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霂
無言遞給她一杯水,水是用竹筒裝的,看起來有點臟。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華服已經破破爛爛,五彩著絲群早已被塵土染得漆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水,她已經沒什么可挑剔了的,‘漠北的千里黃沙下還有這么點水,是件很幸運的事’她自我安慰著。
無言在她身旁坐下,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不是他不說話,竹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是啞巴,反正沒見他開過口。也就是這樣,她才叫他無言。
她和無言是在京城里認識的。她坐著鸞車,浩浩蕩蕩的自京城行過。卻被一個乞丐攔了去路,這個乞丐就是無言 。那時,無言用手比劃著令人費解的手語。她自鸞車中掀開繡簾,只輕蔑的瞥了他一眼,對一個侍從說道:“不過是個膽大的乞丐,打發點銀子趕跑就行了。”
侍衛給了他幾個銅板,一下把他推翻。無言依舊不死心,手不停的比劃著。她心煩的放下簾子,外面傳來了毆打聲。鸞車又浩浩蕩蕩出發,任由那個小乞丐淚汪汪的躺在地上。
竹月瞥了瞥旁邊的無言,默無聲息的挪動身子,離他遠一點。盡管無言帶她逃出軍營,她還是很鄙視他。她是西梁尊貴的公主,當今皇帝的親妹妹,無言不過是個小乞丐。
不過, 說來也奇怪,西梁被北陳所滅,西梁皇族、貴臣都被壓往北陳,她卻在被壓放的軍營里看見了無言。
昨日北陳營地被西梁殘存的軍隊偷襲,幸而無言會點武功,帶她逃了出來。聽到消息,昨日偷襲的西梁軍全軍覆沒。
“接下來去哪?”無言用手在沙子上寫到。
“去南岳,找岳天凌。”她望著南方,喃喃道。
岳天凌是她未婚的夫婿,南岳與西梁聯姻,若是西梁沒有被滅,她是要嫁給岳天凌的。南岳有足夠強的國力,肯定能救西梁。
朔月才升起,風已冷的要命。她抱緊衣裙,冷得直哆嗦。無言挖了兩個沙坑,示意她把自己埋在沙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沒什么不能忍了,找到岳天凌就好了。”她告訴自己。
半夜。
無言突然叫醒她,焦急的指了指遠處的火星,還有風里傳來的馬蹄聲。
遠處,是一隊人馬拿著火把追來。
她慌了,定是北陳的軍隊,知道他們跑了,來追他們的。無措的,慌亂的扯著無言的衣服,問到:“怎么辦,怎么辦?他們追來了!”
無言沉默了一下,冷靜的比劃著。竹月大致懂了,朝左邊的黑暗里跑去,無言吸了口氣,往軍馬追尋的方向跑,是要引開軍馬。
月色很荒涼,就如大漠的黃沙一樣孤單。竹月奮力的跑著,直到精疲力盡,跌倒在涼沙上。她突然有些害怕,四周黑漆漆的,伏在黑暗里的沙丘,就像等待獵物的猛獸。她無助的蹲在沙上,渾身顫抖著,閉上眼睛,不敢看天上下玄月投下的詭異的笑。竹月努力的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道金光灑在她身上,她睜開眼,才發覺天已經亮了。東方破曉的晨光給了她溫暖,讓她害怕的心平靜下來。“無言呢?”她喃喃道。不知為何,自己居然擔心起地位卑微的無言來。‘定是因為無言是她在朔漠唯一的依靠’她想。
完全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無言大致告訴她往東邊走,但她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啊。日頭越來越毒,喉嚨越來越干涸。她伸出原本白皙的手,玉指纖纖,未曾折柳的手,如今滿是裂紋。天邊的云彩是沙漠最美的華裳,她握緊身上的錦衣玉群,遠去的身影無比落寞,衣食華貴的公主,如今是可憐的逃犯。“水!”原本鮮紅的嘴唇干裂泛白。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綠洲,她欣喜的以最后一點力氣跑過去,幾番跌倒,那綠洲又突然消失了。
“原來是海市蜃樓啊……”她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沙漠里,口中竟不斷的喚著“天凌!天凌!”
一個身影緩緩靠近,喂了她一些水,又將水壺放 手中的水壺放在她旁邊,將牽著的兩匹駿馬放了一匹在旁邊。站起身來,仔細的端詳著竹月精美的臉,風里傳來一聲嘆息。
竹月醒來,已月上三竿。涼月如眉。她被馬的影子嚇了一跳,驚慌的坐了起來,才發現身邊的水壺和干糧,還有一個箭頭。
“是無言嗎?”她喃喃問。“箭頭是告訴我方向吧。 ”
‘如果是無言,那為什么又走了,如果不是,那又是誰呢?’
搖了搖頭,跨上馬,帶上水壺和干糧,朝箭頭指的方向奔去。身后是涼涼的月,和月里遠望她離去的身影……
奔波了兩天,她還是沒有看到沙漠的邊緣。兩天,在火爐里奔波,在黑暗里行走。她有些累了,也有些懷疑那個箭頭指的方向是否正確。但她還是執著的往前狂奔,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南岳,找到岳天凌。她沒有落淚,也沒有抱怨,似乎沙漠給了她堅強。
終于在第四天清晨,她看到了久違的綠色。『北荒』是南岳最北的邊城,她牽著馬,經過盤問,進了城。只要入了南岳領地,北陳就不敢來動她,那她就安全了。
本想入住客棧,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無奈的牽著馬往城郊走去。一身破破爛爛,無依無靠,幸而身上還有些干糧,不然撐不過今晚。
不知道怎么生火,竹月只能迎著月色艱難的啃著不多的干糧,盤算著明天該怎么辦。她從堂堂西梁公主,落魄到漂泊異鄉,衣衫襤褸的流浪者,果然是世事無常。每晚,她都會夢到竹清,她最親的姐姐,在幾個北陳猥瑣的士兵羞辱下,咬舌自盡。她能躲過那一劫,是幸而剛誤食了上貢的海鮮,臉上,身上都長了很多紅斑。皇兄竹晨受盡奚落與侮辱,被那些軍士當狗一樣玩弄,但依然要捐負西梁的重任,只能忍。母后早已在寢宮被溢死。這一幕幕都成了噩夢,被她深藏在腦中。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岳天凌。
“岳天凌”她喃喃道。這個男子,她心念了數年,她從小就認定的夫君。
想著想著就沉沉睡去,夢里,紫袍長衫的男子,玉樹臨風,緩緩向她伸手,那是一雙極美如女人的手。這個夢,自從她得知她定要嫁給岳天凌,她便會夜夜夢到,只是,從未夢到過男子的臉也許,是她未見過岳天凌吧。她曾無數次幻想著他長什么樣,肯定很俊美,不知道他們相遇會是什么情形。
天微微亮了,她睜開眼,一臉愁云的望著東方天宇的魚鱗,‘今天該怎么辦啊?’她現在唯一剩的只有這匹馬。馬不能被賣了,她嘆了口氣,她還要趕路。幸而當初在宮里無聊的時候,曾撒嬌的拉著她皇兄教她騎馬,不然,她早就死在沙漠里了。
手指無意間觸到了頸間的玉墜,玉墜是以蘭花為原型,正面藏了一個梁字,反面則是璽印的原型。這個玉墜對西梁很重要,身上其他首飾都被北陳兵搜走,當時他將這個玉墜含在了嘴里,才保住了它,可現在,只能先將它當了,等找到岳天凌再贖回來。
城郊有一潭溪水,她雖不敢在這沐浴,但能洗洗臉,將灰塵仆仆,卻依然烏亮的頭發理了理,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狼狽。她將玉墜取下來,緊緊的握在手里,然后牽著馬往城鎮走去。沿路問了問當鋪的所在,有些不舍的將玉墜給了當鋪老板。當鋪老板仔細端詳著這枚玉墜,時而驚訝,時而不可置信,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隨后,取出了幾張數目極大的銀票,又拿出紙筆,陪笑著說:“這個玉墜的價值不是小店能負擔的,可否先開個借條,等我湊齊足夠的錢,再還給您,額,在這里簽上您的姓名和住址,我會蓋上店里的章。”
她猶豫了一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沒寫姓,又回頭望了望不遠處的客棧,寫下‘運來客棧’。她等不了當鋪老板還了,明天就要啟程去南岳的盛京。她取了銀票,向客棧走去,今天先安頓一下,問好去盛京的路。
已不是頭一回一個人過夜,連漠北的荒涼,她都熬 過來了,也不怕現在獨自要走這么遠的路,要在異鄉安身。自嘲的笑笑,堂堂公主,也不過是個稱號。她要了件客房,不顧客棧老板懷疑的神情,也是,誰會相信一個穿著破爛的人,出手是那么大一張銀票,但按她得習慣,千金,不過一贈。
買來幾件干凈的衣服,好好的洗了個澡。她只買了幾件普通衣物,因為她不蠢,現在不能太張揚。不知為何,突然想到無言,他幫她引開北陳的追兵,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她掀開窗簾,一絲月光灑落,這些日子,她習慣了伴著月光入睡。夢里,那個男子,又溫和的伸出了手。
月光下,竹月呼吸平靜,皓腕如霜雪,卻有一個黑色的影子,遮住了床前的月光,一絲迷煙滲入她的呼吸……
待竹月再次醒來,已是三天后,揉著微痛的額頭,坐起身來才發覺自己在馬車上,一輛很豪華的馬車,堪比她曾經的鸞車。一個男子,身著紫色長袍上了馬車,將她扶起,溫和的笑道:“醒了?還好嗎?”
她疑惑的問:“你是?”
男子給了她一個讓她無比興奮的答案:“岳天凌!”
原來當鋪老板看那玉墜必非民間之物,于是報了官,而岳天凌又正好留在北荒,處理北荒軍權之事。官府發覺玉墜蘭花可能是西梁之寶,于是上報了岳天凌。為掩人耳目,昨日派人偷偷帶她去了府邸,畢竟北陳必插了眼線在這里。而那個玉墜,岳天凌在隨父拜訪西梁時見過,那個玉墜,帶在一個女孩身上,那個女孩,是他將來必娶的皇后。
竹月心里突然覺得好踏實,她哭著說:“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終于找到了。”說完撲進了岳天凌的懷里,不管是生是熟,這個人,她早已在心里生了根,這是她未婚夫不是么?那有什么好害羞的。
岳天凌的手頓了頓,還是將她擁緊。
在馬車上奔波一天,岳天凌已安排好住的客棧。她被摻著下了馬車,又回到了以前那種萬人伺候的感覺。不經意的輕輕一瞥,卻在不遠處的角落里看到了無言,她剛要喚他,無言卻打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后消失了。
岳天凌走過來問到:“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向客棧走去。
黃昏,她趁傭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在街拐處找到無言,興奮的說:“你沒事,太好了,我以為你被北陳軍又抓回去了。”
無言用手語問她:“你要去盛京?”
她點頭,卻不知道無言為什么要這樣問。
無言又問:“一定要去么?”
她也點頭,她要嫁給岳天凌的,然后踏平北陳,為西梁報仇!
無言頓了頓,在自己手心寫了幾個字:“一定要小心!”
她不解,剛想問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無言卻轉身進了一條巷子,不見了。
身后,岳天凌帶了幾個人來了,看見她,岳天凌帶著些寵溺的語氣,責怪道:“你怎么不說一聲到這來了?害我們擔心死了。”眼睛卻沒有真正的對上她的眼眸。
她心虛的解釋說:“我看見一個買首飾的阿婆,我就跑來了。”說完,徑直往客棧走去。
身后,岳天凌的眼睛瞇了瞇,誰都知道她撒謊不到家,一個出身皇族的公主,什么首飾沒見過,會被一個買首飾的阿婆吸引。
終于到了盛京,一路馬車顛簸讓她腰酸背痛。入了宮,換上華服,拜見了南岳的皇帝,又隨岳天凌去了他安排的宮宇。宮殿很美,前面還有一個小庭院,種滿海棠花。
岳天凌是南岳的太子,南岳皇帝步入垂暮,岳天凌每天都很忙,卻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陪竹月。
竹月半依在欄桿上,微瞇著眼睛,看著滿園盛開的海棠,柔和的日光,落在她的發間,她的眉上,蕩漾出一圈一圈五彩的光環,使一身粉衣宮絳群的她,越發柔美。
滿園生機,她似乎好久沒有看到了,西梁被滅,她看到的,就只有血腥與沙漠的黃沙。
岳天凌沿著 回廊緩緩走來,手藏在衣袖里,眼深如墨池,嘴角彎彎勾起,俊美的容顏上是永遠不會褪去的微笑。
竹月看向他,耳根微熱。這幾天相處,讓她越來越迷戀岳天凌。原本她還好奇,為什么岳天凌第一次見她就對她那么好,他告訴她:他在她十歲那年見過她,自此喜歡上了她。
岳天凌將她拉入懷里,她也不介意,聽著他起伏的心跳,覺得無比安穩。但,內心卻有一股不安涌上,而無言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
月余,南岳皇帝駕崩,岳天凌繼位,宮廷開宴,她也參加了,赴宴的都是貴臣皇戚。這樣的宴會,她在西梁參加了很多次,但這次她有些緊張,畢竟這里是南岳,她要做未來的皇后,就必須去面對群臣,面對那些對后位虎視眈眈的女人。
她是亡國的公主,難免招人奚落,而岳天凌根基不穩,也不好替她辯護,而得罪權臣。而且,這幾年權臣當道,他的權利,還未收回來。
一位權臣的女兒舉酒朝她走來,開口就是狂言:“今天,我要為未來的姐姐敬一杯酒。”說完還投給岳天凌一個魅惑的微笑。
另一位千金也應和:“欣姐姐別叫得這樣急,這日后是姐姐還是妹妹,還說不定哦!”
岳天凌的眉頭皺了皺,終究沒說什么。
兩位權臣這時一起上前,朝他俯身一拜,說道:“老臣今日有一事向皇上相求。臣之女傾慕皇上已久,臣曾今向先皇求過這婚事,先皇也曾答應過臣,待皇上登基,便迎臣女為妃,不知皇上今日可否履行這個諾言?”
岳天凌有些生氣,這是拿他父皇來壓他!但還是無奈的答應著。
竹月再也忍不下去,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她漫無目的的在花園里亂逛,突然被一個人緊緊擁住,她回頭,是岳天凌。
岳天凌對她說著對不起,她沒應。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她知道。
她轉過身來,說道:“我曾無數次幻想,我出嫁時該多風光,皇兄會送我多少珠寶給我當嫁妝,但沒想到,我未嫁,國先滅。”
岳天凌看著她的眼睛,說:“看著我,你以后有我,我會保護你,有朝一日,我也會為西梁報仇!但,現在你先忍忍,好嗎?”
她應了聲:“嗯”靠在他懷里,無比溫馨。
岳天凌將一個東西放入她掌心,她一看,竟是她的玉墜
這天,岳天凌找了個新人伺候她,她看到那人,微微驚訝,但沒表露。待岳天凌走后,她拉著那人問:“無言你怎么到這來了?”有些疑惑,也有些擔心。
無言打著手語,說:“擔心你!”
她更疑惑,問:“我有什么好擔心的?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我也有人保護了,你擔心什么?”她頓了頓又問:“我與你不過點頭之交,我曾蔑視過你,你卻三番五次的救我,這是為何?”
無言不答,手握得很緊。竹月又問:“你不會成了太監吧!”
無言搖頭,告訴她,他是混進來的。嘴唇泯了泯,又打著手語說:“萬事小心!”
竹月摸不著頭腦,覺得很奇怪,但無言卻不告訴她,搖了搖頭,干脆不想了。
自此,無言便像在沙漠上那樣照顧她,無微不至。
轉眼,夏至。
無言剛端上一盤桃花酥,竹月剛想嘗一口,卻聽到門外丫頭來報,岳天凌約她去婷花閣,她便匆匆換了衣裳去了。桌上的桃花酥碰也沒碰,無言默默的收起,又在窗前擺了盆蘭花。
岳天凌跟她約好,秋分時出兵伐陳,當南岳拿下北陳,他們就成親。
一日,宮里突然請來道士,某位嬪妃說宮里鬧鬼,要請道士來壓一壓。
竹月只覺得好奇,這個道士的身影,好熟悉!
深夜施法完畢,道士突然拉著她到一旁,將手中一塊小玉放到她手中,輕聲說:“把這玉交給您身邊的小太監。”道士看她疑惑,又解釋說:“我是他干爹,擔心他在宮里受欺負, 所以把這塊玉給他,若他缺錢了,就讓他把這玉當了,我知道您待他很好,您就幫我這個忙好么?”
竹月點了點頭。但她沒想到,在她把玉交給無言的翌日,無言不見了,留了一封信,和一個白玉刻成的哨子,上面鑲有好看的蘭花紋,信上寫著:有些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如果遇到危險,一定要吹響哨子,它不是一般的哨子!
不久,后院井里就被發現了一具尸體,穿著和無言一樣的制服。
竹月越來越覺得蹊蹺,便把這事告訴了岳天凌,岳天凌眉頭一皺,沒責怪她,反而安慰她,然而手中的筆,顫了顫,不露聲色。
月虛,偏方的燈火里有兩個人影。
“別太過分,我既然答應幫你,那我的事,最好少插手。”
“只有這個辦法么?”
“沒有內丹又不會要命!你這么擔心她,不會動真情了吧?” “我要警告你,別再玩什么花樣!”
對面的人影沉默,燈火突然滅了,月光下,是一具女子的尸體,穿著南岳嬪妃的服裝……
秋分,起兵伐陳,岳天凌親當主帥,竹月很擔心,朝中局勢未穩,他卻要親臨戰場,于是偷偷混入軍隊,隨軍遠征。
行至半路,突然黃沙漫天,遠方,風成了卷狀,洶涌的朝這邊襲來,軍隊紛紛潰散,兵荒馬亂。
一支北陳軍隊從風沙中襲來,北陳地處荒漠,顯然比南岳更熟悉大漠的環境。
慌亂中,她被一個北陳將軍擄走,這個將軍她在南岳見過,是宮廷侍衛長,沒想到是北陳內應!
那將軍把她扔在北陳軍營的地上,冷笑一聲,拖起她的下巴,說道:“岳天凌還真是暴殄天物,這么好的東西,要是死在戰場上,那該多么可惜啊!”
竹月掙開,一臉警惕:“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刨了你的內丹。”
“內丹!?我怎么可能有?”
“你不但有,還是天生圓滿的,你不知道么?呵呵,西梁的貍貓換太子,換得還真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跟你說吧,西梁明妃十月懷胎曾誕下一子,然而當時怡德皇后專政,因為自己的兒子竹晨當時被廢太子之位,那么明妃的兒子必是太子。于是怡德皇后用貍貓換太子之計,將太子偷偷換走,用一只剝了皮的貍貓代替,也借貍貓妖的謠言陷害到時盛寵的明妃。可沒想到,那只小貍貓在剛要到皇帝手中,卻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極美的女娃,就是你啊。后來明妃病死,皇帝駕崩,梁竹晨繼位,因為你是貍貓所變,怡德皇后怕是神明所引,于是收你為親女兒。而那個被換走的太子,怡德皇后交給了身邊的太監,本來要把秘密除掉,但太監心軟,偷偷送出宮,交給了一個普通人家收養。”
“你認為你隨便編個故事,我就會信嗎,世上哪有什么妖孽,不過是無知的道士瞎編的。”竹月憤憤的說。
“我可以讓你信。”轉過頭“帶進來!”
她一驚,竟是年公公!母后身邊最年長的公公,也是母后最信任的公公,穿著道士服。
難怪她覺得當時那個道士的身影很熟悉,居然是年公公。
她驚奇的問:“年公公,您怎么在這?”
年公公卻沒回答她,只說:“小公主啊,他說的都是真的!”
“哈哈,妖的內丹不僅能提升功力,還能救人于垂死之際呢!今天落到我手里,真是老天垂憐。”北陳將軍眉頭一擰,吩咐道:“先把他們關起來,明日祭臺,奪其內丹!”
翌日,她被綁于祭臺的木樁上,卻不害怕因為她知道,會有人來救她。昨日,她吹響了無言留給她的哨子,而昨日晚上,有支箭射在關她的營里。
箭上有張紙條,赫然是岳天凌的筆記,這么久,她早已對岳天凌熟悉,熟悉他的一切,因為在她心里,岳天凌就是她的一切。雖然不知 道無言留給她的哨子求救,回應的卻是岳天凌。
突然起了迷霧,竹月只覺得綁在手上的繩子一松,她回過頭,驚喜的喚道:“天凌!”
岳天凌做了個禁聲手勢,帶她往煙霧里撤去。岳天凌只帶了幾個隨從,不能與北陳軍硬拼。
霧里射來萬箭,北陳軍也不傻,雖然看不見敵人,但箭本無眼。
岳天凌將她護在身后,手中刀如風一般揮舞,將千箭攏住,不傷她分毫。北陳軍也是有所防備,弓箭手也極其精銳。岳天凌的隨從,一個個應聲倒下。突然,箭風一嘯,數箭朝她射來,她慌急一閃,幾支箭自她耳際射過,卷起的風刃切斷了她的鬢發。躲過此箭,又來彼箭。又一箭破了岳天凌的風網向她襲來,她躲閃不急,驚慌的閉上了眼,聽到利箭刺穿皮肉的聲音,然而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她緩緩睜開眼,卻見岳天凌嘴角溢血,擋在她的面前。她呆了,她慌了,她害怕了……隨著岳天凌的倒下而倒下,她慌亂的將他摟緊,眼淚無措的落下。
幸而岳天凌安排的另一隊人馬到了,護著岳天凌和她回到了南岳軍營。軍醫全部被召集,她焦急的守在軍營外,只看著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來。
幾個年老的軍醫無奈的走出來,她著急的上前問岳天凌的傷勢。軍醫們都搖了搖頭,軍營外的將士都默默的垂首。秋風伴著落葉的憂傷,似乎是死亡的預兆。
她不可置信,沖進帳營,岳天凌趴在床榻上,背上血跡斑斑,有四五個箭洞。她手顫抖著,撫過那些傷口,緊張的喚著:“天凌,天凌!”她不能失去岳天凌!她從北陳逃出來,千里迢迢越過黃沙,就是要找到他。十歲,竹月第一次從母后那里聽到岳天凌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就刻在了心里,每夜冥思,對著雕花玉珠床喃喃自語:“你究竟長什么樣呢?我會怎樣遇見你………”
竹月跪倒在地上,手指憐惜的撫摸著岳天凌的眉眼,冷峻的,卻對她百般寵溺的容顏。
她喃喃道:“我不會讓你死!”
俯身,吻過他的唇,她緩緩閉上眼,感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慢慢從丹田涌向喉間,一個泛著橙黃色光芒的珠子,從她口中吐出,滑入岳天凌的體內。
竹月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當了十七年的妖孽,卻從不知道。但,沒關系,她現在慶幸自己是妖,這樣就能救天凌的命了。
她看著岳天凌的眼睛緩緩睜開,自己卻有些支撐不住倒下,內丹一失,靈力耗盡。平生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妖力,竟是拋出自己的內丹,但她無怨無悔!
待她醒來,陪在她身邊的不是岳天凌,卻是無言。她問無言:“岳天凌呢,他怎么樣了?”
無言開口,聲音朗朗:“他沒事,你先看看,這是哪里?”
她本驚奇,無言竟然能說話,卻更驚奇她現在,竟在,絲竹宮,她在西梁所住的宮宇。她問:“這是怎么回事?”
無言笑笑,說:“岳天凌答應過我,我幫他完成一件事,他借兵給我收復西梁。”
竹月警惕的問:“你究竟是誰?”
無言微笑:“你可以叫我竹越。”
竹月一驚,母后曾今告訴她,她的名字是父皇取的,子為竹越,女為竹月。難怪她會在北陳軍營里看見他,原來他才是真的皇族,自己不過是只小貍貓。望著宮里熟悉的一切,原來都不屬于她,可笑她曾今那么心高氣傲,自以為是堂堂公主。
“天凌,天凌在哪?”她問? ? ? 。
“你心里就只有他么?”
“是,心心念念七年的人,也是我摯愛的人,我夢中的紫袍男子。他,在哪?”
“在南岳……”
“我又為什么在這?既然你知道我只是條小貍貓,你干嘛把我帶回來?”
無言沉默了一下,說:“你夢中的紫袍男子也可以是我!”
竹月一愣,微微訝異,終是搖了搖頭,問:“你們究竟瞞了我什么?”
“我慢慢告訴你好嗎?你先休息一下。”
“我現在就想知道!還有年公公呢?”
“三個月,三個月后告訴你好嗎?還有,年公公沒事,在宮里呢!”
“為什么?”
“三個月后,你會明白的。”
月很靜,她等了三個月,來解開心里的難題。無言待她很好,她也明白了無言的心思,但,她心里只有岳天凌。
三個月的初冬,她迎來了最令人心碎的答案。這一夜,庭前花落,她自庭中折下一支末柳,送她昔日的容顏。
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岳天凌和無言給她演了最精彩的一出戲,而目的,是她的內丹。真正有靈力的內丹,并非屠妖能得到的,而是要妖自己心甘情愿給予的。從她從北陳軍營逃出開始,她就步入了他們的騙局。年公公是無言的人,在沙漠里指路的人是無言,得知她喜歡岳天凌的也是無言。她不知道岳天凌心里有沒有她,但在南岳宮里,岳天凌對她的好都是假的。無言在南岳宮里插了一個眼線,是當日那個稱宮里鬧鬼的嬪妃,無言只是怕岳天凌會傷她,也是怕岳天凌會背棄諾言。當日大破南岳軍的北陳軍,也是假的,是西梁余軍假扮的,目的是讓那個將軍告訴她,她的身世,然后岳天凌來救她,箭傷,不過是苦肉計!
竹月在御花園的回廊上,抬頭望著天上孤單的月,或贏或虛,都與人世無關,此時的她,就像那月,孤單清冷,愛已死,她的心,不過活著的墓穴。她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到讓無言害怕。
竹月淡淡的說:“你們都好狠!”然后向庭中垂柳走去,問無言:“我可不可以離開,我總有走的權利吧,若你真的喜歡我,那就讓我走。”
無言不答,風聲默默,良久,開口:“我今生留不住你,若你想回來,我隨時等你。”
竹月一嘆:“我不會回來了,這里不屬于我。”伸手,折下平生第一支柳,遞給無言。
無言接過,苦笑:“這支柳,應該我折。”
“我折柳告別的不僅是你,還有我昔日的歡顏,是你們,葬送了我的快樂!”她向黑暗走去,潔白的衣裙,不再清晰……
兩年后的南岳
岳天凌在御花園緩行,聽到一曲熟悉的琴音在耳邊飄蕩。他知道這曲子是從絲竹宮傳來的,絲竹宮里是他新封的妃子,他的心被她一曲琴音牽走,再也找不回。
他向絲竹宮緩緩走去,絲竹宮原本不叫絲竹宮,可是他愛妃偏偏喜歡這個名字。
曲子很憂傷,嘈切弦如注,讓人空洞心寒,淚滿衣襟。
岳天凌看到的重重紗縵中,裊娜的影子。正要提步走近,卻聽簾內女子清冷的聲音:“留步。”
這聲音,不是平常他愛妃的聲音,好熟悉,卻想不起是誰。
曲子越發憂傷,仿佛滄海都背叛了她。
“你是誰?”
“你可以喚我無名”無名無姓的小貍貓。
岳天凌沖進紗帳,那里已沒有了女子的影子,還有一枚刻有梁字的玉墜。竹月站在屋檐上,俯身看他狼狽著急的樣子,喃喃自語:
“我想殺你,但我的心依然愛你,帶著痛苦好好活著,來還你欠我的債。”
她用兩年的時間,化名,做人皮面具,讓他愛上她,然后也設了一個局。她只想岳天凌也嘗一嘗心死的滋味。至于無言,離開了他,就是讓他肝腸寸斷的方法。
轉身,化為煙塵,隨風散去,灰飛煙滅,這是她選擇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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