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夏天,又下過了一場雨,一入夜,空氣里的水汽有些涼意,整個下午都在生態園里鬧騰,不管是摘菜,還是抓泥鰍都是很費體力的活動,這會兒,肖音躺在天井中間的搖椅上,看著錢芊提著一只裝滿水的木桶從自己面前走過,一步一挪。
"你干嘛呢?"
"燒水,洗澡。"錢芊喘著粗氣回答。
"燒水洗澡?”真是老宅啊,連自來水都沒通?熱水器也沒有?
"是啊,沒水沒電,也沒有淋浴,這里只有浴盆。"
錢芊站在西側的房子前,從旁邊的柴堆抱了一把柴火進去,沒一會兒,西側的房間就亮起火光,很快灰色的煙從這間四處漏風的房子里溢出來,緊跟著錢芊跑出來,咳嗽不斷。
"媽的,柴火受潮了,嗆死我了。"
夜色中看不太清楚錢芊的神情,見她在院子中間罵娘跳腳,肖音很不厚道地笑了。
笑的人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短袖躺在搖椅上,她從房間里拿出一套薄被丟在肖音身上。
"蓋著,小心感冒。"自己坐在旁邊的矮凳上,兩條腿撐直,雙手互搭,揉捏酸痛的兩臂。
從四四方方的天井望出去,落腳在屋檐的鳥兒似乎在也在眺望遠處的星空,夜色薄透,星星就顯得格外亮,這是見慣了繁華夜景燈火通明的城市人無法企及的奢侈享受,一間鄉下的老宅,一方規矩的夜空,還有,空氣中充斥的寧靜,忍不住深呼吸,神清氣爽。
"錢芊。"
"嗯?"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帶我來這里,為什么"肖音轉過頭去看她,"幫我解圍,又為什么?"
夜色給肖音的瞳眸染上一絲深意,她略帶慵懶的聲音也顯出幾分誘惑。
錢芊直直地看回去,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一切都是巧合,如果沒有那個吻,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是嗎?錢芊想到對方尚未回復只言片語的提問,心里隱隱有些賭氣,所以回答也十分敷衍。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
"就這樣?"
"就這樣。"
再次陷入無話可說的情況,肖音不再開口。
各自懷著疑問和不解,卻都悶不做聲,任由這種奇怪又合理的尷尬不斷地醞釀。
最后還是肖音先開口。
“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沒什么好玩的,但有很多蟲子,很多很多,可能你們這里的田野都不會有那么多,那些蟲子有時候會在我睡覺的時候爬到上我的身體,有時候會鉆進我的嘴巴,鼻子,甚至耳朵。”
“你不害怕嗎?”
“怕,可漸漸地,就不怕了,甚至在一些睡不著覺的日子會期待有這樣的蟲子爬上我的床,尤其是一種大小像拇指蓋一樣的甲蟲。”
“為什么?”
“它們的腿很細,可能有六條,八條,或者更多,外殼很硬,頭是尖尖的,有沒有須子,我記不清了,移動得很快,抓是抓不住的,在我睡不著的那些時候,偶爾看到這些甲蟲硬殼朝下,腳朝天,這樣的時候,我就會很開心。”
錢芊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開心,更多的是她的回憶帶來更大的疑問,她的童年又是怎樣的?
“這樣的時候,它們是不能動的,沒有見過一只能夠翻個身走掉。”
“這就是你開心的原因?”
“嗯,因為在你一動不能動,又沒辦法睡著的時候,能看著這些甲蟲掙扎著活動它們細細的足,也會覺得,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就是形容我們都是一樣的那個成語。”
“物以類聚嗎?”
“嗯,就是這個,物以類聚。還是讀點書的好,形容得好。”
“這個詞并不是這么用的,它只是蟲子,你們不一樣,不能這么用,不對。”錢芊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只是不愿意肖音用這個詞形容自己,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對方自己的感受,只能不停地強調,她說的不對。
“沒什么不一樣的,都一樣。”
夜色濃重了起來,兩個人在黑漆漆的環境中,互相看著對方,但已經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一切都是模糊的,隱約不安中,她想湊得更近一點,也猶豫了。
鄉下的風有著不一樣的態度,雖然也是春風拂面,可會夾雜著太多殷殷切切,像是遠處的狗叫,像是屋檐的積水滴滴答答作響,像是普通的心跳聲,也在這股普通的風中變得不再那么普通。
不一樣,人怎么能和蟲子一樣呢?心里否定的聲音不斷增強,她卻沒辦法反駁肖音的說法,畢竟自己沒有經歷過她的經歷,自然也無法體會她的體會。但人畢竟是一種情緒驅動的生物,在這張網面的一點震顫,余波觸及到每一處。
“一個女明星的出逃八卦,你真的想聽嗎?”
聲音不再模糊,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連字句的源頭都近在眼前,纏繞了錢芊幾日的困惑,似乎忽然變得毫無道理,甚至可笑極了。
這一刻,她在未知中無比堅定地確定著,仿佛知曉了她的全部,仿佛參與了她的過往,仿佛相識許久。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她就在眼前,不是嗎?
蜻蜓點水的一吻,嘴唇按在皮膚上的觸感,好到讓人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肖音已經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親吻這個動作再沒有一絲純粹溫暖的記憶,有的只是成年人糾纏的情欲。
她貪戀這樣溫柔地撫慰,以至于雙手輕輕地繞上對方的脖頸,錢芊垂落的發梢掃在她臉上,癢癢的,像個孩子一樣埋首在錢芊的肩窩,用力呼吸。
原來她身上是這樣的味道,初夏時節稻田里青禾一般的氣息。
"我撐不住了.….."錢芊挺著身體,小心翼翼地承受對方重量的同時又不能壓在對方身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兩條胳膊。
"嗯。"并不撒手,甚至臉去蹭著她的脖子。
換做平時,錢芊肯定要罵人了,但她現在卻又挺了挺腰,屏住中氣,給手臂注力,妄圖再撐一會。
"真撐不住了?"肖音哼哼唧唧地在她耳邊問。
"哦。"
慢慢放開錢芊的肩膀,然后用手捏了捏她瘦瘦的胳膊,說"瘦胳膊瘦腿的,沒用,才幾分鐘就撐不住了。"
錢芊揉著自己的酸困無力的胳膊說,"木頭樁子粗你怎么不去抱,扎那一百年不動呢,哼。"說完跑去廚房。
老宅子洗澡是用木桶的,當錢芊終于把木桶注滿水的時候,整個房間升起一片氤氳,本來干活而滿身是汗的錢芊,現在更像是在桑拿間里蒸桑拿一般,試過水溫,溫度適宜,用袖口擦掉額頭的汗,對著外面吼了一句。
"大明星,過來洗澡!"
等了一小會兒,肖音才晃悠著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脫掉身上的短袖,露出線條分明的腰腹,然后是那套斑點比基尼,錢芊的臉唰地紅了,立刻轉身要離開。
"我,我去車上拿換的衣物…..."坑坑巴巴地說,撒腿就跑,過了好一會兒,才在門口喊,“我進來送睡衣”。
肖音泡在木桶里,長發盤起,露出好看的脖頸,但錢芊全程背對著她,手臂反繞著用一個很別扭的姿勢把干凈的衣物遞過去。
伸出暖熱濕潤的手掌去接衣服,無意間碰到錢芊的手,隨口一問"你不洗嗎?"
"等你洗完我再洗。"
"那不是還要重新拎水燒水倒水嗎,怪累的。"
"所以,待會你幫我嘍。"
"干嘛要待會。"
"那你現在也沒辦法幫我呀。"
"一起洗不就完了?"
話音剛落,錢芊感覺自己的頭頂好像沖出一股熱氣,肚子像燒了一只蒸騰的鍋爐,沸騰了。
"不..不行!"
"不行?都是女的有什么關系嗎?你沒跟你朋友一起洗過澡?"
"沒…...不…...有...…哎呀,說不清了,這不一樣啊!"
肖音握住錢芊的手,用力扯著她轉身,正對上她紅透的臉,看到自己肩膀裸露立刻把視線挪開,老大的不樂意。
同她說了從未與人知曉的事,也有了親吻擁抱,可看到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心底的自尊與驕傲,忽然都冒了出來,從來都是別人巴不得多看一眼,哪有自己香肩半裸而對方連瞟都不瞟這種事,肖音的小脾氣上來,賭氣一般地想,還就不信這個邪了,你個小丫頭片子。
兩個人在木桶邊上拉扯了半天,錢芊終于因為力量不夠輸了。
她別別扭扭地在肖音注視下脫個衣服磨磨蹭蹭了半天,衣衫盡解后,背對肖音,哼唧了起來"你轉過去,轉過去,不許看,不許看啊。"
"OK,OK,你趕緊進來,待會水都涼了。"
錢芊翻進木桶的時候肖音確實把頭轉過去的,但當她撲通一聲滑進水里,肖音卻轉了回來,錢芊慌張地用手擋她的眼睛。
"擋什么啊,這房間只有蠟燭的光,水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錢芊聽完心里舒了一口氣,把手放下,可沒料想,肖音忽然伸手往自己的胸口摸了一把,嚇得她把著木桶的邊沿彈了起來,水花濺了滿地。
"你干嘛啊!"火冒三漲。
"摸一下又不會少二兩肉,你那么激動干什么。"
"廢話!誰會沒事讓人摸胸!你有病嗎?!"錢芊并不是生氣,只是受刺激后的應急行為,可下一秒,本來情緒已經在沖動邊緣的人卻被問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一下,我想想,你不會從來沒被人摸過吧?難道,你還是個處..…."
"咳咳,咳咳咳。”一口痰卡住,整個人咳得憋紅。
‘‘哈哈哈……‘‘
昏黃的燭光照射中,肖音捂著嘴笑個不停。而錢芊的腦子中浮現出四個字。
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