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R】夢里也回不去的地方

你的山崗

你的溝壑

你每一寸的土地上

都開滿了青稞、油菜花

還有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芨芨草


祁連山

鄉情征文如火如荼地征稿了一個多月,為積極響應,我不僅報名在第11位,更捐助了1388貝參加此次盛舉。可臨近征文截止日期,我的稿子還沒有寫呢。

我也不知道寫哪里,哪里算是我的故鄉。

是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的西北青海?

是田野綠如茵、池塘魚蝦肥的蘇北平原?

是黃鶯草飛長、春雨細如絲的江南龍城?

作家馮唐對故鄉有一個定義,“人二十歲之前如果在一個地方待過十年以上,這個地方就是他永遠的故鄉。胃、味蕾、美感、表情、口音等已經被這個地方界定,之后很難改變。”

我認真思索了一下,我雖然出生在江蘇,但一歲之前就被帶到青海省海北州生長,十八歲那年才回到四季分明的江南,我分明就是個西北人啊,我的故鄉是青海。

一、故鄉的景

我一生成長中最重要的生活過的地方,確實是青海省海北自治州門源縣浩門農場,那是父母工作生活了三十五年的地方。

如今的浩門早已不是幼時的模樣,但門源浩門的油菜花確實是一代一代的門源人從明朝以來到現在最大的人文景觀,當然這也是當年農場的主要經濟來源。

如今,每年六、七、八月全球的旅游愛好者絡繹不絕地來到浩門,卻都不知道門源的油菜花是青海的一大人造景觀:上百萬畝北方小油菜鋪滿浩門及門源的每一寸高原河谷,從腳下一直綿延到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美麗的浩門

尤其每年七月的花開時節,觸目間俱是一片金黃,在藍天白云下與清澈的浩門河和白雪皚皚達阪山相伴相隨,展現出一種罕見的空曠、廣袤和略帶原始野性的美。

誰曾想過,這里曾經是地曠人稀,大片荒原,野草漫漫,狼群出設,苦地高寒,要不然也不會留下詩人“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悲涼描述。

如果不是寫這篇文字,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青海了,小時候經常寫作文,我最愛寫的就是七月油菜花,其實故鄉的美絕不僅僅如此,那是久在江南再也見不到的景致。

我印象中最深的除了油菜花,還有故鄉那景色變化豐富的無垠天空了。

天空中的長云是青海風光的一大特色,曾記得王昌齡的詩作“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長云,是指青海的云延綿不斷、沒有邊際。青海的云不只是一望無際,而且造型也是千姿百態、變化萬千,有的像高聳的連綿不絕的山峰,有的像千萬匹奔騰飛躍的駿馬,有的像無數條清澈的在匯入浩瀚的海洋,有的像藏族、回族牧民放牧的滾滾涌動的羊群,有的像饞嘴的孩子們最喜歡的棉花糖……


浩門的天空

我記得讀書時,我巨討厭代數幾何課程,一上課,兩眼就傻乎乎盯著窗外的藍天白云,多希望有一個白馬王子踏著五彩祥云搭救我出這無邊苦海。

我記得春游秋游常去的蘇吉灘、艾吉灘大草原,我也記得如今達板山觀景臺其實就是我們小時候經常去玩的圓山,那時候大氣還沒有像今天這么暖,青海也沒有分明的四季,而我所在的浩門農場,不僅以北方小油菜發源地,素有“門源油、遍地流”的美譽,成為全國乃至世界最大的小油菜種植區和蜂產品基地而著稱,而且也以它曾經改造了數以萬計犯罪分子,乃至今后也繼續完成改造重刑犯任務的青海大型的監獄之一而聞名中國司法界。

二、故鄉的人

因為父母都是青海司法廳勞改局的干部,我就讀的也是機關子弟學校,我所接觸的人和事自然就與其息息相關。

回憶中夾雜了太多的五味雜陳,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從哪個人說起。

就不說父母了,為父母寫了長文《一萬米的差距》。

在我十八歲以前的歲月里誰是我生命中比較重要的人呢?我仔細想了一下,覺得除去父母親人,第一個應該是我的恩師安霖賢老師。


恩師安霖賢老師近照

安老師是我初中的語文老師,個子不高,很斯文有修養。在我不認識安老師之前,我的理想是做英文翻譯或者外交官,安老師做了我的語文老師后,我的理想變成了最低目標是語文老師,最高目標是作家。

安老師是影響我一生的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師。這輩子經歷過太多艱難的時刻,那些黑暗的、無光的日子,唯有文字能慰藉我的心靈,讓我知道,這世界能感知的所有美好,都和文字有關系。

當年,安老師把我的每一篇作文都作為范文朗讀,他老人家根本不知道,我一輩子寫作水平最好的時候就是他任教的時候,后來的日子,痛苦也好,悲傷也罷,文字只是我的陪伴者。

那個年代我們身在深山中,購買書籍、訂閱雜志并不容易,記得安老師把他家里的書籍輪番借給我看,他要我多學習如何描寫景色及人物,如何層層推進,只是,陷入俗世中的我已經沒有一個能夠觀察美的眼睛與心靈。

值得欣慰的是至今我與安老師保持溝通。安老師本來就愛好和擅長文學、音樂和攝影,從政以后又研讀法學,他是青海省法學會特邀研究員,青海省作家協會、音樂家協會、攝影家協會會員。

安老師退休后受司法廳聘任擔任《青海司法》雜志主編整整14年,從今年起,他正式告老還鄉,不再擔任任何職務。祝福他老人家幸福健康、平安喜樂!

第二個并列排位的應該是發小蔡婧、周芳、李霞。這三個當年的女孩曾經陪我哭過、笑過,我們一起學習、做作業,一起到浩門河去滑冰,一起被校外男生寫過情書,一起嘲笑同班男生的幼稚,一起在校門口被男生截住約請到學校后山談談心……

我們一起肆無忌憚的大笑過,我們各自小心翼翼地暗戀過;我們偶爾也會生氣,發些小脾氣,我們偶爾也會誤會、猜忌;我們從未想過有一日我們會不得不分離,我們更未想過會有一日我們也沒有那么想見面!


第三個應該是喜歡過的那個男孩嗎?為他寫過很多自以為是的詩,擔心他吃不好送他學校的菜票,為他還違心的與我并不喜歡的人做了朋友。

那時,怎么會想到,歲月流逝后,我甚至差點忘記這個少年。

我還記得一些人,完全無緣無故記得的人。比如楊云,是我們大棚蔬菜的管理員,他是天底下最聰明的老頭,人們都昵稱他為“楊頭”。


楊頭是五八大運動時被錯判的農林學院的教授,當初因為什么被判了二十年徒刑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四人幫”粉粹后他是第一批平反的。

浩門農場的監獄都是重刑犯,很多人刑滿釋放后因為各種原因都留在農場當地,農場并不要求他們必須返回原籍,只要愿意留在浩門的,都會安排工作。

這些被平反的、提前釋放的人,我們當然不再叫他們“犯人”,只會叫職工,浩門農場有幾種人事編制,第一當然是干部、第二是以工代干(身份是工人,但是在做干部的活,屬于干部培養期吧)、第三是工人、第四就是職工。

職工住在另外的大院里,和我們相隔近兩公里的腳程,是孤獨的大院。他們會在此結婚、綿延子嗣,他們的孩子和我們一起就讀浩門機關小學、中學。

楊頭被平反后并不愿意回到原籍,他向父親請示,給他十畝土地,他想嘗試種植各種蔬菜、瓜果。

楊頭的想法引來很多人的嘲笑,因為當年的青海一年只有兩季,除了土豆、青稞、油菜花,我們沒有見過自己的土地里能還能長出其他農作物,即使冬天家家戶戶的大白菜,也是從甘肅張掖送過來的。

只有父親一個人支持他,農場的土地不值錢。父親說,老楊頭,你愿意要多少地都行,我讓基建隊(就是現在蓋房子的)給你在菜園子里蓋上房子,機耕隊(機械工程隊,專門管理、維修及使用農機設備的)幫你把地犁好,你想種啥就種啥吧。

事實證明父親的決定是對的。數年后的楊頭把他的菜園子打理的如同春天、夏天、秋天同時來到,不僅有各種蔬菜,最重要的還種了很多美麗的花兒。


網圖侵刪

整個農場都知道十隊有個菜園子,誰家的孩子做夢都想進去偷個西紅柿、黃瓜、甜瓜吃吃,可惜楊頭除了對父親言聽計從,不管什么果實成熟,都會在當晚悄悄地收拾一大籃子送到我家。

我曾經問父親,這個行為這么偷偷摸摸,是不是違反什么紀律啊?要知道那個年月貪污糧票都會被判死刑的。

父親說,不是啊,這都是楊頭自己辛苦種的,他愿意給誰就給誰,只是怕給了我不給別人不好。

我現在想想,如果楊頭不被錯判,是不是人生完全就不一樣?!

還有一些人,我在情感部分敘述吧。

三、故鄉的情

西北人重感情、講義氣。

我們不是西北人,我們是一層斷裂的沒有根的云層,或者如同浮萍,我們的命運跟隨著父母的選擇而顛沛流離。

我很難說清楚我內心的真實感受,我記得我們在青海時,一大幫人在一起,經常彼此問,你是哪里人,大家的回答七嘴八舌,因為基本來自不同的省份。

其實那個省份或者說那個省份下的小城、鄉村真的和我們有關系嗎?未必吧。

比如我的祖籍應該是山東聊城,聊城是爺爺的籍貫,他參軍跟著部隊南下到了江蘇蘇北,在南沙鎮邂逅我的奶奶后驚為天人,留在地方后父親的籍貫變成江蘇,我的籍貫雖然也是江蘇,但十八歲以前我只是偶然回老家過年。

當然初中有一年半時光是在龍城度過的,余言后續。今天主要寫的是我們這二代浩門人的人生是不能自己掌控的。

我們的父輩都是支邊來到大西北的,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葉落歸根,自然想辦法把孩子安排回內地當兵或者工作。

自高中起,班里同學就不斷分離,李霞是在讀高一時不愿屈從父母的安排,跟我們班男生跑回男生的老家江蘇泰興;蔡婧是投奔三姐到了南通;我是拿到高中畢業證就回龍城叔父安排的單位工作的。

情感上我們很多人并不愿意離開青海,那里有我們熟悉的一切,還有我們曾經以為深愛的少年。


祁連山的雪

那是一種復雜的情感,我們所在的區域是祁連山脈當中的一塊盆地,四面被群山環繞,包括大雪山、托來山、托來南山、野馬南山、疏勒南山、黨河南山、土爾根達坂山、柴達木山和宗務隆山等。

我們漫長的冬季觸目就是皚皚白雪,四周圍是四季積雪不化的群山,腳下是漫過膝蓋的積雪,整個世界沒有一點點綠色,如果你去過達板山,你就知道玉龍雪山真的沒有雪了。

有時候整個冬季、春季,大概一年有七個月會下雪,“胡天八月即飛雪。”寫得是新疆,其實青海也差不多吧。

你能想象嗎?沒有電話、沒有網絡、一封信要兩個月才能收到。冬天大雪封山,整個農場供給全部都是貯存在地窖里的土豆和大白菜,難得雪停下來,機關大院里會有從張掖運過來的各種補給,那個時候家家戶戶如同過節一般,尤其是孩子們。

這種自然條件如此惡劣的地方,我們身處其中時真的很難愛上它。我們無比擔憂我們會同父輩們一樣一輩子在這塊土地上耕耘,我們懼怕我們燦爛的青春會浪擲在這個荒漠的土地上,我們想起有些勞改犯刑滿釋放時對獄警得意地說,我們是有期徒刑,你們是無期徒刑。

可,這所有的壞情緒,甚至所有的擔心、懼怕都不能讓我們不愛我們的學校、老師、朝夕相處的同學、父輩們的戰友和他們身后的家庭、機關家屬院很多哥哥、姐姐們,還有,還有春心萌動時初初喜歡的少年郎。

……

回憶里的往事如同洪水泄閘,一下子噴涌而出,當下的此刻,我能感受自己的心無比熱愛這記憶里的山川河流,可我又清晰地觸摸到當年那不可遏制的執念,一心想逃離的地方。

故鄉啊,我承認自己的虛榮,我也承認自己的膽怯,如果時光能夠再來,我愿做您懷抱里陽光雨露下恣意生長的野草,裝點你美麗的河山。

可,為了什么,我終究不能,惟有淚濕衣襟,任滄海桑田,年華老去,我終究是回不去了。

九洲芳文·鄉情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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