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賭,兩個人都輸了,代價卻由一個人承受。
(一)
2015年下半年,我在縣城的一所高中讀高三下學期,即使是連平時的差生都會想要努力沖一把的高三,我也沒有放在心上,該干嘛還是干嘛,七點上課我絕對不會早一秒進教室,能躲的作業(yè)全部躲掉,我就是老師眼中糊不上墻的稀泥,被常年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差生”,不問世事的“浪蕩公子”。
在這個班上和我一樣的還有我的同桌——“翠花”,“翠花”是她的綽號,全名叫吳翠玲。她自稱“玲姐”,父母在她初三時去了廣州打工,現(xiàn)在和奶奶一起生活。翠花屬于那種外表豪放內(nèi)心細膩的女生,十七八歲的翠花是情竇開了不知道多久的年紀,至于我,分手兩次了。
八月末,學校安排我們留校補習,盛夏的尾巴還沒有過去,天氣炎熱的讓人窒息,中午午休,教室里趴倒一大片,只有前排幾個班里平時的尖子生鶴立雞群的在埋頭做題,四臺吊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轉(zhuǎn)著,就像奄奄一息快要斷氣的魚腮。毒辣的陽光透過門外稀薄的樹葉,穿過門上的小窗直直的照到我和翠花桌上,正好我一塊,她一塊。
睡不睡覺我倒是無所謂,但是翠花忍不了,她掀開搭在腦袋上畫滿卡通圖案的校服,不耐煩的道:“我去,這么熱午個屁休啊。”我坐在旁邊轉(zhuǎn)筆,沒有搭理她,她拍拍我道:“喂,李延慶,你干嘛呢?”我說:“能干嘛呀,這么大太陽,睡也睡不著,等著上課吧。”
她用手支著下巴道:“總要找些事做啊。”
我說:“要不也像他們一樣,做做題。”我眼睛朝前排幾個坐著的背影一瞟。
她無奈的“誒”了一聲,又把手放下,然后腦袋重重的埋到兩手之間,過了一會兒,她把頭慢慢的轉(zhuǎn)向我,零散的碎發(fā)貼在臉頰上,她半瞇著眼沖我說:“李延慶。我們來打個賭吧。”
我莫名其妙,問:“打什么賭啊?”
她挪了挪身子,把頭伸到我桌前的書后面,示意我趴下來,在我耳邊道:“我喜歡上了3班了羅杰。”
羅杰是我們高三的一個男生,女生口中的帥哥,我們一起打過籃球,人是長得不錯,但是風評卻不是很好,這個名字通常在學校的集會上與打架,斗毆放在一起出現(xiàn),
我說:“你怎么喜歡上他的?”
她把頭縮了回去,道:“喜歡就是喜歡嘛,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說這話時她正經(jīng)的儼然如同一個情場老手。
我問“那你說的打賭是什么意思?”
她說:“我要去跟他告白,你不是老說什么沒人會喜歡我嘛,這次我們一起告白,你也找個人,要是羅杰答應了我,而你的那位沒答應你,就是我贏了,相反就是你贏了,要是都沒成,就不分勝負。”
或許是因為那天中午太熱,神志不清,又或許是高三無所事事的生活太枯燥,我竟然一口答應了她的賭約。
(二)
我找的人是隔壁班的林舒韻,是一個溫婉賢淑類型的女生,因為在教室的走廊上看到她幾次,所以對她頗有好感。
九月開始的時候,天氣漸漸涼爽,又是一個午休,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時候,翠花從后門悄悄走進來,一掌把我拍醒,沖我咧嘴笑道:“把頭伸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手機,手機顯示的是一張照片,是她和一個男生親昵的抱在一起,那個男生正是羅杰。
她抬起下巴笑道:“我可是成功了,你呢,啊?”
我沒有想到憑借翠花的外貌和情商竟然這么快就成功追到一個男生,我控制自己不流露出驚訝的神情,淡定的道:“我,今晚就行動。”
當天第二節(jié)晚自習,教室里安靜的只有寫字和翻書的聲音,臨下課時,我悄悄拍醒睡著的翠花,道:“跟我出來。”
來到教室門口,她說:“你現(xiàn)在去告白嗎?”
我微笑的點點頭,說:“等一下就讓你看看小爺?shù)膮柡Α!?/p>
下課鈴響了,我和翠花來到隔壁班的門口,對她說:“你在這等著,好好看看。”
我扭頭昂首挺胸走進教室,站在講臺上,教室里的人一半在自習一半在閑聊扯淡,我大聲說道:“看這里,看這里。”一時整個教室的目光便集中到了我身上,我的目光馬上鎖定了林舒韻,她披著頭發(fā)正在低頭復習,我沖她的方向大聲道:“喂,林舒韻。”她抬起頭看著我。一臉驚訝。
我馬上又道:“林舒韻,我喜歡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嗎?”
這話一說出口,整個教室立馬就沸騰了,充斥著八卦的味道,所有人都看向林舒韻,她把頭盡量的往下低,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兩只通紅的耳朵。
見她沒有回應,我下了講桌,向她走去,還沒等我走過去,她就迅速的沖出了教室。我也跟著跑了出去。
我追出來見她躲進了女廁所,沒轍,只好和翠花一起回了教室,翠花嘲笑道:“我還以為小爺你是由多大的能耐呢,一下就把人家嚇跑了,看來你是要輸了,哈哈。”
我沖她淡定的道:“她還沒有說答應不答應呢,等我明天去問問才知道。”
翠花道:“好好好,再看你垂死掙扎一下。”
(三)
第二天,第一節(jié)數(shù)學課后,我正收起潔白無瑕的試卷準備好好休息一下,這時,靠窗的一個同學沖我喊道:“喂,李延慶,有人找你。”我往窗外一看,竟然是林舒韻,她居然先找到了我。
她站在我面前,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那天她把頭發(fā)梳成了馬尾,額前留了一圈劉海,滿身的書卷氣,她在我面前站了半天,終于開了口,她用一種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那個,你昨晚說的事,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我就答應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把頭越發(fā)的往下面低,眼睛一直死死的盯著鞋子。
我有點被她的羞澀嚇到,她說完,還不等我回應,就把一個信封塞到了我手里,然后低著頭跑回了教室。
我拿著信封走回教室,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張粉紅色的信紙,上面印著在我看來十分幼稚的卡通圖案,她用娟秀的字跡寫了滿滿一頁,我大致掃了一眼,看到有句話十分打眼“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一股莫名的自豪感與愉悅涌上心頭。
我拍拍正抱著手機聊天的翠花,把信紙攤到桌上,指著那句話說:“看看,看看。”
翠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嘴嘟成驚訝的圓形,道:“李延慶,看不出來啊,你小子挺有本事嘛,咱倆打平了。”
一場因為無聊的賭約而產(chǎn)生的戀愛開始了,在林舒韻的世界里,我的出現(xiàn)就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這個比喻我是很久之后才明白的。
(四)
高三下學期,班里每天的氣氛簡直壓抑到了極點,上課下課一個樣,死氣沉沉。我仍然是老樣子,我和林舒韻之間的關(guān)系就如同九月的天氣,不冷不熱。她依舊是每天待在教室里認真復習,她和我說過她的目標是復旦大學,不學無術(shù)的我自然不會知道這對于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下了晚自習后,我到她的教室門口等她一起回家,一直到所有的人全部走光她才收拾東西出來。
“真是對不起,讓你等那么久,今天的作業(yè)有點多。”她說話的聲音一直很細,就像快要斷掉的線一樣。我把手往褲兜里一插,道:“沒事,走吧。”
三月的晚上,天氣仍然有些涼意,到校門口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小路,小路上昏暗的路燈依次點亮,路的一邊是一片草叢,不是傳出幾聲貓叫。
她跟在我的右后方,一直盯著草叢里,她害怕。我回過頭對她說:“要是害怕的話,就牽著我吧。”我把手臂向她動了動,示意她可以挽著。她低著頭,兩支手輕輕的抓住了我,她一直不是一個主動的人,與其說我們是在談戀愛,倒不如說是哥哥在照顧妹妹。
以往考試完后我是從來不會去看成績榜的,但是和林舒韻在一起后,我總是會想要去關(guān)注成績榜,倒不是為了看我自己的成績,而是去看看她的成績。她確實是一個優(yōu)等生,名字總是會在成績榜的前幾位很快被找到。
但是有一次,在成績榜的前面我沒有找到她的名字,她的名字竟然出現(xiàn)在了第二排。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樣在教室門口等著他出來,到了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她準備收拾東西時,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教室,他不高,駝著背,兩鬢斑白,經(jīng)過我的時候一雙被皺紋包圍的眼睛狠狠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睛里透出的光竟然是鋒利的。
“爸,你怎么來了?”教室里傳來林舒韻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這么大聲說話,顯然是很驚訝。
我站在門口,沒有進去,林舒韻朝我看了一眼,一臉的無奈。
“我來接你回家。”她爸的聲音低沉而滄桑,有著一種不可反駁的堅決,她和她爸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她看了我一眼,嘴巴打著啞語“抱歉”,我沒有上去表明身份。
高中談戀愛是早戀,在學校里早戀就是可恥的,況且是在學習大于天的高三,談戀愛簡直是犯罪,我和林舒韻的事很快就被她爸鬧到老師那里,班主任一周內(nèi)找我談話五次,每次都是要我離開林舒韻,不要毀了她的前程。
起初我全然沒有理會老師那些“屁話”,但是后來老師一天一次的談話,甚至其他科任老師都來勸我,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向林舒韻提了分手。
我們站在操場邊的大樟樹下,她低著頭靜靜站在我對面,我靠在樹上我淡淡道:“我們分手吧。”
她聽了猛的抬起頭來,一雙水亮的眼睛瞪著我,我以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是這么清澈, “為什么?”,她用一種尖細而又沙啞的聲音質(zhì)問我。
見她就要哭出來,我遞了張紙給她,道:“我不想耽誤你。”她手里緊緊握著那張紙巾,用顫抖的聲音說:“要是我不愿意呢?”
我沒有看她,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不想繼續(xù)了,你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我特意把這話說的很決絕,也故意不去看她的臉。
她捂著臉蹲下了,還沒等我蹲下去安慰,她就迅速的起身跑回了教室,放學后,我去打聽她的情況,聽她的同學說,那個下午她趴在桌上哭了很久,我的心竟然變得酸酸的。
我們分開了,分開就像和在一起一樣匆忙而草率。
第二天,我的桌上出現(xiàn)了一個信封,里面還是一張粉紅色的信紙,信里寫到:
李延慶,我的初戀,我知道我們的事終究是瞞不了老師的,前幾天我爸已經(jīng)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他要我和你分開,說如果我不和你分開他就叫老師幫忙,昨天晚上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是不會和你分開的,你也是一樣的,對嗎?只要你還愛我,我就不會離開你,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陪著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林舒韻
信上筆跡娟秀,但是很潦草,言辭露骨,沒有與她性格相符合的內(nèi)斂,信的日期是她爸接她回家后那天,她早就寫好了這封信,只是一直沒有給我,“初戀”兩個字一直在我腦海里火辣辣的重復,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揪著一樣,喘不上氣。
(五)
收到信后的第二天,我又找到了她,我想試著挽回,即使不能挽回也想跟她道個歉。
還是在樟樹下,她依舊低著頭,這次還沒等我說話,她先開了口,“還有什么事嗎?”
聲音還是很細,我頓了頓說:“昨天是我沖動了,不好意思啊,我們……”
“我們不可能了。”還沒的我說完她就打斷了我。
“我們之間所謂的愛情只不過是你和別人打賭的一個產(chǎn)物罷了。”她說的響亮而堅決。
“打賭”這兩個字在我的腦海里嗡嗡作響。是啊,我竟然忘了,我們在一起的前提是那個賭約。她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我也再沒了臉面去面對她。
打賭的事情是翠花說的,“你們不是分手了嗎?”我沒有怪她,我也沒有權(quán)利去怪她。我們終究是分開了,分開的徹底,半年之后,高中畢業(yè),她沒有考上復旦,去了浙江的一個高校,翠花也和羅杰分了手,沒有上大學去了上海打工,而我選擇了復讀。
一場荒唐的賭約,一場倉促草率的戀愛,雖然青春韶光里做的那些荒唐的事是沒有對錯之分的,但是留下的悔恨和愧疚卻一直會留在心中,讓我時刻牢記愛情的圣潔與珍貴,愛情里任何除了愛以外的多余的感情都是對愛情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