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副墨笠安畫的明媚少女圖。
畫中少女黛睫雪膚，輕鎖眉頭，一雙深紫色的明眸凝視前方。滿眼清澈與期待。
一
"你是我最愛的人。"
他黯然，輕撫著畫像、手指輕拂過畫中少女的眉眼，最終定格在了唇。
"你知道么薇，你走后我有多想你，每天看著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回來，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他就這么安靜地站著，悲傷地回味著他們的過往，很久很久。
他沒發覺我在他身后，也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墨老師，該去上課了。"
"哦，是啊，十點一刻了。"墨笠安回過神來，雙手使勁蹭了蹭臉頰，似乎雙手能帶走倦容一樣，他提著畫具奔向教室。
畫室里剩下我一個人。
不，還有薇。
我慢慢走向那個清澈明媚的少女，薇。試著和墨老師一樣輕觸著畫中人的眉、眼、唇。
我問她：他那么愛你，你知道么？
我猜，薇是知道的，她的眼那么清澈，她的嘴微微上揚，神情就像是被愛包圍著、浸潤著。
二
在墨笠安老師這里學油畫已經有半年時間了，我原學的是國畫，只愿意在絳紫朱砂中徘徊，并不喜歡油畫那些濃重的色彩。也是機緣巧合，一回和家人看了墨笠安老師的畫展，我在展臺外，他在展臺的最中央；他熱情洋溢的演講，就如油畫上濃厚的色彩，沖刷了我原本干凈簡單的世界，從此我的天空不再是簡單的藍白。
"你怎么不去上課？"
原來我呆了那么久，墨老師已經下課了。
"我明天去惠州采風，今天請過假了。"我扭頭，努力不讓他看見我紅了的雙眼。
我失敗了。
墨笠安走了過來，雙手環繞著我，聲音有些愧疚、有些疲憊："橘，對不起，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忘記薇。"
我何德何能，如何與一個死去的人搶地位？
我只希望，能夠留在他的身邊，讓他知道，無論如何，還有我。
我回答不了，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明天去惠州，你要一起么？"
三
惠州之行，最終我們還是一起去了。
在路上，墨笠安一直在努力地對我好。幫我拿畫具、幫我倒好我愛喝的綠茶，一路上陪我聊天、說笑，就像任何一對普通的甜蜜的小情侶。
朋友們都說，你好幸福，男朋友對你那么好。
感謝你墨笠安，我知道你努力了。
我們采風的地方在凈涼山上，山很高，山上植被茂密，春綠秋紅，四季顏色各不相同，山下有口深潭，碧綠如翡，再添幾個古時朱色涼亭，微風涼涼，碧波粼粼，實在是太適合采風了。
看到如此景象，我的心情也慢慢晴朗起來。暫時忘卻所有的不開心，開始和同事們嬉鬧起來。
開心是短暫的，因為我看到墨笠安在涼亭下孤單的身影。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過往種種，半年時間說短不短，可放不下一段刻骨銘心；180天時間說長不長，未亡人的痛苦逐漸增長。
我努力想走過去安慰他，可邁不開腿。
四
我最終還是走向他。
猶豫了很久，我拉著他的手。
墨笠安淚痕滿面。
他說，薇就是在惠州離開的。
他和我說了薇的故事，墨笠安和薇的故事。
薇是墨的學生，聰明又明媚。在第一節課上，墨就愛上她了。墨鼓起一輩子的勇氣去追求薇，也得到了薇的熱烈回應。他們高調地在一起，高調地宣布戀情、高調地手拉手去上課、高調地親吻、高調地同居，不同于任何師生戀。
在感情最熱烈的時候，墨為薇畫了那幅明媚少女圖，薇很珍愛那幅畫，一直保留在家。
就在他們結伴出游惠州的時候，薇走失了。
墨笠安說，她被人群沖散，就再也找不到人。
我問墨笠安，你后悔過當時沒拉住她的手么？
墨沉默，他抱住頭，哀哀地哭了起來，山谷中，這哭聲顯得格外哀怨。
我走出涼亭，站在亭外的親水臺，這大概是離水最近的地方了。碧玉的水潭深不見底，此時卻也無風，水面就如光滑的翡翠，沒有一絲漣漪。
我小聲說，墨笠安，如果我愛的人死去了，我會陪他一起走 。
五
墨笠安死了。
在我們回程的最后一天。
溺水，在深潭。
由于是自殺，我們被問詢過后，也就從警局出來了。
回城后，我又回到他的畫室。沒想到他會把畫室和財產都留給我。
看著明媚的少女，我終于會笑了。
姐姐，他去陪你了，你開心么？
六
我是橘。
得知我的姐姐薇死去的消息是在半年前，那時的我正在聽著琵琶奏，畫著山水粉黛。
警察說她是自殺。
我不信。
薇是那樣光彩照人的明亮的少女，她如此開朗活潑，為什么會自殺？
我接近墨笠安，拼命地對他好，想在他身上發現姐姐自殺的真相。
后來，我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藝術家的風流，知道了墨所謂的愛與喜歡，知道了姐姐的傷心欲絕。
我知道，墨是愛著薇的，只是也喜歡了其他女孩。
我要讓墨記得薇。
我不經意地讓墨看見薇的遺物，想要讓他睹物思人，想讓他內疚。
我做到了。
墨對薇的思念與日俱增，懊悔和傷心也逐漸增強。
涼亭內，我問墨，你和別人一夜情的時候，想過薇的感受么？
我問他，當她知道你的胡來，你的博愛，傷心欲絕跳下深潭的時候，你后悔過當時沒拉住她的手嗎？
我說，墨笠安，如果我愛的人死去了，我會陪他一起走 。
聲音雖然小，但墨一定聽得到。
七
"所以這就是你教唆殺人的全部？"站在畫室的警官看著我問道。
我苦笑一下，點點頭："原以為天衣無縫，卻還是被你們找到了。等我一下，我跟你們走。"
我知道跑不掉了，伸手拿去了披肩假發，脫去沉贅的假文胸，換上一身干凈T恤，再無半點累贅。
臨走前，我得到允許，最后一次來到明媚少女圖前，用手指輕撫著薇的眉、眼、唇。
我問薇，他那么愛你，你知道么？
我輕輕告訴薇，如果我愛的人死去了，我會陪她一起走。
她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