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場急病，老錢走了，沒來得及給劉瑩留下一句話。
老錢的幾個哥們兒幫忙操持著，把老錢后事忙完，劉瑩還沒緩過勁兒來。
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跟樹上掉下來一片葉子似的，悄沒聲的，就沒了。
劉瑩不信，她覺得老錢還在。
衛(wèi)生間里老錢的刮胡刀，牙刷，臥室里，老錢的枕頭睡衣，客廳茶幾下面，老錢的半包香煙，甚至，劉瑩自己身上，胸前，鎖骨邊上，都還殘留著老錢和她親熱時候的吻痕，紅里泛著紫。
老錢每回跟劉瑩親熱的時候，都得在劉瑩身上留下點(diǎn)痕跡。老錢像是在劉瑩身上蓋印章，宣誓領(lǐng)地主權(quán)所屬。老錢的嘴唇厚墩墩，帶著韌性的柔軟，口腔里的溫?zé)釟庀湓趧摰钠つw上，癢癢的。劉瑩總是一邊躲閃，一邊笑罵老錢不正經(jīng)。老錢特意裝出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使勁吸住劉瑩的皮膚，細(xì)細(xì)的痛里帶著快感，劉瑩的心跟著一起顫。在劉瑩軟弱的妥協(xié)里，老錢完成自己的歸屬證明。
如今，老錢生活過的所有痕跡，氣息，都在，人卻沒了。
劉瑩的眼淚，一串串，打濕她憔悴的臉。
小蔣想留下來陪陪她，被劉瑩轟走了。
小蔣是老錢的同事，平時看劉瑩的眼神里都帶著點(diǎn)說不明的意思。他不說，別人不知道，但是劉瑩能感覺出來。
老錢剛走，自己脆弱不堪。劉瑩怕小蔣趁人之危。她雖然沒有那心，但抵不過一個男人的沖動。
2，
劉瑩虛弱地躺在床上，懷里抱著老錢的照片。
照片上，老錢一張黑臉，呲著白牙，沒心沒肺朝劉瑩笑著。劉瑩看了哭，哭了看，心里頭疼。
“你好狠心哪老錢，你說過咱倆一輩子不分開，你這個騙子！”
“你走了，我怎么辦，你就忍心丟下我嗎老錢……”
劉瑩哭得眼泡腫起老高，眼睛澀澀得難受，哭累了，抱著老錢的照片昏沉沉睡過去。
夢里頭，老錢在一片白茫茫霧氣中急匆匆走，劉瑩朝著老錢追，喊，卻追不上，喊不應(yīng)。
以前老錢不這樣。
老錢很寶貝很緊張劉瑩，劉瑩這里有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老錢都能感覺到。老錢是個粗人，掙錢不算多，但是討好劉瑩的手段卻是多得很，舍得給劉瑩花錢，只要劉瑩想要啥，二話不說，買！
劉瑩問過老錢：“你為啥對我這么好。”
老錢一臉懵圈的表情：“你是我老婆，我對你好不是應(yīng)該嗎？”
劉瑩知道，老錢對她好，其實(shí)真是有原因，只是老錢自己沒意識到罷了。
老錢自小沒了父母，跟叔叔家混到十五六，他就踏上社會，自己拼生活。什么樣的苦都吃過，什么樣的累都受過，什么樣的屈辱都忍過，人比同齡的顯成熟，所以得了“老錢”的稱呼
劉瑩命比老錢還不好。
她在福利院長到5歲，被領(lǐng)養(yǎng)。領(lǐng)養(yǎng)后兩年，養(yǎng)父母生了自己的孩子，劉瑩就成了礙眼的草。虐待不至于，但是那種漠視，比虐待更讓人心生絕望。
劉瑩忍到能自己養(yǎng)自己，就逃出那個令她窒息的家庭。
劉瑩在老錢公司對面的餐館打工，老錢經(jīng)常去那里吃飯。一見劉瑩，老錢就挪不開腳，故意逗劉瑩。
小蔣也喜歡來這里吃飯，很多時候是跟老將一起。小蔣也想跟劉瑩說話，也想逗劉瑩開心。可是他嘴笨，只能看著老錢將劉瑩逗得咯咯直笑。
老錢跟劉瑩彼此相經(jīng)歷相似，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擦出小火花迅速點(diǎn)燃激情，扯證，結(jié)婚。反正是自己的事，所謂的家人，跟沒有是一樣的。
老錢心疼劉瑩。劉瑩太敏感，像只兔子，心老是吊在嗓子眼。別人說話，她都要揣摩半天。這是得多缺關(guān)心和愛，才會敏感成這樣？！
老錢一門心思對劉瑩好，想讓劉瑩在自己的守護(hù)下，能變得有膽氣。即使不能，有自己保護(hù)，劉瑩也不至于一直過那種惶惶不安的日子。
這些，老錢沒說過，可是劉瑩都知道。
3，
老錢一場急病走了。
劉瑩的好日子才開頭，就被生生撕裂。劉瑩一下子墮入黑暗里，活著的心氣都沒了。
“老錢，你不能不要我……我也跟你去……”
老錢好像聽到了劉瑩的哭訴，他停住腳，茫然四顧。
劉瑩追上老錢，一把抱住。
“老錢啊……”
老錢看向劉瑩的眼神有些呆滯，好一會，才緩緩抬手，幫劉瑩將額上的碎發(fā)理到一旁。還沒開口，老錢眼里一滴淚水滾下來，滴在劉瑩的臉上。
眼里冰涼，劉瑩一下子醒過來。她摸摸臉，自己的眼淚早已干涸，臉上皺巴巴難受。沒有老錢的眼淚，可是，那冰涼的感覺，卻真切可觸。還有老錢看著她的那種不舍，像刀子，一下下鋸得她的心鈍痛。
唯一愛她的人沒了，劉瑩的心也死了，倒不如，也跟著老錢去吧，也好做個伴兒。
4，
老錢頭七，劉瑩掙扎著給老錢燒了紙。
老錢回家了。一眼看見劉瑩躺在床上，虛弱，厭世，身上透出一種將死的氣息。
老錢站到床邊，劉瑩失神的眼睛亮了亮，“老錢，你回來接我了？”
老錢難受得說不出話。他是跟劉瑩告別的，他今天就要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去等待轉(zhuǎn)世。他心里不舍劉瑩，可是，他只能聽從命運(yùn)的安排。
“你……”老錢心里想對劉瑩說的話太多了，奔騰翻涌，可是，只說出這一個字，老錢就哽咽了，喉頭被一股酸楚堵住，心里驚濤駭浪，嘴上卻再說不出一個字兒。
劉瑩朝老錢伸出手：“帶我走吧老錢……我想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老錢上前，抓住劉瑩的手，輕輕一拉，劉瑩起身，站到了老錢身旁。
“我?guī)闳ヒ粋€地方。”老錢嘴唇動了動，他不知道劉瑩聽到?jīng)]有，他的嗓子眼還很堵，似乎有千斤重。
劉瑩笑了，轉(zhuǎn)身回頭看看。
床上的劉瑩，陷入深沉的睡夢中，蒼白的臉上，帶著微笑。
5，
“老錢，老錢，你帶我去哪？”
一路疾行，劉瑩看不清身旁風(fēng)景，她只感覺老錢匆忙趕時間。
樓下的綠地里姹紫嫣紅一片，租住小區(qū)里人影匆匆。恍惚瞬間，這一切消失。兩人置身曠野中，模模糊糊，很多影子也匆匆疾走，安靜，卻沒有一點(diǎn)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忽聞得腥風(fēng)撲面，一條大河出現(xiàn)在劉瑩眼前，河水血黃，咕嘟咕嘟冒著泡，隱隱綽綽，似乎有無數(shù)魂魄在掙扎吶喊。
劉瑩一驚，周身冰冷。
“老錢，這是忘川？！”
老錢不言語，只是拉著她，奮力往前走，無數(shù)飄忽的人影，排成長隊(duì)，緩慢移動。
劉瑩伸頭望去，遠(yuǎn)遠(yuǎn)地，一座高高的橋橫跨忘川之上，在那拱橋最高處，一襲紅衣女子，正在給過橋的人分發(fā)湯水。
“奈何橋？！”劉瑩驚呼！
她抓緊老錢的手，湊近老錢耳邊：“老錢，我們下輩子還在一起，我們不要喝那孟婆湯，好不好？”
老錢卻只顧盯著劉瑩看，眼神溫柔，滿是痛惜和不舍。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不想離開你。”劉瑩把頭靠在老錢胸前。
跟心愛的人，一起上奈何橋，過忘川之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6，
老錢和劉瑩走到橋中間，紅衣孟婆遞過一碗，微微琥珀色孟婆湯，仿佛藏著多少秘密。
看到老錢身后的劉瑩，孟婆臉色微變。
孟婆一指劉瑩：“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說著，欲甩袖揮動。
老錢上前，一把扯住孟婆寬袍，跪在地上。
孟婆不解，看著老錢。
“求孟婆……”老錢嗓音嘶啞。
孟婆一揚(yáng)手，老錢起身，對孟婆低低耳語一番。
孟婆卻問：“你真要這么做？”
老錢點(diǎn)頭。
劉瑩搶上前一步：“我跟老錢，死活在一起。”
孟婆饒有興味地笑了，遞給劉瑩一碗湯，湯色清亮。
劉瑩看看老錢手里的碗，問：“為什么我的和他的不一樣？”
“人各有命，當(dāng)然不一樣。”
劉瑩不由自主喝下手中那碗湯，恍惚中只覺耳邊一陣音樂聲傳來。
（上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