喂飽了就指望著嘴說好話?真是幼稚!
胡垂鵬五十多歲,坐在主席臺中央,副主席馬繼凌坐在他旁邊。兩人看著對方的座位,相視一笑,這笑中有些深深地自豪。這舉動劉勇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要弄明白,這里面究竟藏著什么東西。
劉勇在會后,趁著大家都圍著這些大作家交談時,偷偷去看了一眼。原來,臺上坐著的那些作家的椅子上都有軟墊子。這是干嘛?是嫌板凳涼?劉勇沒想明白,回家吃飯時想,睡覺時想,就連蹲馬桶也轉動腦子想。就是沒想出個結果,劉勇心里像扎了根刺,寢食難安起來。
這個謎底終于解開了,劉勇拍著自己的腦袋,罵自己太蠢了,錯過了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上午培訓班接著上課,胡垂鵬講完課就和一眾學員交談,看到一個學員的椅子上有個軟墊,就問這是誰的。一個叫梁達著的不起眼的學員,說這是自己的,自己有痔瘡墊個墊子會好受點。劉勇腹誹,這個梁達著真是蠢貨,在作協主席面前提痔瘡,這不是惡心人嘛!不料胡垂鵬不但沒不高興,反而大笑起來,這讓劉勇很驚愕。胡垂鵬拍了拍梁達著的肩膀問,你這痔瘡是怎么得的?梁達著尷尬說,這些年都在埋頭寫作,坐得時間長了就得了。胡老師,您別見怪,我也不想這樣。
胡垂鵬又是一陣大笑,身邊的幾個作家以及王大全都笑了。胡垂鵬說,這個病是作家病,不光你,我們這些人都有,這都是這些年看書研究寫作落下的。有痔瘡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反而說明你下了功夫。你的文章呀,我會好好看的,一個下了苦功夫的人,文章怎么會差呢?
胡垂鵬的一席話,像一把巨大的錘子砸在了劉勇的腦子里。他萬萬沒想到會這樣,他咒罵自己的愚蠢,失去了這次寶貴的機會。
痔瘡可以通過手術治療,不治好那人太痛苦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突然說道。
你是哪位?胡垂鵬看向說話的一個年輕人,臉色明顯不好了。
胡老師好,我叫周文。年輕人自我介紹。
胡垂鵬點點頭,仔細看了周文,記下了他的模樣。王大全盯著周文看,他知道了這個不開眼的小子就是周文,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年輕。劉勇則暗暗高興,他雖然失去了一個表現的機會,但有一個真正的蠢貨出來了,周文的愚蠢行讓其他學員顯得聰明,把自己弄到了胡垂鵬這些作家的對立面。
痔瘡?對,就是痔瘡!劉勇找到了問題的關鍵,他需要痔瘡,只有痔瘡才能讓他和那些作家成為一個戰線上的人。劉勇開始了求患痔瘡的行動,他查看了所有容易患上痔瘡的的事,他上廁所一定要超過五分鐘,不少次他腳蹲麻了差點一屁股坐進了屎里。不僅如此,劉勇還頓頓吃辣,更會在桌子旁一坐幾個小時不挪步。
這些行為在陳亞琴眼里就是瘋了,她問劉勇,你這是干嘛?劉勇說,這是為了得痔瘡,為了功成名就,那些大作家都有。陳亞琴說,這不是有病嗎?我廠里一同事就有,痛苦死了,你還想得這個病?瘋了吧?!
劉勇說,你那同事的痔瘡也能叫痔瘡?作家得了的才叫痔瘡,越有才華的作家越得,像高爾基、海明威,像川端康成,甚至是莫言,他們都有痔瘡!
陳亞琴戳了劉勇的腦瓜子說,你就吹吧!真得了,有你受得。你當這作家真是奇怪,又是送禮又是要得痔瘡,作家真不是人干的。劉勇說,你懂什么,頭發長見識短。
在不斷的努力之下,劉勇終于得了痔瘡。那天早晨劉勇上廁所,看到糞便里有血,他喜出望外。他不放心,還專門跑到醫院里檢查,結果出來了,劉勇真得了痔瘡。劉勇看著病例單,不禁親吻了一下,這是他的通行證,這是他的未來!劉勇從醫院開了藥,出了醫院門口就扔了,他急急忙忙跑到了超市,買了個款式文雅的軟墊子。明天培訓班開會,他要帶過去。
第二天,劉勇拎著軟墊去了講堂。劉勇坐在了梁達著旁邊,對梁達著說,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是要坐軟墊的人。梁達著任真地說,與君共勉。坐在劉勇后面的周文戳了劉勇一下,對他說,痔瘡趁早治療,我說真的。劉勇擺出笑臉說,感謝你的提醒啊,我會好好的。而心里卻想,你什么東西,你是想阻止我成功嗎?
劉勇的痔瘡成功引起了胡垂鵬等人的注意,幾人對劉勇關切詢問一番,劉勇還把自己從網上看到的理療法和食療法拿出來和大作家們探討了一會兒。這些作家對劉勇另眼相看,劉勇覺得他們深深記住了自己,而自己的春天要到了,得個痔瘡又能怎樣?
劉勇還在努力著,爭取把痔瘡一期弄到痔瘡二期,最終向著作家們的三期邁進!
今天培訓班接著上課,劉勇坐在軟墊上等著胡垂鵬等人過來。可左等右等,就是沒人來。有人撥通了胡垂鵬的電話,是他老婆接的,說作協主席胡垂鵬痔瘡發作進了手術室。眾人一聽,連忙趕往醫院,去探望這位老師。
到了病房,眾人發現,不僅胡垂鵬趴在病床上,他旁邊的病床上還趴著副主席馬繼凌。兩人有說有笑,就聽馬繼凌感慨說,你痔瘡發了,我痔瘡也發了,你動了手術,我也動了手術。這真是太巧了。看來呀,這冥冥中自有天意,讓咱們這些老頭子拋開包袱,重新活過來。胡垂鵬砸吧嘴說,想想真是這么回事,留這痔瘡干嘛呢?割了挺好,輕松。咱們要輕輕松松寫作,輕輕松松做人呦!
劉勇懵了,徹底懵了,這都什么對什么呀?他還在懵的過程中,一張病床從手術室里推到了這里。劉勇一看,這床上趴著的竟是王大全王大作家!王大全的病床排在了馬繼凌旁邊,胡垂鵬一見,就招呼起來,呦,老王也來了呀?王大全瞇著眼說,老婆拖地太滑了,沒注意摔了,我這一屁股坐地上,那個疼呀,這下只能來醫院動刀子。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們了。馬繼凌說,天下無巧不成書,老王來了,咱們也有個伴,有人說說話真是太好了。
劉勇聽著他們的對話,他是一點都不信。劉勇心里大罵,這王大全真是個滑頭,怪不得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劉勇整理好思緒,心里一橫,為了他的遠大前程,跑到外面打電話:老婆,你快來醫院!我痔瘡犯了,要動手術呢!
這天醫院可熱鬧了,痔瘡手術做了十好幾個,可把主刀醫生累壞了。主刀劉大夫和陳大夫說,這真奇了怪了,一天那么多人來切痔瘡。陳大夫說,可不是,那么多人還都是市里的作家,還有作家培訓班的。這是組團嗎?院里搞套餐優惠嗎?我沒聽說呀!劉大夫聳肩說,這就是所謂的痔同道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