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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接到朋友小天的電話,讓晚上一起喝酒,驚訝之余爽快地答應了。之前,我們叫他出來一起吃飯,他總是推說工作忙,抽不開身。因為,是大學鐵哥們兒,我們也知道他的確很忙,所以大家都不怪他,也并沒有因為他常常不參加聚會而彼此疏遠,反倒因為他的缺失,讓大家更加惦記著他。每次聚會,即便他不在,也愛聊與他相關的話題。
大學宿舍六個男生,除了我們四個上海本地人仍在上海工作以外,其余兩個人,都各自回老家了。一個回了成都,在銀行工作;一個回了西安,創業當了老板,日子過得是風生水起。
回家之后,他們各自有了自己的方向。而我們幾個在上海的,還經常在外灘悵寥廓,問悵茫大地,誰住沉浮;還經常面對黃浦江的江水,沉醉不知歸路。我們滿懷雄心壯志,卻又不得不直面慘淡的現實。上海太大,大到一個人,就像滄海一粟。人從地鐵里擠進擠出,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
記得當初畢業吃散伙飯的時候,我們就問他們,為什么不留上海,上海多好啊?東方明珠多么高啊,黃浦江水多么浪啊,南京路上多么熱鬧啊。在上海,你買本《杜月笙傳》,跟著杜月笙學做人,半個上海灘就是你的;找個上海姑娘學做人,你就賺大了,長知識,長能力,長財富,長輩分,一系列你以前沒有的基本上都將會是你的。
成都和西安的同學,他們兩個的回答各不相同,但是意思幾乎一致,足夠大膽自信:在上海呆上了幾年,回老家去之后,分分鐘變成杰出人才。雖然這話有幾分損友之間相互打壓的狂妄自大,但是也反映出一個現象,假如你不是上海人,在上海讀完書之后,選擇回到老家,應該是相對明智的選擇,發展前景應該會很不錯。
畢業第一年,當小天的媽媽還在人名公園相親角轉悠的時候,成都的同學已經結婚了。當我們幾個在上海擠地鐵的時候,西安的同學已經開著他的土豪車到處談生意了。
我們在上海的四個人,除了小天以外,經常聚在一起,這是我們緩解工作壓力的最佳方式。我們每個月最少會聚兩次,工作上的情緒波動,聚會;感情上的情感糾紛,聚會。一年下來,怎么著也得有近三十次聚會。小天能來七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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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六個人有一個微信群,畢業后,大家不能天天見面,但是幾乎天天聊天。時間和距離并沒有讓彼此生疏起來,關系同上大學時一樣,我們在群里面無話不說。歸納起來,常聊的也就幾個關鍵詞:新鮮事、金錢、美女、吃喝玩樂。
每次說著說著,要么是成都的行長率先打斷,不聊了,孩子一直在身邊搗亂,我得協助他媽給他喂點兒吃的,讓他安分一點兒;要么是西安的老板終止聊天,不說了,馬上要去和客戶談一單重要生意。這不是大家常聊的,終于也就把天給聊死了。
遇到這種時候,我在離他們幾千公里遠的上海,獨自對著手機無言。上海的其他幾個人,大概也同我一樣,靜靜地在思考著些什么。于是群里一片沉默。滿屏的成就感,家庭的幸福,事業的成功,隔著手機屏幕,隔著幾千公里,也能讓人感受得到。有那么一瞬間,感覺他們都變了,不再是大學宿舍里曾經丟三落四的熊孩子,而成了有責任、有擔當的男子漢了。為他們高興,也為自己的恓惶感到有點悲哀。
我們幾個的在上海的,觀點也是一致的。我們沒有勇氣與決心撒開手,離開上海,離開家人,去到別的地方成為渺茫的杰出人才。上海自有她的好,在上海作為蕓蕓眾生活著,自有一份獨特的幸福與灑脫。成都與西安固然也好,但是,去那里旅游就行了,上海才是最適合我們的最現實的生活。
我們在上海,逢著聚會,自然少不了在群里商量在哪里吃飯、到哪里唱歌,少不了曬個吃飯、唱歌的圖片什么的。回老家的同學起初是羨慕,說你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真好。后來變成了調侃,你們又聚在一起燒錢了。或許是他們都成家了,所以不再羨慕了吧。而當小天發來哀聲嘆氣的語音,我們就都知道,這次聚會,他又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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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晚上十一點過,我因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心情比較煩躁,輾轉難眠,很想找人出去喝酒。于是打電話給小天,這個點兒打電話給別人,如果不是關系過硬,定會迎來一頓臭罵。我想讓他出來一起吃宵夜,因為就我們倆相距最近。我問他在做什么。他說他在加班。
“我猜你就在加班。”我直截了當地說。
“這竟然是我聽過的最感動的話。”小天在電話那邊俏皮地說。
“你好像挺享受加班似的,看不出任何疲倦,精力很充沛啊。看來,找你吃夜宵的計劃又泡湯了。其實,我在打電話之前,就估計找你沒戲。但還是給你打了電話,不過現在我心情好多了。”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改天我請你們吃飯。”小天無情地結束了我們的對話。
第二天早上起來刷朋友圈,小天了發了一條狀態。原文是:我一猜你就在加班,這是我聽過的最感人的話。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一點。顯然,他是一點鐘才放下工作的。
看著這條朋友圈,我仿佛覺得自己突然間變得非常強大。我好像給了小天力量,又好像小天給了我們力量。我們都清楚地知道,在上海,我們是如此平凡,如此渺小,但我們相互鼓勵,相互支撐,所以就是感覺無所畏懼。
那一天,我們在群里,圍繞著小天的朋友圈,聊了一整天。大家先是尋本溯源,挖出了“我一猜你就在加班”的原創,戲謔了一番。于是,成都行長就問,大神,你猜一下,我現在正在做什么呢?于是,群里紛紛回復。我猜你正在數錢。我猜你手正在抽筋。我猜……
我們都知道小天說的改天是遙遙無期的,所以也并不期待。我們也常常安慰自己,他的名字就叫小天,他難道還能改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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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主動約我們喝酒。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準發生了什么大事。果然,他辭職了。我們幾個都準備好了,聽他訴說關于職場的一肚子苦水。他曾經說過,在上海,工作可以裸辭,上午辭掉這個工作,下午就找到另一個工作了。在畢業后的最初半年時間,小天頻繁地換工作,仿佛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論證他說過的話是真理。
每次他辭職,每次他請客吃飯,這已經成了慣例。我們一邊喝著酒,一邊聽他談公司怎樣的不靠譜,但是我們最后的結論是:覺得他越來越不靠譜。雖然我們幾個鐵哥們兒,總在找由頭讓彼此請客吃飯,但是我們打內心了還是希望小天稍微穩定下來,讓他不靠譜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后來,小天不再頻繁換工作了,稍微穩定了,但是我們的聚會他也經常缺席了。我們看著他從普通的銷售職員,晉升為銷售主管。他沒有任何捷徑,靠的就是拼。拼智商,拼情商,拼耐力,拼體力,拼膽量,拼酒量,但凡能拼的他都拼了。
拼的結果是,他得到晉升,得到加薪,同時,他越來越忙,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最后,他辭職了。這份工作是他畢業后干得最久的工作,一共兩年半時間。
吃飯的時候,我們很好奇,問什么他干得好好的,突然就辭職了呢?小天說,他看到過一份研究報告,上面的觀點是,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不能勝任自己的工作,因為當他能勝任自己的工作的時候,他就會晉升,于是就需要適應,需要磨合,這就是不能勝任;若他能勝任當前工作而長期不被晉升,他就會消極怠工,喪失拼勁,這也是不能勝任。
他說他自己是被研究的對象,正好被研究報告說中,他由于晉升的原因已經不能勝任自己的工作。他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一整天下來,已經很忙碌、很累了,加上分攤部分領導的工作,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飯。我們都不必問,為什么領導的事情他們自己不做。這種問題太過幼稚。你分攤原本該上級做的事情,這就是游戲規則。但是這個規則本身很容易讓人Game over。
小天是銷售部門主管,他的上面有公司副總,有CEO助理,有CEO,有董事長秘書,有董事長。小天每天的工作,除了負責他分內的銷售板塊之外,還要跨級處理CEO助理分內的事情。他感覺非常不適應,相當于干了兩份工作,相當于一個縣長每天要跨級處理省長的事務一樣。他經常感嘆:一個人大神般的能干,真的是能保佑一幫人閑云野鶴般的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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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KTV唱歌,小天先不唱歌,拿著麥克發表了議論。我們都不干涉他,任他發泄心中的不愉快。我們能感受到,這次的辭職和以往不一樣。他忍受了太多委屈,承擔了太多低水平管理帶給他的負荷。酒,他一瓶接一瓶地喝。長篇大論,他滔滔不絕地來。
在職場上,有人居高臨下,有人狐假虎威,有人盛氣凌人,有人八面玲瓏,有人裝腔作勢,有人長袖善舞,有人阿諛奉承,有人上諂下驕,有人偷奸耍滑,有人得過且過,有人口是心非,有人聲東擊西,有人慈眉善目卻又蛇蝎心腸。有人善于實施魅惑,有人慣于扇風挑唆,有人樂于聆聽八卦,有人好弄陰謀權術。職場百態,不一而足。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用這句俗語來形容職場,真是在合適不過了。
有人奔走斡旋,原本屬于自己分內的事情,很快就甩給別人。干活的時候不見其人,邀功的時候沖在前列。倘若要擔責背鍋,他們就又很快地找到了替死鬼,把自己洗得一清二白,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尸位素餐,一心追求老子無為的境界。久而久之,他們便習慣以老子自居,以尊者自居,遇事指手畫腳,把班門弄斧也當做是在指點江山。
在職場上,總是有人在是在計較。為什么自己整天忙死累活,為什么別人一天卻游手好閑?為什么發獎金的時候,別人拿錢拿到手軟腳軟,而自己卻與獎金沒有任何關聯?這里面的原因,自然也是相當復雜,說出來一定就變了味。唯有自己卻體會,經驗的積累與教訓的總結才會愈見深刻。往往那些辦公室滿口負能量的人,恰巧專好掙表現,遇著上級走到跟前,干活干得熱火朝天。
小天繼續喝酒,開始告誡我們,像一個虔誠的宗教信徒,在熟練地講述著他自己領悟的、早已經爛熟于心的圣文。
在職場上,聽見什么負能量的言論,一定要把它丟到一邊,這正好是別人消耗你斗志的子彈,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會將你的胸膛射穿,讓你的結局相當悲慘。
在職場上,不要鋒芒畢露,各方面都表現得很能干;各方面都表現得很能干,那么你就得什么事情就干;不要什么事情都攬,多給自己一些時間和空間,關心家人,提升技能,享受人生。
在職場上,一定要離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性遠一點,不要見了她們就像醉酒了一般,然后酒后吐真言,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個遍。說不準他們就是某一級領導安插在基層的眼線,他們的靈魂與肉體,早已與領導的緊緊相連。
在職場上,一定要在某一方面,把自己鍛煉得相當能干,讓自己自信,陽光,堅韌,果敢。哪怕有一天大家不歡而散,你也有底氣決絕地一路向前,不會三步一回頭,一路走一路嘆,不停地抹眼淚,心中充滿了留念。
小天說到不想再說,他終于開始縱情唱歌。搖滾和當時的心情更配。所以,來吧,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我們夸小天歌唱得越來越好,他說這都是平時無語的時候太多,說話也越來越少,所以歌就越唱越好。對他這無理而妙的解釋,我們送上了啤酒與掌聲。
那天夜里,我們玩到凌晨兩點。家在哪里?辨不清方向不知道。只知道家的地址,淹沒于上海的霓虹之中。我們注定要眾里尋他千百度。但我們縱然醉酒,心中也不慌不恐,驀然回首,家就在燈火通明處。上海,沒有燈火闌珊。深夜的上海依舊燈火璀璨。坐在出租車上,夜景在窗邊流動,一切都如夢似幻。
在上海,你被時間追趕,被成功召喚,甚至可能被失敗鞭笞得毫無尊嚴。但是,在上海,你沒有時間傷感,你必須跟著上海的節奏一起運轉,哪怕是噙著淚水,也要奮斗,也要向前。明天,太陽從東邊升起,迎著陽光看東方明珠,她一定極像一顆亮閃閃的珍珠,十分耀眼。假如你沒有在上海,也請為自己點亮努力奮斗的燈盞,迎著光亮,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