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提到宋代女詞人,大抵沒有人不知道李清照的。可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在文字婉轉靈動、流光溢彩的宋代,自然也不只出產李清照這一位才女。女詞人朱淑真,便是歷史上唯一可與李清照比肩的女詞人,后世合稱她們為“詞壇雙璧”。
我尤其偏愛歷史上的女性,但凡有些名號的,我總要將其探個究竟,方解心中好奇。
朱淑真,號幽棲居士,約生于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年),約卒于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在世四十多年,祖籍海寧,后于浙江錢塘定居。她是一位孤寂但真實的才女,她的詞作婉約清麗,她才華絕倫,縱橫古今,但天妒英才,感情坎坷而英年早逝。她得詞大多被其父付之一炬,被家里人不能理解,更是被貶為“有傷風化”。
遲遲風日弄輕柔,花徑暗香流。
清明過了,不堪回首,云鎖朱樓。
午窗睡起鶯聲巧,何處喚春愁?
綠楊影里,海棠亭畔,紅杏梢頭
———《眼兒媚》
在宋朝,婉約派的詞風大多柔情蜜意,情感百轉千回。濃濃的春日里,少女朱淑真慵懶起身,趴在窗欄上看向屋外春色,清風拂下落花,楊柳與海棠疊影相交,更有一支嫣紅的杏花悄悄爬出了墻頭。她是個大家閨秀,少女時期就已經學會了填詞作詩,才情非一般女子可比。她用詞靈秀生動,寥寥幾字就將一個多愁善感的花季青春少女的心思刻畫的生動逼真。命運坎坷如她,至少在年少時期是開心自在的。她的才情和浪漫讓她的內心無比的期待日后有一個懂她,憐她,可以與她吟詩作對的男子,相伴到老。
但是可惜了,那是在宋代。縱觀宋代歷史上文人女子,或者是文人身邊的女子,幾乎沒有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一如唐婉和陸游;一如李清照;一如花蕊夫人(嚴格來說是五代十國末期);一如張玉娘(與李清照,朱淑真同為宋代女詞人,命運坎坷)……
女子在古代到了適婚年紀,就會由父母將她許配給一個男人。自古男子都喜歡將姿態各異的女子比做花兒,我記憶頗為深刻的是《源氏物語》中,貴族子弟聚在一起討論“怎樣的女子才算是可愛”,并將女子分成了上中下三等,其中說到
“常常有這樣的女子,父母雙全,對她又憐愛有加,嬌藏在深閨,將來的期望好像也很大;男子從傳聞中聽說這女子的某種才藝,便傾心愛慕,也是常有的事。此種女子,大多容貌姣好、性情溫淑,青春年華,卻閑暇無事,模仿別人,專心學習琴棋書畫以自娛,結果學得一藝之長”
這其中頗有輕視女性的味道,誠然朱淑真是這般嬌養在深閨,不諳世事,并且才情絕佳的女子。然而,朱淑真卻并不是一個溫馴的。如果朱淑真是一朵花,那應當也是一朵開在池塘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滅人欲,存天理。宋代對儒家的推崇到達了一個高峰,在這樣的時代中,女子處境大頗為壓抑。大多有才情的女子,對于生活的要求往往是精神重于物質。朱淑真也不例外,她心中有多么渴望美好愛情,現實的落差對她的打擊就有多大。
她是有過一段初戀的,對方一表人才,才情曠世。他為考取功名,來朱淑真家中借住讀書。一時間,才子佳人的美好愛情就這樣飄然而至了。然而現實并不像畫本中的那般圓滿,在那個時代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美好只能是一個童話,畢竟比愛情重要的,是綱常倫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子心不在朝堂,科舉落榜后傲然離開寄人籬下了三年的朱家,朱淑真一腔溫情化作秋日流走的溪水,一去不返。在她心里,未來的丈夫要是這樣的才子才可以,只是現實終究不會如她所愿。
再后來,她就嫁人了。朱淑真彼時年芳十九,才情絕冠,貌美如花。雖惆悵于上一段感情而憔悴,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嬌美。丈夫原先是一個商人,后來做了官。朱淑真開始對婚姻抱了一點期待,看,她的丈夫,棄商從文了,也并非一個渾身銅臭而毫無才華之人。想必假以時日,定能與她琴瑟和鳴,滿足她的精神需求。
于是,她寫了一首《圈兒詞》聊表心中希翼:
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月缺了會圓,月圓了會缺。 整圓兒是團圓,半圈兒是別離。 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我意。
02
然而生活總歸不會如朱淑真想的那般美好。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最多的還是俗人。朱淑真的精神世界中,她的丈夫應該如蕭衍一般完美,如李后主一般深情,但現實是,她的丈夫只是一個剛棄商從政的俗人。古來才女大多愛玩文字游戲,一開始,她得丈夫或許還覺得有趣,只是時間長了,跟不上她的才思且自己興趣不在此,漸漸的他就不再理會這種文人的趣味了。朱淑真慢慢才了解到,她的丈夫,并不是一個可以和她斗詩寫詞的人。
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 磨穿鐵硯成何事,繡折金針卻有功。
丈夫不能理解她悲秋傷月的情懷,慢慢的不能容忍她除了整日的吟詩作對卻不操持家務,而朱淑真心中也是無奈于這種一腔的文思和熱情無處宣泄的苦惱。她煩躁成日的家長里短,茶米油鹽,那些瑣事正在漸漸消磨她的文字。于是夫妻二人漸行漸遠。
朱淑真的才情,若是放在民國時期,那么歷史上大概又會出現一個如林徽因,張愛玲,顧小曼一般傳奇的女子。只可惜她生在宋代,在她丈夫看來,她有功夫想詞句,不如給他縫補衣服做飯。作為夫妻,最可悲的大概就是同床異夢。她抱著一堆被稱作是“有傷風化”的文稿,無論在夫家還是娘家都備受冷落。
丈夫婚后沒有多久開始尋花問柳,她也不關心,因為沒有得到過,又談何失去。朱淑真是真個勇敢的。文人的骨子里大概都有一種自己的堅持,朱淑真雖然是個女子,但是卻有一種不顧一切的硬氣。她要與丈夫離婚!這個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宋代,是要被千夫所指的。她還給丈夫寫了一首《斷腸謎》,在痛訴丈夫薄情寡義的同時,還藏了字謎,句句都是自己的悲傷和絕望。不過她和丈夫不是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她的丈夫看不看得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后的朱淑真,更是做了一件更為大膽的事情,她給丈夫留下一封絕情書,之后便自己回了娘家。這就等于是變相的休夫啊!一時間流言蜚語全部集中在了朱家和朱淑真。朱淑真當真是個越到逆境就越豁得出去的女子,她頂著社會輿論和家里的誤解,用沉默對抗一切,繼續她的詩詞創作。
現實有多殘酷,心中就有多懷念那個曾經驚鴻一現的才子。她在家中的閣樓里一邊悲傷一邊懷念。大量的詩詞寫盡心中痛苦與相思。她的婚姻不如意,而她曾經還有一段末尾是省略號的愛情,她多么盼望那個才子能像畫本中故事一樣,帶著她離開這里。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元宵佳節,她終于可以出門賞燈,燈火闌珊處,竟是又遇見了那抹夢中熟悉的身影。然而時間帶走了太多東西,覆水難收。在那個年代,一個女子休夫在家已經飽受爭議,如今又遇見昔日情郎,一時間各種謾罵和禮教都攻擊朱淑真,她被迫出家,卻又被丈夫以“不守婦道”拉回紅塵禁足在家。長期的精神折磨和社會的輿論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的娘家更是對外宣稱不認這個傷風敗俗的女兒。
我一直都堅信那個年代對女性的壓迫是扭曲且瘋狂的。女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成了男子一句話就可以判定生死的物件。
朱淑真最后投湖香消玉殞,她死后夫家和娘家都不許她入祖墳,成了一座荒冢,她的詩詞大多被付之一炬以堵悠悠眾口。我猜想,這樣一個柔弱卻骨子里有竹之韌勁的女子,她的芳冢前,那個才子會不會駐足嘆息,感嘆這一世命運的捉弄和世間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