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奄奄一息躺在英國倫敦泰晤士河南岸泰巴旅店的一張小床上,他從前天晚上起就沒吃過東西,饑腸轆轆,沒有力氣起身。
桌上的紙張寫了歪歪斜斜兩行字,是他嘗試的創(chuàng)作,然而僅僅這么多,就失去將他拉回書桌的魅力。腦袋和肚子一樣都是空蕩蕩的,對于作家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這是1386年4月的一天,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房間一連好幾個月,不問世事,筆下卻毫無建樹。
前幾天,他從隔壁去坎特伯雷朝圣的香客里聽說,倫敦城內(nèi)爆發(fā)一場嚴(yán)重的瘟疫。40年前黑死病的死亡陰影還沒消去,如今卷土重來的瘟疫再次讓整個城市人心惶惶。不過相比這個,作家更擔(dān)憂的是錢袋已經(jīng)空了,無力承擔(dān)他的吃住。餓了可以忍受一兩天,三天后沒錢付給旅館,他將面臨被驅(qū)逐的困境。
當(dāng)然,他如果在那時還活著的話。
所以此刻作家想不到三天那么遠(yuǎn)的情景了,他也想不到明天,甚至想不到今天晚上,只要眼前能有一塊香噴噴的面包填飽肚子,他就心滿意足啦。饑餓如此討厭,再也沒有比它更壞的惡魔,作家喃喃地說,眼神已經(jīng)有些渙散。他現(xiàn)在唯一能緩解饑餓的方法只有少動多睡,讓可憐的胃再好好搜刮好幾天前吃過的食物有沒有遺漏。
他閉上眼睛,說不清是睡著了,還是餓得昏迷過去。
許久,他聽到床邊有動靜,可是睜不開眼,身體也動彈不得。
是誰來拜訪呢?他沒有親人,也沒有親密的朋友,在他以前也遭受過窘困的時候,還給國王寫了首《致皮囊》的打油詩來索要救濟(jì),可現(xiàn)在宮廷也早就棄他不顧。可不管是誰,要是能帶來點吃的就好了,最好再有一瓶勃艮第的香檳那就完美了。
“怎么漏掉一個?”他聽到一個聲音傳來,“他本應(yīng)該得瘟疫死的,可這么多天沒有出門,根本沒機(jī)會感染,再不死我就完不成任務(wù)了。”
作家心想,這是一個居心叵測的人,我不要理他為妙。他躺在床上,假裝仍在熟睡。
“交給我吧,”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再過兩天,他被餓死,我就能帶走他了。”
“時間太長了,我等不及,明天就休假了,今天必須把該死的人都帶走。”第一個人說。
第二個人不同意:“瘟疫死神,你不能強(qiáng)迫一個沒辦法得瘟疫的人去死,這樣是違反規(guī)定的。”
“你休想搶我的人,饑餓死神,我知道你心里打著什么主意。”
作家終于知道他身邊的是什么人,不,他們不是人,而是自己在死亡邊緣感受到的死神。
得知自己的死訊,他心里異常恐懼。
“你反正今天也帶不走他,干嗎不留給我一個指標(biāo),這么小氣。”饑餓死神說。
“不,我會想到辦法的,”瘟疫死神說,“我可以讓一個得過瘟疫的人來拜訪他。”
“能找誰?他現(xiàn)在沒有親人和朋友。”
瘟疫死神思忖片刻,說:“隔壁還有一群人……”
“你瘋了,他們是要去坎特伯雷朝圣的人,有上帝的神圣祝福,你不能動他們。”
“我知道,我再想想……”
作家聽著身邊兩個死神在談?wù)撟约旱乃劳觯瑖樀么髿獠桓页觯财烦霰У奈兜溃踩嗽谒郎衩媲昂翢o還手之力,他沒法逃離,更不想接受,但一切并不能由著他心愿。
正當(dāng)他心驚膽戰(zhàn)時,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里面有人在嗎?我是隔壁去坎特伯雷朝圣的香客。”
來了!作家想忍住不發(fā)聲,想要裝作無人在屋里的樣子。然而詭異的是,他的身體根本不受控制,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支持他起身。
被強(qiáng)迫睜開眼,屋里空無一人,剛才像是幻聽。
敲門聲仍在繼續(xù),作家不受控制地叫起來:“我這就來,稍等。”聲音灌輸了力量,然而他心中充滿恐懼。
他不由自主起床,床發(fā)出“咯吱”的難聽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的召喚。不,我還不想死,盡管心里吶喊,他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腳步慢慢向門口挪去,那個黯淡無光的銅把手此刻如此就像代表死亡的鐮刀,看起來凄厲恐怖。
當(dāng)他擰動把手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瘟疫死神疑惑地說:“奇怪,我沒有找他們啊!”
門最終還是被打開,作家甚至連自己的眼皮都控制不住,他想要閉上眼睛迎接死亡,可偏偏睜大眼睛看著來人。
眼前的中年人一副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穿著簡陋,憨笑著對作家說:“您好,聽說您是個作家,我們想邀請你參加我們的故事會。”
“故事會?”作家不解地問,他突然能夠自主說話,心中更加不解:難道死亡的步驟這么繁瑣?
“沒錯,這一路旅途太勞累,我們都是靠互相講故事解悶的,今天晚上就有一場。而且這家店店主真是個好人,他明天將和我們一起出發(fā),沿途評選出最會講故事的人。”
即使沒有受到控制,作家也來了興趣,反正早晚也要死,不如聽完故事再去死,說不定還很值呢。他隨即答應(yīng),跟著他來到隔壁。
這是怎樣一個精彩的晚上啊!即使在多年以后,作家回想起來還是嘖嘖稱奇。29個香客和他一起坐在寬敞的屋舍馬廄,談笑風(fēng)生。推崇正義的武士第一個講,他講了智慧英武的古代國王希里厄斯的故事,令作家如癡如醉。他們還拿出苦澀的酒和風(fēng)干的面包,但作家一點也不覺得難以下咽,這簡直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然后是教士、武士、工匠,他們身份各異,卻都有著自己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最終讓他們聚在這小小的旅店。
天剛亮的時候,作家意猶未盡回到自己房間。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感染瘟疫,也并不在乎了,覺得腦子里充滿了各種奇思妙想,興奮地撞擊,讓他在床上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他干脆坐到書桌前,迎著第一縷照耀到大地的陽光,奮筆疾書,源源不斷的主意從筆尖流淌下來,暢快淋漓。
當(dāng)他心滿意足看著寫的第一個故事時,心里充滿激蕩的潮水。他趕緊找到一個信封裝進(jìn)去,要將它寄到印刷廠,他相信廠主會看到這個故事的價值,一定會印刷出來。他看著泛著毛糙的信封,稍微思索,就在上面寫上標(biāo)題:坎特伯雷故事集。下面是他的名字:杰弗雷·喬叟。
當(dāng)喬叟把信委托店家孩子寄出去后,疲憊涌上心頭,來不及收拾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恍惚間,他耳邊又傳來死神的對話。
“可惡,咱們兩個現(xiàn)在都帶不走他了。”瘟疫死神懊惱地說。
饑餓死神附和:“白白期待這么長時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誰在搗鬼?”
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插進(jìn)來:“是我。”
瘟疫死神和饑餓死神一起叫起來:“靈感天使?”
“他是作家,常常向上帝祈禱,可他不祈禱食物和金錢,只是想寫出偉大的作品。上帝派我來為他賜予靈感,當(dāng)然寫出什么樣子,還要看他自己。”
“我倆一直守在他身邊,早知道有你在,就不耽誤時間了。”瘟疫死神說。
“沒錯,不過……”饑餓死神說,“這個故事還真有趣,我都看入迷了。”
“靈感就是作家的食物和動力,沒了靈感也就沒了一切,這比殺死一個作家還要痛苦。”
饑餓死神說:“我會繼續(xù)看他的故事,如果寫得不好,我就帶走他……哎,瘟疫死神,你去哪里?”
瘟疫死神語氣很急:“今天瘟疫就要結(jié)束,我指標(biāo)完成不了,休假就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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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背景:
杰弗雷·喬叟(1343-1400年10月25日),英國小說家、詩人。著有小說集《坎特伯雷故事》,是一部詩體故事集,講述了一群香客到坎特伯雷城去朝圣的路上,為解悶而各人所說的奇異故事。這群人來自社會各階層,有教士、武士、修女、大學(xué)生、工匠等等,他們的故事也廣泛地反映了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貌。作品以幽默和諷刺為基調(diào),刻畫了不同階層的人物,諷刺封建社會的丑惡,揭露社會的腐朽,反對禁欲主義,宣揚(yáng)世俗享樂。其間以短小的戲劇場面串連,故事的內(nèi)容和文體各異,并符合每一個講述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