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種子的春天是提心吊膽的。
在北方,緘默了一整個漫長冬季的種子變得小心翼翼,桎梏開始變得脆弱,牢籠開始吱咯作響,搖搖欲墜。這是一個機遇。
當天空開始變得高遠,開始掃去陰霾之時,還未來得及被察覺的春天開始行路,即將悄然而至。
二月下旬,初春的雨還未至,而種子們已經變得饑渴。負責澆灌的水龍頭已不再畏懼被冰封,開始不停歇地轉動,水流像不會疲倦的孩童,在沉寂了一冬的草地中追逐嬉戲。而草地里,種子們開始躁動,開始變得不安,待時機一成熟,便爭先恐后、肆意野蠻地,喧鬧著掙破僵硬的土地,掙破禁錮的牢籠,掙破冰封的冬季,不帶一點猶豫地,毫無顧忌地沖出來,如脫韁的馬,踏碎桎梏,變得自由,而舒暢。
然而對于種子們而言,這個春天依舊是令人提心吊膽的。
初生總是脆弱的,嫩綠可人的草葉令人驚異歡喜,令人渴望接近,渴望觸碰,而這些,對于種子而言,有時是毀滅性的,土層可能被翻開,身體會被赤裸著刨出來,草葉可能被拔掉,被踩踏,流出綠色的血;開闊的草地里,目之所及是泛黃的枯草,遙望仍可見隱約的春色,每一天,每個小時甚至每一秒,都在不可察覺地擴散,一層層蕩漾開,在不經意的一瞥中驚艷雙眼,而對于種子,資源被爭搶,被掠奪,看不見的土層里是喧鬧繁忙而艱難努力的生活;春寒依舊料峭,反復離去又歸來,令人不堪其擾,而種子們堅毅地忍受著,小心翼翼地努力生長。
日子每時每刻都在刷新。一成不變的日子久了,變化就令人無比驚喜。每一次路過都像期遇一件小小的禮物,綠色層層綻開,層層暈染,纖小微弱的春色一刻刻變得強大,變得廣闊,有一種鋪天蓋地的氣勢涌現,將人淹沒。
于黃昏稀薄的憂郁空氣中漫步,帶著些許陰霾的天空讓夕陽變得粉紅,下午憂傷的棱角被虛化,變得柔和輕盈。星星點點的春色在山桃稀疏的粉白的花瓣中綻開,如閉眼沉睡的女孩子,睫毛于玫瑰色的風中微微顫抖,柔軟的唇瓣翕張,似溫煦的,低幽地呢喃。幾只狗狗在草地間坐臥,被腳步聲驚起而看來,又歡快地邁著小腿搖擺著身子跑過來,是慢慢的歡悅與生命的肆意盎然。這樣暖色的空氣里,時光變得安靜,風兒緩慢而悠長,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釋放,有什么變得輕盈,變得柔軟,似化作一汪泉,輕輕地,永不止息地涌出。
在這個下午,我忘記了我們的年齡。時光不停息地向前流淌,而生命在某一刻被鐫刻,成為永恒。一顆種子的春天是提心吊膽的,而生命的春天是那樣安靜,又潺潺流動。多開心,我曾途經你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