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我還在學校時，有次放假回家，家庭聚會，老媽說：“我準備當老板了。”
我家附近有個茶樓，老媽天天下午都去那兒大戰三百回合，是江湖中傳說已久的賭神。
不知怎地，茶樓老板不做了，要把鋪子轉讓出去。
老媽知道后，心里活絡起來了，想著接手這個茶樓，當個老板。畢竟自己牌友多，不怕沒生意。
我和老姐一聽，樂了：“行，老媽，舉雙手支持你！雙腳也支持你！”
從小到大，覺得最厲害的人就是老媽。
據她所說，十五歲的時候，她就已經獨自離開她們張家村，只身來到成都，在成都九眼橋那個橋上面擺攤攤。
嗨喲，我媽那時候長得只乖，扎起兩個辮子，眼睛明亮，皮膚水滑，還是純天然的，在橋上面蹲起，賣扎頭發的，賣些小飾品。過橋的人看到這么一個可愛的小姑娘賣東西，都來支持。
所以，我媽在15歲那年，就已經成了一個小老板。
關于這件事，老媽在我面前講了不下十回。
2
我媽二十幾年前是張家村的一朵花，妥妥的村花。穿著個花衣服花褲子，扎起兩個辮子，笑得天真無邪，不曉得迷倒了好多張家村的男娃娃些。有的男娃娃送她路邊摘的野花，有的男娃娃送她屋頭各家做的餅餅，有的男娃娃看到她就臉紅……我媽都看不起，覺得張家村的男娃娃沒得一個喜歡的。
偶然有一天，我爸從謝家村騎著借來的自行車從張家村路過，哦豁，那就不得了了，兩個人就這樣子看對眼了。
我媽說：“當時你爸是個泥水匠，當年這個可是好工作，掙錢多，而且你爸來我屋頭時，好勤快哦，我就認定他了。”
然后，我媽就跟我爸結婚了。當時，好多張家村的小伙子徹底痛哭……張家村的村花，咋個就被謝家村的男娃兒騙起走了嘛，我們張家村的男娃兒這么不得行蠻？
結婚以后沒得好久，我爸和我媽，都是有大理想的人！兩個人直接當了各自村里的先進人，把我姐丟給爺爺奶奶，坐著火車，來到了大城市——深圳，兩個人在這里重新開始打拼。
那時候，敢逃離農村，出去打拼的人，不多。
兩個人，真的是兇。
我爸和我媽雖然是從農村來的，雖然說一口川普，雖然說一點點錢都沒得，但是兩個人都能吃苦，所以過得還是很幸福。而全世界最可愛的我，也是在這個時候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
平常我爸媽都要出去上班，周末我媽還要抱著胖嘟嘟的我，和她認識的那些鄰居同事些，在深圳各個公園耍，精力好好哦。
我這里還留了好多以前的老照片，我媽那時候太好看了，穿衣、打扮太有年代感了，好像馮程程哦（上海灘女主角）。
3
在深圳打拼了幾年，我爸媽覺得差不多了，又回到了成都。兩個人還是沒有選擇回農村，就在成都開啟了新事業，開了一個賣保暖內衣的鋪子。
那時候，我家鋪子的主力是我媽，我爸是協助我媽的那個人。
我爸出去進貨的時候，我媽就一個人守著鋪子，和各色各樣的客戶講價還價，把那些人說的啞口無言。
我媽腦殼轉的只快，永遠算數比人家快，永遠說話把人家講的沒話說。
我媽的口才真正好，屬于罵了你你還以為她在夸你那種。
90年代，我媽她們那個鋪子，居然月收入達到一萬，你說兇不兇嘛，你說我媽好能干嘛。
那時候，我媽才二十三歲。
然后，我開始正式上幼兒園了，還上的是皇家幼兒園，高貴的很。
每天早晨吃兩頓，早晨以及課間餐，每天中午吃一頓，下午還有一頓下午茶。
中午睡覺自己都專門有張床。
哦喲，我的幼兒園過得簡直太巴適了。
每天我媽準時送我上學、接我放學，風雨無阻。
記憶中，有一天全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被自己的爸媽接起走了，我媽還沒來。
想起有一次旁邊鋪子有個叔叔說：“你爸媽不要你了。”
我就哭得遭不住。
想的是：我媽不要我了，把我丟到幼兒園了。嗚嗚嗚……
然后哭了一哈，好累，又沒人看我哭。
算逑，不哭了，都沒得觀眾。就一個人在那兒耍螞蟻兒。
然后有心電感應般，一哈抬起來，一哈就看到我媽站在公告欄那兒。觀眾來了，我可以哭了，然后就嗚嗚嗚……
我媽輕松抱起胖嘟嘟的我，笑得一臉溫柔。
雖然那時候小，但這個畫面記得好清楚哦。
那時候就覺得，只要有老媽在，就能為我撐起一片天，我的心才是安寧的。
4
后面，繼老姐、我出生后，我弟又出生了。沒辦法，娃娃太多，老媽沒法奮斗事業了，她就漸漸轉到幕后，開始洗手作羹湯。這一做家庭主婦，就做了二十幾年。
唉，每每想到這，就有點兒遺憾。我媽就是被耽誤的女企業家。
但作為萬千家庭主婦中的一員，我媽也是出類拔萃的。
我媽做一頓七八人吃的飯，普通人要弄好幾個小時，我媽分分鐘就做出來了，而且屬于大廚水準。
吃慣了我媽做的菜，外頭吃的中餐簡直不能入我的眼。
所以我是個挑食者，還是重度那種。
我媽不做生意了，就轉戰牌桌。二十幾年來，只要我媽一上桌子就沒怎么輸過。搞得后面小區的人都不想和我媽打麻將了。莫法，我媽太兇了，每天都贏別個的錢。
可能，聰明的人就是這樣，做啥都相通，不光掙錢兇，打牌還是兇。
我媽在我眼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僅能做好吃的飯，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還不怕黑，打雷、下雨、停電，啥都不怕，在小時候我的眼里，妥妥的就是女巨人啊。
電燈壞了，我媽修。
飲水機壞了，我媽修。
扛啥子重的東西，全部我媽來。
當年沒有女漢子這個稱呼，不然我媽絕對能奪得“女漢子第一”這個稱號。
所以，不論遇到啥子事，第一反應都是：“媽。”
蹦極害怕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叫：“媽呀！！”
手指被到割到了，第一反應是叫：“媽！！！”
頭發被吹風機絞到了，第一反應是：媽！！！“
……
我媽好能干嘛，把三個子女都養得白白胖胖的，一點兒病都不生。
5
從小到大，在我的眼中，我媽都是超級強勢那種。
然而，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發現老媽變得不強勢了，甚至可以說是溫柔。
上個月，我媽晚上炒了一大盤蝦子，端上來，我和我弟都嫌難得剝，動都不動蝦子一下，吃其他的菜。
我媽就一個人在那兒剝蝦，剝了丟到我和我弟碗里。自己，一口飯都沒吃。
邊剝邊問：“蝦子好吃三？”
我回答：“好辣，我不吃辣。”其實意思就是，蝦子——不好吃。
如果是以前的老媽，多半恨我一眼，大聲罵我：“不好吃以后就別吃我做的飯了。”
這次居然沒有，還是一個人默默地剝蝦，剝了專門給我沾一下醬油，“這哈不辣了，可以吃了。”說完，就把蝦子丟到我碗里了。
嗨喲，這個簡直不像老媽的風格。
當時，我埋頭吃飯，但是只有老天知道，我都要忍不住哭了。
這……不應該是老媽……
老媽，應該永遠強勢！
這樣的她，會讓我覺得，她已經老了。
而我，并不能接受她老了這件事情。
可是溫柔的老媽，還是超人。
我喜歡吃番茄炒蛋，超級超級喜歡吃那種。所以一周七天，我家番茄炒蛋上餐桌的次數是四五次。
我喜歡吃土豆泥，超級超級喜歡吃那種，特別是我奶奶做的。我媽不會，她就自己琢磨著做，第一次做，我說：“不好吃。”第二次做，我說：“不好吃。”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老媽絲毫不氣餒。終于，她的土豆泥，成了我最喜歡的土豆泥。
我隨口一說：“我朋友蹄花湯兒燉的好好喝。”我媽很有實干精神，第二天就買蹄子、雪豆，燉了整整一下午。
我媽知道我喜歡吃葡萄，一整個夏天，我家里冰箱都放著好多好多葡萄，而且都是超級甜那種。上周我媽還和她朋友專門去摘葡萄，摘得太多，冰箱都放不下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吃。
6
前幾天我發現自己有幾條裙子皺巴巴的，就去老媽房間準備拿熨斗熨，熨了半天，都沒熨好一件。
我媽躺床上耍開心消消樂，實在看不下去了，翻身起來，“你走開，我來。”
然后，手一揮，熨斗就在她手間飛舞，我的裙子就變得平平整整。
我看還有那么多條裙子，心里過意不去，就說：“好了，我會了，我自己來熨。”
我媽揮揮手：“走開，你會啥子會哦。”
然后，老媽繼續熨裙子，我在旁邊守著老媽笑。
嚶嚶嚶，老媽是超人，我好幸福哦。
在老媽眼里，我多半就是那種半智障，除了吃飯啥都不會那種人。
我姐都自己出去住好幾年了（雖然離我家就十分鐘），但是老媽還是念叨著：“唉，她肯定吃不好，你看她又瘦了。”每次老姐過來，老媽都高興得很，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看到老姐吃的多，我媽就笑容不止。
我覺得我弟就是個智障兒童，1米8幾的男娃子，還是個媽寶，衣服我媽給他洗，飯給他做好，我弟啥子都不做，分分鐘我想給他兩巴掌！
說到底，還是我媽太愛娃娃了，把她能做的一切都做了。
老媽在家，我不用打掃衛生，我不用做飯，我不用洗碗，我唯一的作用就是吃飯，一日三餐，從不間斷。
有一天我說：“老媽，每天提飯盒我好累哦。”
老媽笑了，“那我每天早上起來和你一起走到公司，我幫你提。”
“真的？”
“真的。”
心里有道小小的暖流滑過，沒有聲音那種。
跟老媽一起逛超市的機會不多，主要我難得動。但一起逛了后，提東西的人永遠是老媽。不是說我不提，是我媽不讓我提，她嫌棄我力氣小來著。
天知道，在公司我可是惟一一個能夠徒手換水桶的女娃子啊……
說到底，是心疼。
沒辦法呀，對于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來說，被媽媽愛都是與生俱來的，像出廠默認設置一樣普通。
突然想起汶川大地震，老姐、我、老弟，分別在三個學校讀書，當時那么危險的情況下，老媽騎著電瓶車，一個一個學校挨到挨到去，把我們三個娃娃找到。當幾個人聚齊的那一刻，我感覺老媽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上大學以前，其實并不能體會老媽的愛。畢竟從前她太強勢，也不是把愛掛在嘴邊的人。所以，可以說一直以來我是身在愛中而渾然不知。
然后，有一天開始，突然就懂了。
然后就覺得，被老媽那么認真愛著的我，長大之后，對愛的要求真的有點兒高。
而我，似乎真的一直沒有長大過。
7
可是超人，也會有累，也會有傷心的時候啊。
我覺得這么多年來，我見過太多人的眼淚，見過很多人的生死，見過太多人性的丑惡了，但我唯獨受不了我那超人一樣的老媽掉一滴眼淚，受不了她受一點傷害。
真的，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是我覺得，世間所有的詞匯都不足以形容我對老媽的愛。
可是，我對她的愛，還是遠遠比不上她對我的愛。
她對我能夠無條件付出，但我不能對她無條件付出。
她明明曾經有一雙翅膀，曾經飛上過天空，曾經見過絕美的風景。
可是為了家庭，她收起了她的羽翼，直到漸漸退化，直到再也飛不起來。
我的老媽呀，明明曾經擁有那么燦爛的人生，可是在漫長時光里，日積月累、披星戴月、買洗燒煮、磨破了嘴、操碎了心，被我們這幾個沒什么出息的子女，耗成了世間最平凡的母親。
如果不是想起，我都沒想過，被我深深依靠的老媽，也曾是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也曾笑得甜甜，會怕黑，會掉眼淚，會笨手笨腳被針扎到手……
最美的姑娘呀，是什么讓你變得這么強大呢？
是歲月？還是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