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Llorona(同人)【coco】【尋夢環游記】

 【警告:女A男O,以及生子暗示】

?  所有人都不理解埃克托為什么要離開他那美麗的Alpha妻子和年幼的女兒去追求所謂的音樂夢想,何況是他是個Omega,Omega難道不應該以家庭為重嗎?

  可是,那是夢想啊,夢想從來不應該因有阻礙就改變,不是嗎?

  伊梅爾達很清楚這一點,她就像她的埃克托一樣熱愛著音樂,熱愛著流淌的旋律和跳躍的節拍,熱愛著被美妙音樂包圍著的小家庭。是啊,家庭,沒有家庭,音樂就像是無根之萍,永遠沒有安歇之地。

  然而,縱然她熱愛歌唱,卻很清楚自己并沒有埃克托那樣的詞曲天賦,因此她更加清楚他的才華橫溢是多么難能可貴。從來,無不是Alpha拋頭露面,而Omega只能沉默地相夫教子做個賢內助。她沒法忘記與自己相愛后的埃克托懇請她幫自己完成音樂夢想,哪怕是以伊梅爾達的名義發行自己的歌曲。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這么做,一定不會默默無聞,可她永遠不會去剝奪本該屬于她所愛之人的一切。

  我要幫他實現夢想,而這,就是我的夢想了。伊梅爾達暗暗地下定決心。我們只是相愛的兩個人,性別不應該成為任何阻礙。

  于是她說,埃克托,走出我們的小鎮,去唱歌給世人聽吧,你的才華本就該屬于所有人。

  而埃克托先是震驚地看著她,然后露出了十分甜蜜的笑容。首先,我是屬于你和Coco的。

  但是也別忘了回家。她補充道。

  Remember me……他向她們揮揮帽子,腳步輕快地奔向了夢想。

  可他不是一個人走的,追夢的旅途中沒有伊梅爾達的陪伴,但是卻出現了另一個Alpha——德拉庫斯。

  

  她真的不是吃醋,而是擔憂。比起她家那個善良如天使又單純如白紙的天才,她一向很會看人,而從德拉庫斯的眼神里,她能看到瘋狂與執著,看到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決絕。

  

  當她不止一次地向埃克托善意地提起,而他總是笑著安慰她:“德拉庫斯只是對夢想太執著啦,不過這又有什么錯呢。雖然他的天賦不高,但是真的很好學,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拍檔。”看著他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眼神,自己只能默默咽下一肚子的憂慮。

  

  “放心啦伊梅爾達,你和Coco永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們。而德拉庫斯嘛,他真的對男人不感興趣。”埃克托調皮地吐吐舌頭。他明知道,伊梅爾達想談的根本不是這個。

  

  “你放心,家庭對我來說永遠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我,我一定會馬上回來。”他握著她的手,許下了這樣的誓言。

  

  然后,他和他走了。

  

  而她,擔負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會有一些不懷好意的Alpha嘲笑她的軟弱,放任自己的Omega到處跑,而自己卻來干這些他們不屑的活。而她總是冷冷地回到,支撐家庭可不容易,你們的Omega說不定比你們還要堅強。

  

  短則每周,多則每月,埃克托總會寄信來,向她描述外面世界的瑰麗,并不斷寄來新的歌譜與詩篇。這是只寫給你和女兒的,他說。

  

  他還承諾,他終有一天會讓沒走出過小鎮的她帶著他們的女兒看到廣闊的美好,而她毫不懷疑地堅信著,憑借他的天賦,這一天的到來并不會太久。

  

  一年后,書信再也緩解不了伊梅爾達的深切的思念了,她咬咬牙買了他們演唱會的票,決定給她的Omega一個狠狠的擁抱。她知道雙人組已經小有名氣了,也知道其實德拉庫斯遠遠比埃克托更出名。

  

  畢竟他是Alpha,而我是Omega。我的歌能讓大家聽到,就已經很滿足了。埃克托解釋到。

  

  可她不允許,她不允許他的音樂夢受到一點兒玷污。我會親自教訓教訓德拉庫斯的,讓他清楚一下自己該有的位置。

  

  然而這一切在兩人的相見后都被拋到了腦后,天知道當她看到埃克托的時候有多么喜悅,舞臺上的他是那樣的耀眼奪目,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生命力,這是她無法給予的,但她不會阻礙他去追求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而她也能看出,長達一年的分別并沒有改變埃克托分毫,他還是一樣的愛著她。而她也是。

  相聚的幸福讓她徹底地忘記了他們身后的德拉庫斯,眼神里帶著多少冷厲和瘋狂。

  “伊梅爾達,我能感覺到,我的夢想就快實現了,現在的我們只缺少一個機遇,一個就好。可是……你來了,我突然很想回家。”

  “別半途而廢,我的英雄。你知道的,我和Coco會永遠地等著你回家,只要你想。”

  伊梅爾達帶著滿足與憧憬離開了,她卻不知道到那對追夢的搭檔之間發生了怎樣的爭吵。

  “別否認,埃克托,我全都聽到了,你想走,你想放棄我們的夢想!”德拉庫斯狠狠地攥著眼前人的手腕,像是生怕他逃走了。

  “你誤會了,我只是……有些想家,我暫時……還不會走的。”

  德拉庫斯的神情終于放松了下來,緩緩地松開了手。“埃克托,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而眼前的Omega揉著變青的手腕,游移不定地看著他,又讓他心下發慌。“我不會放你走的,絕對不會。”他在心里暗暗說。

  維持了一年又四個月的書信聯系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斷了。起初,伊梅爾達還能安慰自己,他只是太忙了,忙到來不及寫信。可是時間久了,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打聽了一遍又一遍,她只知道德拉庫斯去了更大的城市,甚至跑到了美國,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亮,據說是遇到了絕佳的機遇,他甚至有了“歌神”的名號。而埃克托,似乎就此人間蒸發,這個名字徹徹底底地沉寂了。而最初的那些聽眾,在回憶往事時也只記得那個如今名聲遠揚的德拉庫斯,沒人會記得他的身后,曾經有個音樂天才。

  “德拉庫斯就是這樣才華出眾!”

  “我真的好愛歌神!”

  伊梅爾達不知聽過多少遍這樣的話語,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劃開她心上的傷口,可她絕對不會把自己的鮮血淋漓展示給她的女兒以及任何人看。

  身邊所有的人都認為她的埃克托背叛了她,投入了更加強大而又功成名就的德拉庫斯的懷抱。

  “也許他終于認清了自己是個Omega的事實,認清了夢想這東西,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追求的。”有人嘲諷到。

  可她不會相信的。她信任他。

  但這一切信任都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等待中漸漸磨去了。尤其是她聽到了那首歌。

  Remember me……世人有多愛這首歌,她就有多恨。一切的信任都在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分崩離析。

  你說過,這首歌只是寫給我們的女兒的。你怎么敢就這樣讓他帶著完全不對的情感把它唱給全世界?你怎么敢把我最珍視的,你的夢想,白白地送給那個無恥的男人?

  她是那樣愛他,也是那樣恨他。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嘲笑,可她的心不允許自己原諒他。然而恨有什么用呢?她還有家庭要照顧,而德拉庫斯現在的高度,已經不是她能夠觸及到的了。

  多年以后,逝去的歌神已經深深留在了每個人的心里。而她看著小鎮里立起他的雕像,建起他的紀念堂,心中無悲無喜。她已經不想在乎為什么埃克托在德拉庫斯死后還不肯出現,也徹底丟下了原諒他的念頭。

  我已經,忘記他了。

  后來,當小鎮的人們提起那個因過于操勞而并不長壽的伊梅爾達,并不是嘲笑她是個被Omega背叛、拋棄的可憐的Alpha,而是說她是個了不起的女強人。她制鞋的手藝得到了家庭的傳承并且越干越大,人們真的敬重她這個人,并早已忘記了那個不負責任的狠心的Omega。

  當大限將至時,她望著泣不成聲的女兒,輕輕地說:“Coco,我這一生,并沒有遺憾。只是……”

  “媽媽,我知道,我……不會碰音樂的,我們的家人,都不會的。”

  于是,她安心地脫離了軀殼,坦然踏上了鋪滿的萬壽菊的死亡之路。她知道彼岸并沒有人等她,但是無所謂,她這一生都在等待,因而并不畏懼孤獨。

  “我的Coco,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 ? 伊梅爾達在亡靈界過得可以算是讓很多人羨慕了,她的吃穿用從來不缺,每年能夠在亡靈節早早地與一大家子人團聚,更不用提那只又強大又忠誠的愛波瑞吉了。

  做鬼做到你這個份上,還能有什么不滿足的呢?有人帶著艷羨的口吻調笑她。

  是啊,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她問自己。

  可是她沒有辦法忽視,忽視亡靈節時那閃耀的光芒萬丈的舞臺。也沒有辦法做一日的聾子,聽不到那歡呼聲,聽不到那讓她恨得牙癢癢的歌聲。人死了,也果然不能一了百了啊。

  生前她用盡全力試圖忘記埃克托,但這不意味著在亡靈界重新看到德拉庫斯依舊志得意滿而還能保持心態平和。

  無恥小人,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一點兒創新也沒有。那幫沒有品味的觀眾,還沒有聽夠那幾首歌嗎?

  盡管無數次她都想沖到德拉庫斯的面前把他可笑的骷髏頭狠狠用拖鞋抽下來,但她做不到。就算她擁有著幾乎最強的愛波瑞吉,可幾乎和現世一樣嚴密的安保仍然沒法讓她靠近那個偽君子半步。

  生活就是試著學會接受,人如此,亡靈也是如此。當她徹徹底底想通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不是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了。

  先是胡里奧,她的小個子女婿。當她看著他怯生生地縮著肩膀抓著帽子向她挪過來,還是怒不可遏地打了他一頓。

  “你……你怎么敢就這樣丟下我的女兒,自己到這里來了!誰許你來的!”

  “媽媽,我也不想啊。”面前的他頭幾乎要縮到胸腔里去了。她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擁抱。

  然后家人的行列越來越壯大,奧斯卡、費利佩、羅西塔……當然每個人來到這邊,都少不了她的一頓教訓。而Coco,值得欣慰的是,一直都活的好好的,而且真的把制鞋的生意做得極為出色。人們甚至說,里韋拉家族,骨子里就流淌著制鞋的血液。

  制鞋的血液……這哪里是生來就會的。這不過是當初她的私心罷了。她本可以選擇做糖果、做煙花,可是她選擇了鞋。當初她多么希望有人能穿著里韋拉家做的鞋走到世界各地,甚至,走到那個人的面前,替她看一看他。可殘酷的時間,終于使一切本末倒置。但這也造就了完美而堅不可摧的偽裝,她躲在后面,空蕩的胸腔就不會發出悲鳴。而無論是家人還是世人,終于是似乎得其所愿地忘記了她想要忘記的一切。

  又是一年亡靈節,伊梅爾達剛剛通過關口,就聽見身后一陣騷動。兩個警察拖著一個衣著破爛的人往回走,那個人語氣激憤地嘟囔著什么。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身邊的人告訴她:“那不過是個可憐的瘋子,沒有人供奉他,可是他卻一直想要通過萬壽菊橋回到現世,這明顯不合規矩嘛。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沒放棄。”

  “天哪,沒人供奉,這也太可憐了。”“是啊,要是我,可受不了這個。”她聽到竊竊私語。

  于是她轉過頭,向后看去。剛好,四目相對。

  “媽媽,您在看什么呢?米格出生了,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去和他們一起慶祝了。”她走上了橋。

  是他嗎?她心不在焉地想。她曾經派她的小南瓜瞞著家人偷偷地尋找過,但是卻一無所獲。這家伙倒是比德拉庫斯那個短命的長壽多了,她腹誹道。生前的失望在死后又經歷了一遍,嘲笑著她那微弱的可笑的小期望。

  可生活偏偏就是在你選擇遺忘時拼命把你從編織好的夢境里搖醒。

  “小南瓜,把他轟走,我都說了一百遍了,我永遠不可能再見他,讓他死心吧。告訴他,他要是再來,我就把他的另一條腿也打瘸。”

  盡管死人已經沒有心臟,但伊梅爾達還是會痛。痛苦的滋味,她早已不再習慣了,也不想再去習慣。所以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埃克托為什么還是那一如當年的年輕模樣,不去想他為什么一身破爛的乞丐裝,不去想他為什么到了亡靈界卻更加潦倒。她不明白也不想去搞明白,他生前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死后又何必執著地想要再次出現呢。

  生活就是發現并不能把你完全搖醒,那么就絲毫情面不留地再給你當頭一棒。

  這一棒,絕對夠重了。重到打碎了她自以為足夠唬人的堅強偽裝,重到她不能再裝睡也不能再逃避了。

  而這一棒,是她絕沒期望這么早在這里看到的她的曾曾孫子米格給的。又是一個夢想成為音樂家的傻瓜,盲目地把德拉庫斯當做崇拜的偶像。這單純程度,倒是和埃克托很像一家人了。她給他祝福,希望把他推走,脫離亡靈界,也脫離音樂這個真真正正要人命的火坑。

  音樂那么美好,卻拆散了她的家,毀掉了她和Coco的全部人生,這讓她如何能夠不遷怒?可是米格,他就像是一張白紙,只有過失落,卻從來沒有體會到痛苦的滋味。也許放棄夢想只會讓他難受一陣子,可她有責任讓她深愛的家人遠離終生的痛苦。

  “你什么也不懂!我以為家人是應該支持我的夢想的,可是你們卻都不理解。”那個男孩眼含淚水,隔著鐵門向她控訴著。

  我……我不理解嗎?我明明是理解過的啊。有首歌在她空蕩的胸腔里、僵硬的舌尖上盤旋了許久,她終于忍不住傾倒出來。

  看著男孩震驚的眼神,她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愛音樂呢?”

  但是,愛,也愛恨交織。她驚訝地發現,原來,死人也一樣會流淚,而流淚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新奇。當她活著的時候,作為需要支撐家庭、撫養女兒的Alpha,并沒有人會給她流淚的機會,她不肯給任何人展示自己一點點的軟弱。而當她死去,眼淚便也被她隨之忘記。

  可是今天,她終于聽見了堅冰融化的聲音。

  即使她一直不承認,可是卻一直清楚總有一天她還是得撕裂傷口,面對埃克托。

  但,不應該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那本就有些殘破的身體發出絕望的金光,他無力地摔倒,發出痛苦的呻吟。

  “伊梅爾達,我知道你不想原諒我。可我一直在想你,想我們的女兒Coco。我想給她唱我寫給她的歌,我想告訴她我有多愛她。可是……可是她就要把我忘記了。”

  原來最殘忍的武器不是不愛,也不是恨,而是遺忘。

  伊梅爾達的一生,都在試圖忘記,也讓她的女兒學著忘記。可她知道自己做的從來都不好。只要她還有一天的意識,就無法抗拒自己的愛。愛與痛只是蟄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當她不能再回避時,縱使生活將她百般折磨,她又如何能停止愛他。

  可真的不應該是在這個時候。或許她真的被詛咒了,當她終于肯走出自己的幻景嘗試再次擁抱她的愛人,可是他卻將帶著無窮無盡的遺憾被女兒完全遺忘,走向終極死亡。相聚似乎永遠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幻影。

  這悲劇能夠怨誰呢?這是他們共同的錯。她看人的確準,但再準也不曾想到德拉庫斯竟然狠毒至斯,他謀殺了她的一生摯愛,他盜取了本只寫給她的家的歌曲而唱給世人來沽名釣譽,他把自己殘忍的行為搬上了熒幕,給自己頒發了鮮血淋漓的功勛章。她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可是她就沒有錯嗎?她還是錯在了不夠信任,和固守自己的尊嚴。她知道埃克托那樣愛她,知道他不會背叛她,可還是落入了時間的圈套,封閉了自己的心,并那樣強硬地把音樂和夢想趕出了自己的生活,并大門緊鎖,不允許家人也觸碰分毫。

  她的摯愛枕在她的腿上,時間緊急她和他不得不趕緊送米格還陽。她如此誠摯地祝福他,不帶有任何條件。照片已經無法挽回,她不能再把更多的人卷入她的悲劇里。

  上天啊,請聽到我的悲苦呼告,挽救我的愛人吧。這些年她竭盡所能逃避的痛苦全都在此時回饋此身,一分不少。懷里的人變得越來越輕,可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壓得幾近粉身碎骨。

  “伊梅爾達……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和Coco。這些年來,我對你們的愛從來沒有改變過。”埃克托抬不起自己的手臂,他真的想為他美麗的愛人拭去眼眶里的淚,但他做不到。他還有那樣多的遺憾和不舍,可是他沒辦法抗拒遺忘的召喚。

  “噓——你別再說話了。我們的Coco一定會記起你的。”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那是冰冷而潮濕的觸感。“是我該說對不起,我真的不該不相信你。我愛你,和你一樣多。不,比你還多。我會窮盡一生來愛你。”

  她又深情地唱起了《La Llorona》,這次再也沒有德拉庫斯的干擾,她只想認真地完整地為他唱一遍。

  “Y aunque la vida me cueste,llorona,no dejaré de quererte…”

  “Remember me…”

  “永遠不忘記……”

  旭日已經東升。

  但是她沒有再失去他。她不會再失去他。

  音樂使他們分離,又使他們重逢。分離的數年,都抵不過重逢的一秒。是的,直到這時,他們才算真真正正的重逢。

  亡靈不會有心,那他們用什么來相愛,記憶還是信仰?陽光給記憶重新鍍上金色,黑暗就此退入黑暗;被親手砸碎而散落的信仰從四面八方趕來,更加緊密地粘合在一起。時光沒有倒帶,但重燃的愛火足以燃盡荒蕪之地叢生的一切哀怨與悔恨,粉身碎骨之人亦能在此涅槃重生。

  “嘿,伊梅爾達,我還覺得我愛你更多一點兒。”

  看來煽情的場景也并不會持續太久啊。伊梅爾達不禁懷念起當年那個單純的Omega了,離開自己太久,怎么整個人都變得“油嘴滑舌”起來了?但她決定原諒他這一次,好不容易外放出自己的真實情感,她不想再像以往每次那樣輕易又艱難地把它們收回去了。

  于是她選擇緊緊擁住想要起身的他,骨骼擠壓碰撞,卻能發出和諧的共鳴。他還想說些什么,但她強勢地將他拉得更近。

  吻從來都應該是柔軟而溫熱的,但死亡殘忍地將這些悉數剝奪。但留下的堅硬與冰冷,卻毫無苦澀,依舊美好。他的驚訝和驚喜都是那樣讓人感到甜蜜,即使肉體早已風化為塵埃,她還是能看出,他們曾經的結合還是無懼陰陽,歷久彌堅。

  “你不許爭辯,明明是我對你的愛更多。”

  埃克托的右胸下微微發出了金光,那自他來到亡靈界就缺失了半塊的肋骨,那讓他瘸著走路的元兇,突然得到了補全。在離開家之后,他從未感到自己如此完整過。

  “看來我們又結合了一次。”雖然在性征幾乎隨著身體消失殆盡,她竟然找回了與當年標記他時一樣的滿足,語調是壓不住也不打算壓住的愉悅。

  “咳咳,媽媽伊梅爾達,我們……”他們一眾晚輩這一夜的心情也猶如乘坐過山車般沒個消停,終于能平復平復自己,卻被迫喂了一嘴狗糧。

  “怎么,要小南瓜送你們回去嗎?”她賞給他們一記眼刀。

  “我們……我們自己走。”胡里奧條件反射地又把頭縮進了胸腔。

  她于是又重新看向他。

  當強勢之人變得柔情。

  一具白骨是否會臉紅?

  如果前者成立,那么后者即可被證明成立。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永遠不會完,但在這之前……”她轉頭看向臺下,那被大鐘砸塌的地方。

  “旭日”再也不會升起了。

  當被盜來的“歌神”之名被戳穿,一日一日壘起的神壇瞬間坍塌。

  審判之日到了。

  那句很老套的話怎么說?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埃克托不知道這句話是否真實,但幸運的是他終于等到了,在他曾放棄所有希望之后,它還是姍姍來遲地向他拋來了橄欖枝。

  曾經見證德拉庫斯功成名就的舞臺,在今天也會同樣見證他所追求的一切的徹底破碎。而臺下那無數的觀眾,一樣會是見證者。

  法官一條條的念著他的罪名,他的臉色一點點灰敗了下去。不,那是他一向擦拭得光潔發亮的骨骼上沾滿了灰塵,他并不覺得羞愧,只是覺得惱怒。

  “……以及謀殺埃克托·里維拉,你可認罪?”

  “不!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成為我應該成為的人呢,我只是為了抓住自己的機會而不惜一切代價。你們,在場的所有的你們,不是一向認同我說的話嗎?你們,不是把它奉為至理名言嗎?”

  “是他,”他神情激憤地站起身來,指著他曾經最好的朋友,“是他要毀了我,毀了我所有的夢想,把我逼到了死路。一切都是他逼我的!”

  “你!你這徹頭徹尾的騙子、小人、虛偽下流的卑劣者,你這滿口謊言的毒蛇蝎子,怎么敢來指控他?”伊梅爾達出離憤怒了,她對愛人的保護欲和憐惜心讓她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只為撕碎眼前這個傷害她的摯愛卻毫無悔意的魔鬼。

  “哦,伊梅爾達,我還忘記了算上你。我和他曾是最好的搭檔,成功女神已經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向我們熱情揮手,只要邁出那一步,我們就可以擁有全世界了。可是你,是你和他的見面徹徹底底動搖了他,他不再想要前進,甚至要丟下我,退回終點,我怎么可能允許?”

  “埃克托,埃克托,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親手點燃了我的希望之火,為什么又要親自吹熄它,在我即將觸摸到天堂的時候再宣判我將墮入地獄?你知道離開了你,我什么也做不成。你那樣看重親人,卻這樣把我們的友誼棄之如敝履,叫我我怎么咽下這口氣?”

  只要站在舞臺上,曾經的“歌神”就依舊健談。可真正的天才卻一直沉默。

  伊梅爾達攬過他的肩膀,想要出言安慰。她能感受到他壓抑的痛苦,通過不停顫抖的骨骼傳到她的指尖。“法官大人,請直接審判……”

  “不,伊梅爾達。”埃克托輕輕拿開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轉向了他曾經那樣信任的昔日好友的方向。他的牙齒打著顫,讓他很難清晰地吐出每個字,但他撐著自己說出來。

  “德拉庫斯,我以為你是很了解原因的,我告訴了你一切不是嗎?你……你一定要我自己說出來嗎?”他面前之人突然也沉默地背過身去。

  “法官大人,您指控的罪名還少了一條,是謀殺……謀殺我還沒有出生的孩子。”

  盡管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世紀,可那噩夢般的一天永遠無法從他的腦海中抹去。

  “埃克托,我們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你怎么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呢?就算你想家,只要不出一年,就可以想回就回了,再堅持一下好嗎?就算是……為了我?”

  “不,德拉庫斯,你不明白,我必須得回去。”

  “但是為什么……”

  “真的很抱歉,可是……你還記得四個月前伊梅爾達來看我嗎?我……我懷孕了。”

  “哦,我的朋友,既然你去意已決,請允許我為你踐行吧。我愿意為了你,move heaven and earth.”

  當他在亡靈界醒來,不知有多么惶恐和絕望,他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讓一根毒香腸斷送了命。他的肉體已經失去,那么孩子呢?在他的腹部,縈繞著與旁人不同的一圈金色的霧氣。

  “我真切地為它感到抱歉,并且日日祈求德拉庫斯能夠記得它久一些,越久越好,因為它的存在我只告訴了他一個人。我還懷著可笑的愿望,也許這個孩子有一天會成型會長大,雖然是作為亡靈,但我可以保護它。可是……”

  “可是,那是我死去還不到三個月的某一天,我眼睜睜看著它化成了光點飄向了空中。它還來不及到世上看一眼,就走向終極死亡了。我絕不會想到也不會相信,德拉庫斯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就把它忘記了。除了絕望,我一無所有了。”

  他艱難地敘述著,哀痛的情緒讓身邊的空氣都隱隱泛起了灰意。

  “埃克托,你……你為什么不和我說這件事?為什么不讓我來找你?”伊梅爾達想,就算她真的還有一顆心,也絕對經不起這樣的反復摧殘了。她又開始痛了起來,而這是靈魂鏈接里的哀慟。

  “我原本只是想給你個驚喜……可后來,我試著把它忘記,我以為我真的忘記了。何況那樣的痛苦,我不想你也承受。”

  “那么,我現在宣判:德拉庫斯將被永遠困在牢獄之中,直到——所有世人將他忘記。”

  可就算世人忘記,他又如何會真的忘記?

  只要他無法釋懷,她又如何能再感受到歡愉?

  “La pena y la que no es pena,llorona,todo es pena para mí.”

  流淚的不僅僅是她一人,傷痛也不僅僅屬于他。

 ? 他們是在通過關口的時候被攔下的。

  伊梅爾達憤怒地舉起了鞋子,卻發現工作人員大概記住了上次的教訓,已經先一步把電腦搬走了。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次為什么又不讓我們過去?不會是米格那小子——他又把我們的照片從靈壇上拿下來了?”

  “呃,夫人,您和您愛人孩子的照片確實還在靈壇上,但是……”

  “既然還在上面,憑什么不讓我們過去!”

  “但是,我請您們留下,確實是有那孩子的原因。”小個子的辦事員盡量使自己不著痕跡地拉開與她的距離。

  伊梅爾達的眉皺起來了。接著,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mammy伊梅爾達,papa埃克托,mama Coco……”熟悉的聲音響起。

  一轉頭,她真是毫不吃驚地看到米格那張帶著心虛笑容的臉。

  沒人想見到米格。至少不該是這個時間,更不該是這個地點。

  當然,面前這個小男孩還活著,他圓鼓鼓的小臉上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但身量已經拔高了不少。他巧妙地繞過了伊梅爾達,撲到了埃克托的懷里。

  “埃克托,我好想你啊!哦,對了——”他從他的懷里又跳了下來,跑到Coco身邊抱住她的肩膀親了親她的臉頰,“mama Coco,我也好想你啊。”

  “你怎么又‘死’回來了小朋友?我們正要去看你們啊。”

  雖然這話很怪,但埃克托還是得問,而且要搶在看上去已經面色不虞的他的Alpha之前問,以免米格又要遭到好一頓教訓。

  “祖爺爺,我都兩年沒見到你了,你就當我是想念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家不行嘛。”他又露出了那種近乎撒嬌的笑容,因為他知道埃克托最溫柔最好說話了,“我就……又在亡靈節的晚上偷拿了你的吉他。本來我是想直接去找你們的,誰知道——卻被他們給發現了。”

  伊梅爾達很生氣。生米格的氣。他本來就不該過來,耽誤了他們回去探親的時間。更何況,這個混小子居然不想念自己?

  “米格,你……”

  感受到了危險氣息,他趕緊滿臉笑容地看向祖奶奶,“我也想您啊祖……”

  “趕緊把萬壽菊花瓣給我,我要送他回去。”她打斷了他的話,雙手叉腰盯著辦事員說。

  “夫人,我得抱歉地告訴您,您的曾曾外孫不能這么快回去……”

  在埃克托和Coco的勸說下,她終于耐著性子給予了他解釋的機會。

  “……總之,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弄錯了,實在抱歉。我們不應該那樣隨便地判定在亡靈節偷走祭品或去世之人的物品的人就能夠進入亡靈之地。如果真是那樣,那么亡靈之地將到處都是活人了。事實上……”

  “事實上,除了您的曾曾孫子米格之外,只有四個活人曾到達過亡靈之地,可那是都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關于這方面的記錄和資料實在是不夠豐富……”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伊梅爾達的眉皺的更厲害了,“你就直說,他還能不能通過萬壽菊花瓣回到現世了。”

  “這個是當然,夫人,但……”

  她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橙色的花瓣,“米格,我祝福你,祝福你回家,祝福你——永遠別在死之前再來這個鬼地方了。”

  一陣風起,花瓣飄落,米格消失了。

  伊梅爾達滿足地拍了拍手,挽起了埃克托和Coco的手臂。“好了親愛的,我們可以回家探親了。”

  由于這個小插曲,他們的探親時間被迫大大縮短了。因此伊梅爾達并不能算得上是十分開心,可她能從埃克托沉默的樣子中看出,他的心情可以算得上是有些糟糕了。

  “嘿,嘿,親愛的,你在想什么呢?”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讓他看向自己。她不是傻子,更何況他們已經結合過兩次了,她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心情。他的心情,可早就不僅僅屬于他一個人了。

  沉冤昭雪,真相大白,名譽恢復,心愿得償,甚至是從終極死亡中搶回自己面臨消散的靈魂,這一切,都沒有給埃克托任何不開心的理由。但當支撐他過去近百年來頑強活下去的最大的痛苦轉化為了甜蜜,新的痛苦便突兀的顯露出來。

  曾經的他在漆黑的深淵里掙扎著向上爬,唯一的向往便是最上方閃爍的微光。然而如今他已經走在陽光下,卻無法不在意遮住太陽的陰影。

  “我在想米格。”

  “我們不是年年都可以看見這小子嗎。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要米格到亡靈之地來陪你?”

  “伊梅爾達,你都想些什么呢,我怎么可能這么做。我雖然想念米格,但是更希望他一生平安順遂,最好來這個鬼地方的時間越晚越好。只是……”

  她當然知道他想起了誰,她也當然知道他想說什么,只是,又哪里那么容易說出口呢。縱然惡人已遭懲處,但人死不能復生,心也一樣。既然她無法為他驅散遮日之云,至少還可以陪他一起走。

  “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們就先回……”

  “我一直沒有和你說過,我們的孩子,曾經有個名字……”

  ……

  “wait,wait,兄弟,我們這是在哪兒?”他拍拍前面人的肩膀。

  他所能夠記起的最后的畫面,是因疼痛而扭曲的視線中德拉庫斯彎下的腰,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大概只那么一瞬間后,他就莫名其妙地站在了長長的隊伍里。

  “伙計,要我說,其實我也……”

  當眼睛掉到嘴里,面面相覷的兩個人——呃,兩具骷髏仍然搞不清楚狀況。

  “我一定是酒喝多了,這是幻覺……幻覺。讓我睡一覺就好了。”眼前那個“地包天”的小個子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使自己跌落的眼睛重新回到眼眶里,又拼命晃了晃腦袋,轉過身去。

  幻覺……嗎?埃克托遲疑地撥弄了一番骨節分明的手指,又看向了自己的身體。只有空蕩蕩的骨架,和一團金色繚繞。這讓他終于感到了恐慌。于是,他轉身,向隊伍盡頭飛跑。

  “嘿,那個新來的,你站住,站住!你要去哪兒?”

  “男性Omega,終年21歲,死因——中毒。我說的對嗎,埃克托·里維拉先生?”治安官皺著眉看著眼前徹底陷入絕望的嶄新的亡靈,“您只要在窗口登完記,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又何必急這一時呢?”

  “您……您是說,我已經死了?”他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處境。

  “我以為,您完全可以看得出來,這是再顯然不過的事情了。對現實世界來說,我們的確可以說是已經死了,死透了,這不難理解吧。”

  “我的意思是……這不可能啊朋友。好端端的,我怎么會死啊?”

  “您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講話?您是死于中毒,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是食物中毒嗎?難道真的是那只辣香腸……”他喃喃自語到。

  哈哈,被辣香腸毒死,這真是年度愚蠢死法了。治安官每天要向太多這樣難以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之人解釋,難免會不耐煩。但這個足夠他笑上幾年了。

  “既然您沒有什么問題要問,就趕緊走吧。”

  “走……去哪兒?”

  “隨您的便,亡靈之地這么大,您愛去哪兒都是您的自由。”

  埃克托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他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更何況他還……

  “喂,我說,你小心點兒!”

  他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把迎面走來的人撞成了散落一地的骨頭。

  “真的對不起,我幫您撿……”

  沒等他的手碰到那白骨,它們就自己跳了起來,重新組成了人形。

  “嘿,哥們,原來是你啊!”

  他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地包天”老兄。

  能在這么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結交到朋友很是不容易,但他們兩個偏偏很快就成為了朋友,大概是同病相憐吧。

  “總的來說,她不是個好妻子,我也不是個好丈夫,而且更可以肯定的是,我們都算是糟糕透頂的父母。唉,不提了。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這么說來你現在還懷著孕?怪不得你和我們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

  “只有你肚子里有那團金色的霧氣啊,說真的,難道你還沒發現?”

  這可真真正正地使埃克托又驚又喜,他的孩子看來也只是肉體死亡,靈魂并沒有消散。但等他回過神來,又陷入了更加徹底的失落。

  “一個未出生的孩子,他的存在又能有什么意義?”

  “別那么悲觀嘛哥們,沒聽過‘吸血鬼小孩’的故事嗎?只要有人記得他,沒準它真能長大呢?”

  “可是我并沒告訴任何……”他的話音止住了。對了,還有德拉庫斯呢,這個世界上唯一知曉他的存在的活人,就只有他的好朋友了。

  “你給你的孩子起名字了嗎?”

  “他還這么小,怎么會有名字呢?”

  “起了名字,就有了羈絆,你甩也甩不掉的羈絆。所以,給他起個名字吧。”

  “你覺得……米格,這個名字怎么樣?”

  “米格,米格……嗯,是個好名字!冒昧的問一句,我可以做我們的小米格的教父嗎?”

  “當然了豬皮哥,我想他會很高興的。”

  ……

  “伊梅爾達,你知道嗎,當我被Coco重新記起,我曾經的那些回憶也漸漸清晰了起來。那個孩子,被我刻意選擇遺忘的孩子,他也跟著回憶回來了。他還在的那幾個月里,我總是想著,如果他出生,會是什么樣子?他會和我們一樣熱愛音樂嗎?他性子會像誰,長相又會像誰?他會像你一樣沒有酒窩,還是像我一樣有兩只酒窩,抑或是綜合了我們兩個人因而一邊有酒窩一邊沒有嗎?我每天給他彈吉他聽,每天念他的名字給他聽,以為這樣就能加深我們的羈絆。可是……這一切都沒了,在德拉庫斯忘記他的那一天。他們告訴我,遺忘就是終極死亡。即使我給他起了名字,即使我叫了他一遍又一遍,我還是留不住他。”

  “親愛的,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當我回過神,想起了米格——我們的曾曾孫子米格,他是那樣的有音樂天賦,那樣的重視夢想也重視家庭。還有,他的左臉頰有一只酒窩,笑起來多么可愛。我設想過無數次我們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可當我看到米格之后,我能想到的,只有他的樣子。”

  當他們終于回到住處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為了安慰她的伴侶,伊梅爾達不知費了多少口舌,看起來自己竟成“話嘮”了。但這個心結著實難解,就是讓她放低姿態說再多的話,只要能起到一點兒作用,她也能夠接受。

  他們的住處曾經是德拉庫斯的居所,本來他們不同意住在這里,可其他亡靈堅稱這是他們應得的,百般無奈也只好應下。但與德拉庫斯的獨居不同,埃克托接來了他之前認的所有“親人”同住。他們注定被人遺忘而消失,只是時間長短問題。看起來完美的終場戲落幕,仍然有無數的悲劇隱藏在幕后。

  今天的大廳過于安靜了。這是亡靈節過后的第一天,平日里大家都該熱熱鬧鬧地聚在這里喝酒打牌,自娛自樂,但今天,幾乎看不到人影。

  “表哥,”終于有人出現了,但卻帶著焦急的深情,“卡琳娜姑母快不行了。”

  真是諷刺,死人還要再來一場臨終告別。

  卡琳娜是埃克托在亡靈之地認的第二個親人,豬皮哥是第一個。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丈夫戰死之后她默默地燒掉了關于他所有的照片和書信,悄無聲息地殉情了。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居然還存在著這么一個亡靈之地。人世間,再沒人記得他的丈夫,她與他竟未曾得見最后一面。

  “埃克托,你來了……”她嘗試著伸出手去,但是失敗了。她的全身泛起金光,一如他那日的模樣。“這么多年,我熬了這么多年,終于要被人遺忘了,我……很滿足。”

  她和他們都不一樣,她在人間沒有任何執念和留戀,只想早早地消散,不用在這亡靈之地被孤獨日復一日地折磨。但在這里,是沒有辦法自殺的,所以她幾乎整日都在醉生夢死中度過。

  “當年我自殺的時候,心里沒有半點恐懼,因為我只想和我的丈夫在一起。現在我面臨你們最恐懼的‘終極死亡’,還是不怕。如果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那么它好像……和新生一樣美好……”

  屋里面并沒有風,但是那夢幻般的金色光點就那樣自然地從窗戶飄出,飄向遠方,飄向高處,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被人遺忘,就一定是死亡嗎?

  從沒有人能說清被遺忘的靈魂究竟會去向何方,對于失去的恐懼讓他們默認這就是終極的死亡。但是遺忘為何不可以既是終點又是起點呢?活人世界與亡靈之地為何不可以是互相轉化的關系呢?

  死亡,未必不等于重生。

  “里韋拉夫人,里韋拉先生,上次我們關于活人進入亡靈之地的調查結果是這樣的。只有在亡靈節當天偷取父母或子女的物品,才算是中了詛咒,如此才能夠踏入亡靈之地。但是因為這樣做的人實在太少,所以來過這邊的活人也就并不多。但是您們的曾曾孫子,應該偷拿的是里韋拉先生的吉他,他卻也中了詛咒,這讓我們實在難以理解。有什么跡象表明,您的吉他給予了他的父母嗎?”

  埃克托輕輕搖了搖頭。

  “那看來我們的結論并不準確,也許還需要進一步調查……叨擾二位了。”

  “還記得米格的愛波瑞吉一直把他引向你嗎?”

  死亡,不代表不能重生。

  遺忘,不代表不曾被愛。

  

? ? 德拉庫斯第一次見到埃克托是在1915年。對于自己不是主角的熱鬧,他從來不愛湊上去。但那天,他偏偏就是走到了洋溢著歡聲笑語的廣場上。

  一個年輕人在廣場上彈著吉他跳著舞,他快樂的情緒幾乎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很年輕,甚至過分年輕了,叫少年人也不為過。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徹底的抓住了德拉庫斯的心。他很想穿過人群,抓住他的手臂,詢問他的名字。因為此時此刻,他是他眼中唯一的光源。

  但他所有的理智都阻止了他這么做。然后,歌聲停了。

  “朋友們,明天晚上,我就要結婚啦!嘿,伊梅爾達,上來呀!”

  那是一個極美麗的年輕女人,她提著裙子走向那個年輕人,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于是他便樂不可支地摟過她的腰,更加愉悅地大笑起來。

  人們鼓著掌向他們吹著口哨,但德拉庫斯逆著人流慢慢退遠了。

  他已經20歲了,絕大多數的同齡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組建了家庭。可他沒有,他發誓在實現夢想之前他不會讓可笑的家庭成為自己的拖累。

  可夢想的實現,從來沒那么容易。想要唱遍全世界的人,偏偏除了有一副好嗓子之外再無其他音樂天賦。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個完美的搭檔。

  完美人選出現了,但很快這份完美就又在他面前破碎了。

  德拉庫斯第二次見到埃克托是在1918年。在到處碰壁、跌爬滾打中度過了艱難的三年,周遭的一切都在殘忍地嘲笑著他的自大與無能。他開始后悔為何自己當初不多考慮衡量一番就放棄了眼前大好的機會。他返回了家鄉圣塞西莉亞。

  埃克托收了一個徒弟,一個比自己大上四歲的徒弟,更何況他還是個Alpha。

  伊梅爾達應該不高興,她也的確不高興。這種事情任哪個Alpha都不會高興。

  的確,她是個女性Alpha,個子甚至沒有自己的Omega高,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在家里說話不算數。事實上,只要她開口,埃克托什么都會答應的,哪怕心里并不情愿。他那樣信任她、依戀她、深愛她,可她也不想要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一點點失落。

  只要自己盯得緊一點兒,應該不會出事吧。而且,她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他們已經在一年前有了女兒Coco。天知道她當時有多么快樂,感覺自己的生命從此徹底完整了。

  “好吧好吧,我同意了。但是你可千萬小心點兒,別讓他占了你的便宜。否則——我非把他教訓得回家找媽媽。”

  埃克托覺得她實在是無謂的擔心,他看得出德拉庫斯有多喜歡音樂,盡管天賦并不好,但他誠懇好學的態度足以讓埃克托傾囊相授了。

  “其實,我們可以是很好的搭檔。”

  “搭檔?你是指什么?”

  “得了吧埃克托,你有這樣天賜的才華,注定不會是平凡之輩,難道你要在這個小地方呆一輩子嗎?我們應該唱歌給全世界聽,去實現我們的夢想!”

  夢想嗎?結婚以后,埃克托很少想起這個詞了。說真的,作為一個Omega,他以為結婚之后除了幸福的家庭他不能再奢求更多了。當然,他沒有一點點埋怨伊梅爾達的意思。有的時候他真的想向全世界宣告他有著世界上最棒的Alpha。只要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她從來不會阻攔,她只會叮囑自己小心些。他最愛的吉他,還是她送的定情信物呢!

  “抱歉,德拉庫斯。我的吉他只想彈給我的愛人,我的歌只想唱給我的女兒……”

  “你不會是真的這么想,不是嗎?”

  “你不會是真的這么想,我知道。”伊梅爾達看著眼前低垂著頭的愛人,甚至輕聲笑了出來。“你別忘了之前是怎么求著我頂替你的名號出歌的,別忘了結婚之前是誰跑到廣場上又唱又跳整整一晚……我也熱愛音樂,怎么可能不了解你的心思。”

  她是真的支持他,支持他的一切。

  “但是德拉庫斯那個人……我實在不放心,你確定他真的值得信任嗎?”

  ……

  “家庭和夢想間你總要學會取舍,埃克托,好好想想我們即將擁有的美好未來!”

  德拉庫斯最后一次見到埃克托是在1921年。

  他以為他們可以就這么一起繼續下去,他的夢想觸手可及,他最喜愛的人就在身邊,他已經想不出更好的生活了。如果……如果能一直這樣的話。

  但是顯然,沒有。

  伊梅爾達的突然造訪擾亂了埃克托的心,他不再堅定,他開始動搖。

  德拉庫斯想,婚姻和家庭的確是一個人的墳墓,埃克托被活埋卻樂在其中。他一個局外人,既然不能救他脫生,就該加速他的死亡。

  他以為自己四個月來的反復勸說能夠打動埃克托的心,但是失敗,是如此刺痛他的心。

  懷孕了,哈哈。你是一個前途無量的音樂家,居然為了小鎮女孩兒放棄一切,功敗垂成?他記恨得幾乎發了狂。他知道埃克托一直在給他的Alpha和女兒寫歌,他知道那些作品里不乏傳世之作,卻不肯和自己分享。

  我和你一路走,是為了讓你幫助我,不是毀滅我。既然你要毀滅我,就讓我先毀滅你吧。

  德拉庫斯不知道什么是愛,但他知道什么是失去。因此他不會容忍任何人剝奪本可以屬于他的一切。

  于是他花言巧語地騙埃克托喝下毒酒,虛情假意地送他上路。

  多年以后,他頂著“歌神”的名號接受采訪。當記者問起他,一路走來是否后悔過。他笑著答道,也許的確會有艱難的選擇,但如果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做出別的選擇。

  他這些年來親手葬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及遞給埃克托的那杯毒酒。但那不是他一生的悔恨,而是他一生的杰作。他再也不能與那人相見,但痛苦過去,帶回的是更加無堅不摧的自己。至于旁人的痛苦,又與他何干?

  “我是歌神——德拉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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