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上任
“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 ”
清朝道光年間,安徽省境內,從六安州城門通往其所轄之縣鳳呈縣的驛道上,有一位騎馬的青年正在吟誦李白的《將進酒》。
他看上去意氣風發,充滿了青年人的斗志,眉宇之間散發著英才之氣,眼神里隱約透露著一絲年少輕狂。
仿佛在告訴世人,他的才華必有用武之地。
后面默默地騎馬跟著的是他的書童,一樣的年紀,一樣的沉穩。
“快快快!把這屋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還有這桌柜底下,邊邊角角的都不要放過!"鳳呈縣的師爺柳化白,今天早上可忙壞了,因為新上任的鳳呈縣令中午就要到了。? ? ? ? ? ? ? ? ? ? ? ?
“趕緊著,把這些字畫都摘下來,字換成王羲之的,畫都換成范寬的!奧對了,李白的《將進酒》一定要掛上!”柳化白對這位新來的上官著實細細地研究了一番。
他作為師爺,資質很一般,如果再不動點這種心思,早就回家種田去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根據柳化白打聽到的消息,這位新縣令可不簡單。姓馮,名千華,出身斷案世家,是“安徽第一神斷”馮山奎的親孫子。
而且年紀輕輕已經在臨縣做了兩年縣呈,二十出頭就要出任這鳳呈縣的縣令。
真是人比人該死啊!
一個時辰后,驛道上的青年和他的書童來到了鳳呈縣縣衙,他就是柳化白費勁心思準備迎接的新任縣令馮千華。
柳化白帶著縣衙的一眾屬下已經等在了縣衙門口。
可是馮千華明顯對這種“官僚之風”甚是反感,遣退了這一干人等,只把柳化白叫到后堂的書房:“師爺,我想看這些年積壓下來的案件卷宗。”? ? ? ? ? ? ? ? ?
柳化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趕快連連點頭,說:“好的,大人,您等一下,我這就去拿。”
一轉身,柳化白就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心想:“哼!哪個新來的縣令,不是先要看積壓下來的案件卷宗,可是到頭來,怎么樣?哼!累積的案件卷宗是越來越多了!”
鳳呈縣地處六安州和徐州的交界處,緊鄰祥平驛,每天往來的外地人不僅多,而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所以案件頻發,且破案難度大。
當柳化白抱著半人高的卷宗顫巍巍地來到馮千華的書房時,馮千華竟然面不改色,看來也是做足了功夫來的,書童趕快接了過來,放在了桌子上。
書童名叫小六子,大號馮信,七歲進的馮府,為人話不多,但是和馮千華非常的默契。
馮千華看著柳化白說:“師爺今日辛苦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柳化白看著馮千華那淡淡的卻不容置否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他能和這位新上官保持一個不溫不火的關系,就不錯了!
明顯不是一路人啊!
想到這里,趕緊退下了。
馮千華的手一摸到案件卷宗,就像是劍客摸到了劍柄,樂師摸到了琴弦,完全地投入了進去。
一直翻閱到了后半夜,他對當官沒有什么欲望,但是獨獨沉迷于斷案。
遇見個俊和尚
第二天一早,馮千華就帶著小六子出去了。
昨晚馮千華在翻閱卷宗時發現,有三個命案,都提到了同一個地點,就是響龍山下的張記茶肆。
馮千華認為,任何的巧合其實都有原因。
馮千華和小六子來到了張記茶肆,張記茶肆的老板張老瓜正在罵他的媳婦張韓氏:“你這個死婆娘,就會偷吃,剛從劉吃土那兒躉買來的無花果和嘉應子還沒怎么賣呢,就都讓你吃了,看我不打死你!”說著拿起水瓢作勢要追打張韓氏。
張韓氏一邊跑,一邊傻笑,馮千華嘆了口氣,心想這婆娘原來是個傻癡。
張老瓜許是顧著生意,沒有更厲害地發作,一轉身看見了馮千華和小六子,馬上換上了憨笑著的低眉順眼的樣子:“二位客官,您喝點什么茶?”
馮千華干脆坐下,說:“來一壺碧螺春,你再看著來兩碟點心。”
“得嘞!您請稍等!”張老瓜趕緊忙活著,他這個小茶肆,生意不多,湊合著能糊口,所以沒有雇人。
馮千華的目光一直在遠處飄忽,模糊中一個清冷、俊逸的身影慢慢走了過來。
待等到馮千華看清,不由得驚嘆,這世上竟有如此出塵脫俗、宛若仙人般的男子,竟然還是個出家人!
這位出家人法號忍塵,是這響龍山上還佛寺的和尚。
“大人,您的茶現在喝正好。”忍塵先開口打斷了馮千華的神思。
馮千華看到茶已經端上來了,心里明白是小六子示意了張老瓜不要出聲。
“哦!師傅怎么知道我是官?”馮千華有點吃驚。
忍塵單手施禮:“阿彌陀佛!大人,您身上有三分官氣,六分正氣,還有一分……”
“師傅但說無妨。”馮千華泯了一口茶,臉上有點淡淡的笑意。
忍塵會意地點點頭,輕輕吐出一句話:“還有一分傲氣。”
馮千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忍塵說的沒錯,馮千華算得上是少年得志。他出身世家,18歲中舉,現年22歲,已官至縣令,立志斷破天下奇冤之案,這等心氣,說傲也無妨。
這時,忍塵再次單手施禮道:“大人,貧僧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忍塵在轉身之前向張老瓜點了一下頭,馮千華自然看在眼里。
馮千華點了點頭道:“好。”
馮千華看著忍塵的背影好像是飄走了一樣,心里竟然產生了一些奇怪又異樣的感覺。
待這感覺從心里慢慢地揮發掉,馮千華的思路清晰了,這個已經遁入空門的僧人,卻對俗間事洞若觀火,好似塵緣未了,像個有故事的人啊!
馮千華回過頭來,才看到張老瓜傻傻地杵在不遠處,笑得像只討好主人的倉鼠。
馮千華問到:“店家,這位小師傅你認識?”
張老瓜的臉笑得有點麻了:“大人,認識,他是山上還佛寺的忍塵師傅。他可是個好人啊!我的婆娘有風濕病,不好治也費錢,是忍塵師傅經常下山來幫我婆娘針灸,緩解她的癥狀,不僅不要錢,有時候還送給我們一些 他采摘的草藥,真不愧是出家人啊!”
馮千華聽了,也贊許地點了點頭,禮節周全地對張老瓜說道:“謝謝店家了,我們先走了。”
說著小六子放了一塊銀元在桌上,并示意張老瓜不用找了。
張老瓜千恩萬謝地把二人送走,心里尋思著這么年輕,能是個啥官兒?
縣丞還是縣尉?
誰知第二天張老瓜路過縣衙,看見了馮千華審案,心里咯噔一下“我滴那個天兒哎!那天來的竟然是縣太爺!”
馮千華根據案件卷宗,推理三個案子
這兩天馮千華很忙,新官上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很多事情要應酬和處理,但是提到張記茶肆的三份卷宗一直放在他的書桌上。
過了這兩天,馮千華好不容易有了時間,叫小六子泡了一壺茶。
馮千華聞著茶香,看著茶壺嘴兒上升騰起來的熱氣,抿了一口茶,對小六子說:“我們開始吧。”
小六子點了點頭。
原來這馮千華有一個習慣,他喜歡自己先看卷宗,找出疑點和線索,然后自己先推理一遍。
然后像聊天說事一樣,用通俗的話把卷宗和推理跟小六子講一遍,講的過程其實是他自己再思考一遍的過程,可以查漏補缺,也可以讓推理更準確。
小六子聽多了,有時候也就懂一些了,不過一般不會出聲。
馮千華不用看著卷宗,直接講:
"先說這昌隆錢莊的少東沈齊家被殺案:
昌隆錢莊是鳳呈縣最大的錢莊,在幾個臨縣都有分號。這位沈少爺是個出了名的風流惡少。
四年前,他是死在了響龍山下的樵夫王二順家里,是被人從后面用繩子勒死的。
王二順的老婆蘭鳳是個瞎子,當時在家,但是蘭鳳說她一直在里屋睡覺,雖然聽見響動,但是不敢出去,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后來是路過的人聞到了很大的血腥味和尸體的臭味,進院子查看,看到堂屋的門虛掩著,大著膽子進屋一看,看到了沈齊家的尸體,因為正直三伏,已經開始發臭了,這才報了官。
最有嫌疑的王二順,那天一早就拉著一車柴去鎮上賣去了,賣完柴又采購了一些吃的用的,直到黃昏才回家。
有很多的小販和鄉親都為他作證,所以王二順的嫌疑被排除了。
本來作為關鍵的人證,需要蘭鳳提供證詞,可是一跟她提到這件事,她就會情緒激動、哭鬧不止,堅稱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一直沒有取得她的證詞。
距離王二順家往西30米就是張老瓜的茶肆,當時辦案的捕快也問詢過張老瓜,張老瓜的證詞很簡單,就是:“大人,草民這個茶肆就草民一個人忙里忙外,您也看見了,我家婆娘是個瘋傻之人,草民沒有注意到王二順家有響動。”
沒有其他的嫌疑人和證人,這件案子就陷入了僵局。
沈齊家的父親沈老爺曾出重金懸賞,想找出殺害他兒子的元兇。
也有人為了賞金,提供過一些沒有價值的線索。
比如,有人說當天在響龍山下,看到有人形跡可疑,并提供了該人的衣著樣貌特征,但是這有啥用?
沒有人看到是誰勒死了沈齊家,也沒有人看到有誰在當天出入過王二順家,所以,這個案子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是奇怪的是,沈齊家一個闊少爺,為什么要到一個樵夫的家里去?
口渴?迷路?都說不過去。
一個闊少爺會舍棄不遠處張記茶肆的香茶,而去一個山野樵夫家討一口冷水?
沈齊家本就生長在鳳呈縣,沈宅離響龍山不過千米,他會在自己家門口迷路?
圖財?
更是笑話!
唯一能解釋過去推論的就是貪色,應該是見過蘭鳳,看她有幾分姿色,又是個瞎女,看不見他是誰,想著占了便宜,也不會惹上官司,就趁王二順不在家想對蘭鳳施暴。
路過的本案兇手也許一直尾隨著沈齊家,聽到了蘭鳳的叫喊聲,進來看見沈齊家正在施暴,然后殺了他。
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救蘭鳳,在打斗中,誤殺了沈齊家。
至于蘭鳳說她案發時在屋里睡覺的說詞,以及后來她不肯提供證詞,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名節,世間女子哪個不珍惜自己的名節?
同時也是為了回報和保護救了她的恩人,也就是本案的兇手。
只是這兇手……"
馮千華瞇著眼看著前方,突然慢慢地吐出一句:“應該是個內心亦正亦邪之人。”
說完,馮千華茶杯里的茶已經見底了,他又倒了一杯,接著說:
"然后再說銀龍幫副幫主劉大慶被殺案。
劉大慶在鳳呈縣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在這一帶的江湖上很吃的開。
三年前,他被殺的時候,正直午后,他是一個人騎馬走在響龍山下的竹林間的小路上,被兇手從背后用劍刺穿心臟而死。
這片竹林就在張記茶肆的后面,所以案卷里又提到了張記茶肆。
因為午后這段時間,竹林里沒有什么人,所以沒有人證。
至于物證也沒有留下,兇手殺死劉大慶后,把劍拔出帶走了。
當時劉大慶隨身攜帶的口袋里還有一百多兩銀子,因此可以斷定兇手不是為了劫財。
按說,劉大慶也是一個武功高強之人,兇手可以在他察覺之前,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后,可見輕功了得。
一劍刺穿心臟,殺死劉大慶,又拔出劍來快速逃走,一氣呵成,做得干脆利落,可見絕不是生手。
應該是江湖高手,甚至是專職殺手。
那么像這樣的人出手定是有原因的,要么是和劉大慶有仇怨的人,要么是受雇于人。
劉大慶行走江湖多年,有個仇家或者對手再正常不過了。
只是三年過去了,再想去調查他當年有多少仇家和對手,然后從中甄別出嫌疑人,確實會很費勁。"
說到這兒,馮千華有點無奈,甚至有點動搖,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這三件陳年舊案上。
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自負了。
但是馮千華終究是斷案世家的后人,有著成為一代神探的潛質。
很快他就整理好思緒,開始講最后一件案子:
"最后說趙記藥材行老板趙盛明被殺案。
兩年前,趙盛明是死在了家里,據仵作驗尸的結果,是中了一種下在飲食里的慢性毒藥,中毒的時間,應該是在三日之內,而且這種慢性毒藥,仵作之前沒有見過。
趙盛明在死去的當天早上就已經感覺有些不適,所以就沒有出門。
以為是近些天太疲勞了,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可是吃過晚飯,突然感覺頭部刺痛、四肢酸麻,家人趕快去請大夫,大夫還沒到,趙盛明就七竅流血,撒手走了!
大夫來了,驗過趙盛明流出的毒血之后,也連連搖頭,說沒見過此毒,同時也判定中毒之時,是在三日之內。
趙盛明這三日的飲食,多數是在家里,只是在死亡的前兩天,去過鳳呈縣的團圓粥鋪、杏花軒和張記茶肆吃喝過一些東西。
在趙盛明的家里和這三個地方,可以接觸到趙盛明的飲食的人很多,但是有動機殺他的人,卻寥寥無幾。
團圓粥鋪在鳳呈縣是個百年老店,由祖孫三代經營,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守著一個粥鋪,不需要雇人,后廚和店里人手充足,而且粥鋪沒有包間,想要在這一家子的眼皮底下下毒,確實很難。
除非粥鋪老板自己想要殺人,可是沒有動機,更沒有證據啊!
當時,趙盛明是一個人去的粥鋪,所以也不存在被同行的人下毒的可能。
杏花軒是鳳呈縣最大的酒樓,每天接待的都是縣城里的達官顯貴、過路的貴客還有江湖豪杰。
來者是客,而且一般都不好得罪,最怕的是出點什么事兒,耽誤生意不說,也怕會吃上官司。
所以,像杏花軒這樣的大酒樓在用人和食材的選用方面也是很謹慎的。
杏花軒是有包間的,和趙盛明一起在包間里吃飯的還有兩個人,分別是鳳呈縣縣呈張懷和彩云綢緞莊老板段易章。
這兩個人當時也錄了口供,都稱:沒有看到有人下毒,他們自己更不會下毒。
這二人也無動機可循。
后來下午三人又一起來到了張記茶肆,這個張記茶肆,只有張老瓜一個人忙前忙后,他的那個傻婆娘能頂半個人不?不好說。
這樣張老瓜在前堂的時候,后廚沒有人,張老瓜在后廚的時候,前堂沒有人,這倒是能給兇手留下可乘之機。
至于張老瓜本人,也沒有殺人的動機。
當時的捕快也搜查了這三個地方,可是并沒有搜到毒藥和有毒藥殘留的器皿。
這個案子難就難在從兇手下毒到趙盛明毒發身亡隔了三天的時間。
兇手有充足的時間來破壞案發現場和掩蓋罪證,待捕快趕到時,一點作案痕跡也留不下。"
話說到這里,三個案子基本也就分析推理完了,馮千華心里感嘆:“這次遇到的對手確實很高明,也很細心啊!”
馮千華走訪三個案子的案發現場
馮千華一刻也不耽擱,吩咐小六子去備馬,兩人去了響龍山。
先去到樵夫王二順家,王二順和蘭鳳都在家,但是被問到四年前的案子,蘭鳳的情緒還是非常的激動,直說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馮千華問蘭鳳:“你當時聽到了什么?”
蘭鳳說:“我不記得了。”
馮千華看著渾身發抖的蘭鳳,也不忍再問下去。
還有就是,他也知道問不到實話,總不能把這個瞎女拖回衙門用刑吧,他不是這種陰狠之人。
馮千華二人又來到了劉大慶被殺的竹林,依舊沒什么人,風吹的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告訴二人:“舊事已隨風而逝,只留下塵土默默守護!”
二人最后走訪了團圓粥鋪、杏花軒和張記茶肆。
身為剛上任的縣太爺,馮千華在團圓粥鋪和杏花軒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兩家的老板都要設宴款待,馮千華覺得自己都快拔不出腿去了。
待等馮千華說明來意,兩家的老板又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是正經、規矩的生意人。
帶著馮千華里里外外地看了一個遍,生怕給這位年輕有為的父母官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或者留下什么可疑之處。
最后說起趙盛明這個人,兩家都說是自己的常客,出手闊綽、為人熱情,別的也就沒什么了。
到了張記茶肆的時候,天色已黑。
張老瓜一看是縣太爺又來了,趕緊上去下跪行禮,激動得有點結巴:“縣、縣太爺大、大老爺,上、上次小、小民有、有眼不識、識泰山,多、多有怠慢,請、請您大、大……"
馮千華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張老瓜的話:“店家免禮,你沒有怠慢我,我這次來是有件案子,想問你一二。”
張老瓜一聽“案子”,心里一哆嗦,心想:“怎么這么倒霉,這到底是個什么年月啊,本本分分地做個小生意也能扯上“案子”啊!
張老瓜心里一邊哀嚎,一邊走到一張桌子前,擦了擦,請馮千華二人坐下。
馮千華看見張老瓜走路時,竟然同手同腳起來,差點沒笑出來。
于是趕緊給張老瓜寬心:“店家,我說的是兩年前的藥材行老板趙盛明被殺案,我想問你還記得什么嗎?”
張老瓜一聽是這個舊案子,馬上好些了,撓著腦袋努力回憶:“那天他是和張縣呈、段老板一起來的,他們叫了茶和幾樣吃食,因為他們是貴客,我一直在前堂守著,怕他們有吩咐。"
張老瓜撓完腦袋看了一眼后堂,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忍塵師傅也在,他給我婆娘針灸來著,就在后堂。”
馮千華聽到這里,眉頭皺了起來,問:“當年你怎么沒說?”
張老瓜又開始戰戰兢兢了:“當年的官爺們就來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番,也沒問我啥啊!”
“酒囊飯袋!”馮千華厲聲道。
張老瓜嚇得一哆嗦,倒是又被嚇出一點記憶來:“當年那些官爺好像說,毒藥應該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三日倒”,下毒之后,過了三日,就很難留下證據了,他們還說,就是例行公事。”
馮千華聽罷,突然忘了禮數,站起來直接向后堂走去。
張老瓜趕緊跟著。
馮千華打開門簾看到張韓氏的那一刻,突然有一種錯覺,就是這個婦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很正常,像個正常人。
“哈哈哈哈哈!”張韓氏突然站起來指著馮千華說:“你是我娘家弟弟,快坐!”
張老瓜趕緊上去壓下她指著馮千華的手,大聲責罵:“你個瘋婆娘,要瘋上天了啊你,還不跪下,給縣太爺大老爺行禮!”
馮千華從剛才的錯覺中緩過神兒來,趕快阻止:“她一個瘋傻之人,就算了,我有問題問她。”
“問她?”張老瓜覺得這個大老爺確實是年輕了點兒。
馮千華沒有理會張老瓜的吃驚,直接問張韓氏:“忍塵師傅除了給你針灸,在這里還做過什么?”
張韓氏像孩子一樣天真地傻笑:“劃船還有……蕩秋千!嘿嘿嘿!”
張老瓜又要打張韓氏,被小六子阻止。
馮千華很有耐心:“你再想想,他有沒有碰過這些?”
馮千華指著桌子上密密麻麻的茶壺和茶杯。
張韓氏還是傻笑,用很天真的眼神望著馮千華:“他說那個不好吃,他不吃。”
馮千華有點失望地看著一桌子的茶器。
突然眼前微亮,指著桌子上的幾個不一樣的精致茶杯,問張老瓜:“這幾個茶杯是?”
張老瓜馬上會意:“這幾個茶杯是小店的幾位貴客的專用茶杯,茶杯是他們帶來的,他們每次來都用自己的茶杯,嗨,有錢人就是講究。”
“那趙盛明?”
“他也有的,他用的是一個叫什么“琺瑯彩”的茶杯,彩色的,可漂亮啦!”
"那這茶杯現在何處?"馮千華問。
“當時捕快用銀針驗過,無毒。就留下了,我一開始當寶貝,后來一想,死人用過的東西,不吉利,就拿到當鋪賣了換錢了。”
馮千華沒有追問當鋪名稱,因為茶杯已經經手多人,不能作為證物了。
馮千華想問的都問完了,帶著小六子離開了張記茶肆。
馮千華開始懷疑忍塵
回縣衙的路上,風有點涼,吹到馮千華的頭上,卻猶如一劑醒腦的神藥,讓馮千華有點混沌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
他又想到了今晚張韓氏的表現,他第一眼看到張韓氏的時候,覺得她是個正常人,也許不是錯覺。
他在問話張韓氏的時候,張韓氏瘋得好像有點過,有點刻意。
有些事情展現出來得越逼真,越有可能有假。
張韓氏說的話,雖然看似都是瘋話,卻都起到了幫忍塵洗脫嫌疑的作用。
馮千華心里有了兩個推想:
1、張韓氏有可能是裝瘋。
2、張韓氏如果是刻意裝瘋騙人,那她有可能是在欺騙自己,維護忍塵,忍塵的嫌疑不小。
馮千華來到了還佛寺,打探忍塵的底細
第二天一早,馮千華就帶著小六子上了響龍山,來到了還佛寺。
還佛寺的山門不大,看上去卻很有歷史,門洞的墻壁上繪有佛教壁畫。
進入院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磚墻,上面寫著“還佛寺”三個大字。
再往里面走,可以看見一條路,路的兩邊是僧舍,正巧僧舍中出來一個小和尚。
馮千華上前問他:“小師傅,請問方丈大師在嗎?”
“施主是……”小和尚遲疑。
馮千華拿出自己的官照給小和尚看,小和尚對著馮千華作了個揖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縣令大人,請隨我來!”
小和尚帶著馮千華二人往前走,又爬了一段石階,經過了天王殿和大雄寶殿,最后來到了方丈室。
待小和尚向方丈清江法師通報了來訪者的身份,清江法師站起身來道:“快快有情!”
馮千華進來之后,禮貌地上前作揖:“方丈法師,冒昧打擾,請多見諒!”
清江法師也作揖道:“大人太客氣了,老衲當不起啊!"清江法師看到馮千華如此年輕就官拜縣令,且如此謙卑有禮,心中自然有幾分好感。
"大人請坐,不知老衲有何可以效勞的?"清江法師一邊說,一邊為馮千華斟了一杯茶。
馮千華一項是雷厲風行,但是對于佛門中人,又是上了年紀的長者還是很客氣,他坐下說:“效勞不敢當,只是想向方丈法師打聽一個人,是您寺中的僧人,法號忍塵。”
小六子站在馮千華旁邊,面無表情。
清江法師一聽說是忍塵,神色有點復雜,稍微頓了頓,才開口:“這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他自幼父母雙亡,跟著爺爺長大,祖孫倆相依為命,靠采藥賣藥為生。他的俗名叫蓮生,向蓮生。”
說著,清江法師的神色有點哀傷,像是想了想,又接著說:“后來,他的爺爺得罪了有勢力的惡人,被害死了,他走投無路,上山來皈依了佛門。關于過去的事,他不愿意多講,我也沒有多問,只是給他取了“忍塵”這個法號,希望他可以忍去塵間的一切仇怨,潛心修行。”清江法師的眼中涌動著悲憫和期待的情緒。
馮千華聽了,也覺得憐惜,還有點興奮,忍塵確實如他所想,是一個塵緣未了的有故事的人,而且身負血海深仇,他之前對他的懷疑和推論,更有可能是對的了。
忍塵的仇人是誰,是不是趙盛明?甚至再大膽一點,他有幾個仇人?
想到這里,馮千華接著問:“方丈法師,忍塵是哪里人,他原來的家在哪里?”
馮千華的神情太緊張了,清江法師有點惶恐:“大人,我這個小徒弟惹了什么麻煩?”
馮千華想了一下:“方丈法師,我來問您,確實是因為他和我辦的一件案子有點瓜葛,但是現在還不確定,一切只是懷疑。"
說完這句,馮千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感覺好像有人影閃過,定睛一看,好像沒有了。
于是回過頭來,繼續聽。
清江法師凝重地點了點頭:“他家原來住在距離這里往西二十余里,有座梅香山,地處鳳呈縣和新山縣的交界處。梅香山上有個叫青竹的小村子,他和他的爺爺就是這個村子的。"
“嗯嗯,”馮千華整理了一下思路,問出了他要問的最后一個問題:“忍塵有武功嗎?高低怎樣?”
清江法師說到忍塵的武功,滿臉的欣慰,甚至有幾分得意:“嗯,忍塵在武學方面天賦很高,不過習練了短短數年,本寺之中除了老衲,已無對手。尤其是輕功,一般的武林中人也要甘拜下風。”
馮千華謝過清江法師,并且叮囑他:"事關命案,關系重大,千萬不要把對話的內容泄露出去。"
清江法師認真地點點頭,讓馮千華放心。
馮千華來到忍塵的故鄉,聽到了忍塵的故事
馮千華帶著小六子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梅香山上的青竹村。
到了青竹村,馮千華二人在村口遇見一個老婦人,馮千華上前打聽:“婆婆,你知道向蓮生嗎?”
老婦人愣了一下:“蓮生?”
隨即警覺道:“你們是什么人?"
馮千華很機智:“多年前,我們曾經受過他的恩惠,他用隨身攜帶的草藥救活了我的奶奶,當時奶奶在街上突然發病,可是附近沒有醫館,要不是向蓮生,我奶奶可能就沒救了,可是他不肯要錢,只留下一個名字,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打聽恩人的下落,前不久才聽說他在梅香山呆過,所以就過來看看。”
老婦人聽了,臉色緩了下來,嘆了一口氣:“蓮生啊,他不在這兒啦,哎,真是作孽啊!"
馮千華趕緊說:“啊,那他去哪兒啦?”
老婦人說:“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這可憐的孩子怎么樣了!”
馮千華繼續套問:“恩人他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老婦人看著馮千華一身正氣,慢慢地放下了戒備:“我家離這兒不遠,到我家里說吧。”
到了她家,老婦人終于沒有戒備地打開了話匣子。
馮千華認真的聽著,時而緊皺眉頭,時而攥緊雙拳,聽完之后,馮千華才認識到,事實比他預想的還要抓人心肺、令人憤慨。
馮千華根據老婦人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推理想象,在腦海中還原了當年事情的經過和情景:
大概五六年前,趙記藥材行的老板趙盛明有一天來到了青竹村,不知道他從哪里聽說的,忍塵的爺爺向坤老爺子的手里有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三日倒”和“七日倒”的毒方。
特地跑來向向老爺子索要,說愿意出高價買下。
向老爺子說這是害人的方子,多少錢也不賣。
趙盛明威脅恐嚇未果,撂下一句“這事兒沒完,小心你老命!”就走了。
向老爺子看著趙盛明氣呼呼的背影,嘆了一口氣:“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看來要早做打算啊!”
向老爺子趕緊找了個借口,把忍塵打發到了幾十里外的遠房親戚家,自己準備好了吃下立刻斃命的毒藥,因為他死也不想交出毒方,一把老骨頭了,也不想被那些惡人折磨。
果然,第二天銀龍幫的人來了,問向老爺子逼要這兩張毒方,向老爺子搖頭不語,正當銀龍幫副幫主劉大慶沖過來要帶走向老爺子的時候,向老爺子吃下了早已準備好的毒藥,一命歸西啦。
銀龍幫的人在向家亂搜一氣,一無所獲,最后揚長而去了。
村里人看見了,敢怒不敢言,只能去向家遠親那兒,叫回了忍塵,幫著忍塵舉行了葬禮,安葬了向老爺子。
忍塵看上去還算是很堅強,哭過了,也就沒有再當著人掉淚。
可是誰成想,又出事了!
忍塵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叫黃鸝。
黃鸝之所以叫黃鸝,是因為她從小就愛唱歌,而且歌聲優美動聽,宛若仙子在吟唱,所以取名黃鸝。
一個明媚的午后,黃鸝去鳳呈縣的街市上去買絲線。
原來都是忍塵陪她來的,但是這次,體貼的黃鸝知道忍塵的爺爺才不久于人世,還處在深深的悲痛當中,也怕忍塵進了城,萬一遇到銀龍幫的人,會有危險,就選擇一個人快去快回。
回來的路上,走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哼了幾句歌曲,恰巧被笑風塵妓院的老鴇賽金蓮聽見,賽金蓮走近了看黃鸝,黃鸝清麗的容顏配上纖細的身段,像極了一朵亭亭玉立于水中的蓮花。
賽金蓮心想:“這真是個好胚子,就算可著整個六安州去尋,這也是獨一個啊!而且一看這打扮,就是窮山村里來的,如果家里找上門兒來,大不了使點銀子,沒準兒還感恩戴德呢!”
賽金蓮靈機一動,肚子里的壞水兒流了出來。
賽金蓮裝作是繡莊的人,上前搭話:“姑娘,你買絲線是為了刺繡吧。”
單純的黃鸝微笑著回答:“是啊,婆婆。”
賽金蓮裝作驚喜的樣子:“啊!真巧!我是開繡莊的。不如讓我看看你的手藝,如果還不錯的話,以后你繡好了成品,可以賣給我,也可以在我這兒領活兒。”
黃鸝一聽,掙點錢貼補家用,多好啊,于是說:“婆婆,您的繡莊在哪兒,我下次來的時候給您帶一些我的繡品過來。”
賽金蓮一聽“下次”,趕緊說:“姑娘,我的繡莊就在附近,不如你跟我來,我看你繡上幾針,就知你的手藝好壞了。如果你的手藝過關,就可以給你活兒做啦,一次掙上個十兩八兩的,算少的!”
黃鸝一聽,覺得真不少,可以給家里解決不少事情呢。
于是說:“好的,婆婆,我跟你去看看!”
賽金蓮一看魚兒上鉤兒啦,趕緊帶著黃鸝七拐八拐地來到了笑風塵妓院的后門。
待等黃鸝一進門,賽金蓮馬上變了臉,告訴黃鸝:"這是妓院,想跑是跑不了,等著接客吧!"
黃鸝看著把手在門口的壯漢,絕望萬分,接連三日,哭鬧絕食。
到了第四天,沈齊家來了,賽金蓮的眼睛盯著沈齊家,就像餓狼盯著肥羊,那眼睛真是賊綠賊綠的。
“哎呦喂!這是哪陣香風把我們沈大少爺給吹來了啊?”賽金蓮曖昧地用手絹掃了一下沈齊家的肩膀。
沈齊家壞笑著往前湊了湊:“還有哪陣風?當然是賽老板身上的香風啦!”
賽金蓮了“假打”了一下沈齊家,然后故作神秘地把他叫到一邊:“沈少爺,您今天算來著了,我這里有一個上等貨色里面的上等貨色,還是個雛兒,怎么樣?”
沈齊家的眼睛一亮:“好不好,總要驗驗貨吧!”
賽金蓮回了一句:“得嘞,跟我來吧!”
沈齊家一看到黃鸝,眼睛就移不開啦,看著黃鸝問賽金蓮:“開個價吧,多少錢?"
“三千兩!"賽金蓮開了一個有史以來最貴的價錢。
沈齊家很爽快地掏了銀子,誰知關上門剛想親近一下美人兒,就看到黃鸝一頭撞上房間里的頂梁柱,死了。
沈齊家上去一試,已經沒了呼吸,一看出了人命,趕快逃了。
賽金蓮也不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剛烈的主兒,吩咐底下人用毯子卷了,等到半夜,抬到僻靜處給埋了,就算了事。
再說青竹村的黃鸝父母和忍塵這幾天找黃鸝都快找瘋了,也報了官,最后是一個鳳呈縣城邊兒上的菜農,想刨出一塊兒地方來,種點白菜,結果刨到了黃鸝的尸體,就趕快報官了。
看到黃鸝的尸體的時候,黃鸝的父母哭瘋了,忍塵的眼睛變得血紅血紅的,好像里面的淚水都變成了血水,雙拳攥得越來越緊,緊到看上去有點扭曲了。
后來,黃鸝的母親在黃鸝的內衣兜里,發現了一封信,是寫給忍塵的。
信的內容大概如下:
蓮生哥:
? ? ? ? 對不起,我沒聽你的話,一個人下山了,我被笑風塵妓院的老板騙了,被她囚禁在了妓院里。十二歲那年,我被山里的狼追趕,是你救了我。在我心里,從那時起,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不會讓別的男人玷污我。所以,我想好了,一旦她讓我接客,我就一頭撞死。我知道這一天應該很快就會來了,所以先寫好這封信。
蓮生哥,你放心,我永遠是你的人。
? ? ? ? ? ? ? ? ? ? ? ? ? ? ? ? ? ? ? ? 黃鸝
后來,黃鸝的父母和忍塵一起把黃鸝的尸體帶回了青竹村,安葬在了忍塵和黃鸝經常見面的野蘋果樹下。
忍塵在黃鸝的墳旁,栽了很多花,然后就離開了青竹村。
因為他的心死了,所以當了和尚,可是不管念了多少經書,還是忘不了仇恨,每當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就能看見爺爺吞下了毒藥的樣子和黃鸝撞死后鮮血淋漓的樣子。
蝕骨的仇恨折磨得忍塵生不如死。
后來,忍塵開始報仇。
再后來,就有了馮千華書桌上的這三份案件卷宗。
作為忍塵的同齡人,馮千華也有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
那晚,馮千華回到了縣衙,竟然拉著小六子喝起酒來,竟然還喝了個大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把小六子嚇得夠嗆,以為自家少爺被什么鬼怪附體了。
馮千華一項嚴于律己,不允許自己醉酒。
第二天,馮千華起來之后,竟然坐在椅子上有點呆呆地愣神兒,小六子很擔心。
因為他從小認識的馮千華,從不會這樣懈怠,醒來了就很有精神,讀書、練字、看卷宗,有時候看到有疑惑的地方,也會出神地思考,但是也絕不會像這種樣子,跟丟了魂兒了似的,沒有精神。
而且,小六子跟了馮千華多年,多少熏得也懂一些案子上的事兒。
按理說,昨天案子有了重大進展,以馮千華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今天肯定起個大早,迅速而有條理地把下一步的事情安排下去。
小六子看了馮千華一會兒,馮千華總算說話了:“小六子,你知道嗎?其實,我挺理解忍塵的。”
一項少有表情的小六子瞪大了眼。
馮千華看見了,但是不理會,接著說:“你知道,我和春緹(馮千華的未婚妻)也是青梅竹馬,我能理解一個男子深愛著一個女子的那種心情,如果誰敢傷害春緹,我也會用盡全力去拼,不管對方是誰。”
一項沉默寡言的小六子,這次也有話說了:“你和他不一樣,你懂得用律法去解決問題。”
馮千華笑了笑:“如果我沒有生在官宦人家呢?如果我的爺爺不是馮山奎,是一個普通的農人,是不是也會受人欺凌?”
小六子想了一下:“看來,這次的案子對你觸動很大,可是這是你來鳳呈縣辦的第一件大案,老爺(馮山奎)和州里的上官們都盯著呢。”
馮千華點點頭:“這里有一封信,你去送給我的義兄上官勛。”
忍塵,我要抓捕你
馮千華昨晚就想好了,這三起命案,雖然已經得出了推論,忍塵就是兇手,但是案發的時間太久了,沒有留下物證,人證也因為忍塵有恩于她們,不肯作證或者做了偽證,因此無法判定忍塵有罪。
但是根據青竹村的老婦人的描述,忍塵一共有四個仇人,沈齊家、劉大慶、趙盛明和賽金蓮。
前三個人,他已經殺了,還有一個賽金蓮,這個賽金蓮拐騙了黃鸝,直接導致了黃鸝的死,如此歹毒,忍塵一定不會放過她,也就是說,忍塵還會出手。
這是最后的機會,如果能在忍塵作案時,將其抓個現形,就可以定罪于他,這個案子也就告破了。
馮千華設想自己站在忍塵的角度,參照忍塵前三次殺人的思路,推想了一下忍塵會如何殺掉賽金蓮。
賽金蓮平時呆在妓院的時間比較多,很少出門。
老鴇這種身份是“萬人嫌”,看著每天迎來送往的,很熱鬧,其實出了妓院,沒有什么朋友和社交。
平時,也就是去去綢緞莊、藥鋪或者胭脂鋪。
都是一些人多的地方,很難下手。
但是,賽金蓮也是個生意人,每逢年節也會去還佛寺上香,祈求生意順利,財源廣進。
忍塵自然不會在佛的跟前殺人,但是在賽金蓮來還佛寺的路上,還會經過那片竹林。
而且,賽金蓮中午生意忙,下午要為晚上接待客人做準備,估計也就是會在差不多午后時分趕去還佛寺上香。
正好,再過幾天就是重陽節,忍塵殺死前三個人的時候,每個人中間都是隔了一年,但是這次隔了兩年,還沒有殺死賽金蓮,想必忍塵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了。
也許,這次就會出手,不管怎樣都要試一試。
但是忍塵的武功太高,尤其是輕功,馮千華怕他反應太快,容易逃脫,于是才讓小六子給義兄上官勛送信。
上官勛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西山派的少掌門,有他來幫忙,在忍塵出手的時候,將他降住,就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判罪結案了。
上官勛看了信,第二天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和馮千華商量了一下幾日之后在竹林捉拿忍塵的細節。
兩位好兄弟默契十足,很快定下了方案。
忍塵失蹤了
正當一張大網向忍塵張開的時候,還佛寺的人來報案,說忍塵失蹤了。
馮千華非常吃驚,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派了很多的人手去找,卻是了無音信。
過了兩天,馮千華坐在椅子上、兩手撐在書桌上,正在皺眉思考,卻被上官勛硬拉著去了郊外。
兩人來到一處莊園外,上官勛上前叫門,出來一個家丁模樣的人,熱情地招呼到:“呦!是上官少爺,快請進!今天有新鮮的蝦、蟹,還有鱸魚,您呆會兒可以嘗嘗。”
上官勛聽了挺高興:“嗯,不錯,要嘗嘗!”
馮千華看到這兒,明白了,原來這是一家開在莊園里的飯館兒,應該是只接待有身份的熟客的。
馮千華看著這園子,心里感嘆:真是氣派啊,一頓飯估計得吃掉他半年的俸祿啊!
等菜端上來了,馮千華調侃到:“愚弟還不知義兄的脾胃如此金貴,這一席飯菜快要趕上皇家的水準了吧!”
上官勛假怒道:“你啊,不要太沒良心,我也是偶爾有重要的應酬才來一次,我這不是看你這兩天太郁悶了,帶你來散散心嘛!”
馮千華樂了:“我知道。”然后敬了上官勛一杯酒。
上官勛看著馮千華放松下來了,也松了一口氣。
遇見了忍塵,好險
酒過三巡之后,馮千華突然想上茅廁,他來到了園子里,繞了一圈才找到。
回來的路上,走在一處僻靜的走廊里,突然感覺有一個鋒利的東西,抵在了自己的脊背上,隨著有一個好像在哪里聽過的聲音:“別動!這些天我讓馮縣令費心了!”
馮千華很快明白了,是忍塵。
“你早就知道我在調查你。”馮千華想起了那天在還佛寺的方丈室里看到的人影。
忍塵冷笑了一聲:“是的。”
“是張韓氏告訴你的吧,我知道她不是真瘋。”馮千華一邊和忍塵說話,一邊想著脫身之策。
說到張韓氏,忍塵沉默了一下,隨即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她的父親被仇家殺了,仇家為了防止她家剩下的人報仇,就要來殺她全家,她娘來不及把她送走,只能教她裝成瘋傻之人,才保住她一條命,可是她的家人都死了。后來,她在街上流浪的時候,被張老瓜撿回家的。"
馮千華“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確實可憐,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
忍塵又冷笑了一聲:“你都死到臨頭了,當然為難不了任何人了。”
馮千華篤定的回答:“你不會殺我。”
“笑話,我已經殺了三個人啦!”忍塵說完,把劍抵得更深。
馮千華有點吃痛:“你殺的人都是惡人,都是該死之人。"
忍塵有點疑惑:“那你認為我沒有罪?”
馮千華搖了搖頭:“也不是,按照律法,你還是有罪。”
忍塵有點不耐煩了:“你耍我?”抵在馮千華背上的劍又深了一些,可以看到有血滲出。
“沒有,”馮千華耐心得解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爺爺和黃鸝死后,你應該報官,讓官府查證,緝拿兇手。如果百姓們都像你一樣,快意恩仇,世道不全亂了啊,老百姓連門都不敢出了,還要官府做什么?”
忍塵“哼”了一聲:“什么官府、律法,都是袒護那些有錢有勢的人的。”
“我不會!”馮千華雖然正在承受著痛苦,但是說出的這三個字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忍塵拿著劍的手松了一下,但很快又用力地握住了:“為官之人,多虛偽,讓我怎么信你?”
馮千華一字一句的回答:“我此生唯一的志向,就是用盡畢生的精力,平反冤案,懲治罪人,讓所有做惡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就像這次你的案子,我不僅會治你的罪,也會懲治賽金蓮這個惡婦。關于賽金蓮誘拐黃鸝、逼死黃鸝的案子,我已經了解了案情的前后經過,并且找到了當年笑風塵妓院的一位伙計和一位妓女作為證人,想等到你歸案之后,一并升堂審理。黃鸝留給你的那封信還在嗎?”
“在!”忍塵從懷里掏出了黃鸝的絕筆信,拿劍的手也垂了下來。
馮千華得以轉過身來,接過了信。
忍塵自殺了
忍塵無比嚴肅認真地目視著馮千華:“記住你說過的話,要替黃鸝討回公道,為她報仇;還要為所有像我們這樣的窮苦人申冤做主;懲治惡人,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不然我會變成厲鬼來向你索命。”
說完,忍塵用劍刺向了自己。
而他的眼神卻充滿了信任。
馮千華看著他的眼睛,眼眶竟然濕潤了,重重地點頭,把忍塵的話刻在了心里。
忍塵的鮮血一直不斷地流出,和當年黃鸝的血一樣,都是熱的。
因為,心都是熱的。
馮千華替忍塵收尸,并把他的尸身帶回了青竹村,安葬在了黃鸝的墳旁。
馮千華看著當年忍塵為黃鸝種下的花兒都長好了,開得很美,心想這一對璧人可以在花叢中相伴相守,直到永遠了!
馮千華之前從沒想過,會去好好地安葬一個罪犯,但是現在他為忍塵做這些,卻是心甘情愿。
懲治惡婦賽金蓮
第二天,馮千華命捕快逮捕了賽金蓮,然后升堂審理了賽金蓮拐騙并逼死黃鸝一案。
馮千華的驚堂木一拍:“升堂!”
下面的衙役齊聲:“威武!”
馮千華:“帶犯人賽金蓮上堂!”
賽金蓮跪在了堂上。
馮千華:“賽金蓮,你拐騙良家少女黃鸝,欲逼良為娼,最后逼死黃鸝,你可知罪?"
賽金蓮眼珠子一轉:“冤枉啊,大人!我不認識什么黃鸝、鸚鵡的。”
堂外圍觀的百姓一陣哄笑。
馮千華拍了拍驚堂木:“肅靜!”
馮千華:“那這封信你怎么解釋?這封信是從黃鸝的衣袋里翻出來的,上面說是你賽金蓮拐騙了她,并逼她接客,她才選擇自殺的。”
說著,馮千華讓衙役把信拿給賽金蓮。
賽金蓮一看到信,干脆開始撒潑:“大人啊,干我們這行的誰沒有幾個仇家啊,誰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殺了人,非要弄這么封信陷害我啊,大人!你可要為民婦做主啊,大人!"
馮千華眉頭一皺:“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傳證人!"
衙役:“傳證人上堂!”
這時,有一男一女兩位證人跪在了堂上。
馮千華:“二位證人報上名來。”
男證人:“小民李二狗,五年前曾是笑風塵妓院的伙計。"
女證人:“民女賈小玉,五年前曾是笑風塵妓院的妓女。”
堂外眾人聽了,一片唏噓。
“肅靜!”馮千華拍了驚堂木。
“二位證人可認得這位婦人?”馮千華指著賽金蓮問。
李二狗和賈小玉幾乎是齊聲說:“認得,她就是笑風塵妓院的老板娘賽金蓮。”
"賽金蓮你可認得這二位證人?你不認得也沒關系,笑風塵的客人們一定有認得的。"
賽金蓮哼了一聲:“認得。”
馮千華轉頭:“二位證人可曾在笑風塵見過黃鸝?賈小玉先說。”
賈小玉:“見過,五年前民女還在笑風塵,一天我正在屋里和另一個姐妹說話兒,就聽見外面有哭喊聲,透過窗子一看,是個很水靈的姑娘,不用問就知道又是個苦命人,賽金蓮把她安排住在我對門的房間,她一直絕食,我還去勸過她,才知道她叫黃鸝。兩天之后的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間隱約聽到一聲悶響,就推開房門去看,看見沈家少爺沈齊家慌慌張張地從黃鸝的房間跑了出來,我進去黃鸝的房間一看,她倒在地上,頭上、脖子上都有好多血。后來,我聽見賽金蓮帶人趕了過來,就不敢看了,回屋了。”
賈小玉的話音剛落,賽金蓮就發瘋一樣撲向她,被衙役制止后,賽金蓮大吼:“你個小蹄子,就不怕老娘出去收拾你!"
賈小玉冷笑:“當年,你明知道周員外染上了花柳病,還讓我與他行房,我現在已經時日不多了,怕你什么?”
堂外的人又議論紛紛,馮千華拍了驚堂木:“肅靜!李二狗,你說。”
李二狗:“我也見過黃鸝姑娘,我給她送過幾次飯,但是她都不吃,下次送的時候,上次的飯還沒怎么動。她死之后,房間是我打擾了,地上好大的一灘血,還有柱子上也有很多。”
馮千華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賽金蓮,你還有什么話說?”
賽金蓮整個人快要趴在了地上:“民婦無話可說。”
馮千華:“那你認不認罪?”
賽金蓮不說話。
馮千華又拍了一下驚堂木:“我問你,認不認罪!”
賽金蓮哭喪了一聲:“民婦認罪。”
馮千華:“那簽字畫押吧。”
衙役拿著罪狀遞給賽金花,賽金花在上面按了手印。
這時,馮千華拍下了驚堂木:“笑風塵妓院老板賽金蓮,作惡多端,逼死良家少女黃鸝,并私自掩埋不報,已觸犯死罪,現宣判其罪:斬監候。”
第二年的秋天,馮千華將賽金蓮逼死黃鸝的案件卷宗,交由三司會審確認判定無誤,最后道光皇帝簽定,冬至到來的時候,賽金蓮被執行了死刑。
忍塵,安息吧
馮千華做到了忍塵要求他的第一件事,他來到了忍塵和黃鸝的墳前。
馮千華說:“賽金蓮已經伏法了,你們可以安心地在那邊好好生活了,好好珍惜平靜相守的時光吧,我會記得我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