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節，照例上班。同事們各種調班以便闔家團聚招待親友，佳期心內平靜，她一個單身漢，只要能有末班車回家吃年夜飯即可。vip的大姐問佳期要不要去看春天，她今年不用招待大家族，可以幫她代班。大姐對部隊的情結讓佳期很感動，她搖頭道謝，太遠了，只夠在路上了。

春天的禮物，是護手霜、手套，還有毛嘟嘟的兔子拖鞋。東西雖然簡單，可是心思難得，在那終年都不下雪的南方小鎮，要買到這些東西，還是要費一番周折的。每天沾錢洗手要洗很多遍，護手霜是終日不可離身之物，哪怕是夏天。別的嘛，佳期是個苦行僧似的姑娘，一直堅持不用手套，不戴圍巾。所以春天送她這些東西，她有點莫名的歡喜。在他心里，終歸還是把她當成一個姑娘來看待了。

23歲的佳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單位里的同事，之前問的是有沒有對象，后來漸漸演變成什么時候結婚，但真的知道了佳期要結婚的消息，還是紛紛勸說，你還小，不必急著那么早走入婚姻，佳期解釋道，這是順其自然的做法，只是想早點安定下來，然后安心去追逐別的目標。她到領導的辦公室去請假的時候，領導一臉的難以置信，問佳期是不是有特殊情況？佳期有點傻，什么特殊情況？沒有啊！領導說，你周歲還不夠，現在請假，不能享受晚婚假。真的沒有特殊情況嗎？佳期這才會過意來，笑著對領導說，嗯，我是提前跟你申請，這中間打報告辦理各種證明和表格還需要一段的時間，我預備國慶過后請假，在此之前，所有的節假日都可以安排我上班。

佳期所在的城市，沒有什么春秋，5月份一過就進入了夏天，春天他們每年都要外出駐訓，這一年是在另外一個省份的偏遠的山林里。佳期聽著春天跟她說他們是怎樣在野外整理出一小片空地，挖個坑做廁所，然后在坑的四周撒上硫磺粉，防范蛇蟲毒物，只覺得心驚肉跳，害怕出什么意外。春天安慰她說等這次外訓一結束就立刻打結婚報告，但佳期還是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知道春天那里出事的消息時，佳期沒有很驚訝，她已經沒來由地擔心了很多天。有個年輕的小伙子半夜起來上廁所，因為睡意朦朧懶得往指定的地方去，所以就在帳篷附近就地解決了一下，結果不幸被毒蛇咬到，等到終于從山里送到大醫院急救時已經不治了。佳期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為那個陌生的年輕的生命哀傷不已，也為春天的安危感到憂心。春天再三保證，自己意識很強，而且捉條蛇不過是分分鐘的事。佳期哭得更傷心了，你連癩蛤蟆都怕，還捉蛇？我只要想到那個小伙子的父母有多傷心，就難過得睡不著，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佳期說，春天你千萬不要死，我還沒有嫁出去還沒幸福呢！

佳期纏著春天，你現在就打電話回單位，說你要結婚，讓留守的人把函調表寄給我，要什么手續我去辦，管它早婚還是晚婚的，我想趕快和你在一起。

手續不是很好辦，簡直就是難辦，比如蓋章的地方寫所在居委會或轄區派出所章，居委會說你去派出所吧，派出所說你看居委會排在我們前面，還是去居委會蓋吧。比如開具無犯罪記錄的證明，派出所說你是流動人口，雖然戶口在我們這里，可你不居住在這啊，我們不好開，去居住地吧！居住地也很有道理，你是住在我們這兒，可你家人和戶籍都不在這，我們不了解情況不能出具這樣的證明。佳期終于知道什么叫臉難看事難辦了。

破解難題的是佳期媽媽。佳期媽媽把她妹妹領到老家的街道，她媽平時人緣好對人和氣，跟那里的工作人員也比較熟，聊著天說著話，說我女兒找了個部隊的對象，要一個這樣的證明，麻煩你們蓋個章，然后掏出制式的證明，人家瞅瞅佳期妹妹說，哦，是你啊？佳期媽媽說是啊是啊，連哄帶騙地看著人家把章蓋了才松了口氣。從來沒有撒過謊的人，表情轉變太明顯，人家仔細一看名字說不對啊不是這個姑娘啊！佳期媽媽說她姐姐不也你們看著長大的嘛，能犯什么事啊，一個讀書的小姑娘，真有事單位也不接收她啊！然后扯過她妹妹騎著車一溜煙地跑了。

婚后春天有次發燒，佳期妹妹眼見他神色不對，騎著電動車把他載到了社區衛生院，佳期不會騎車是走過去的，她妹妹看她也來了，白了她一眼說，要不是我你們也結不成婚，現在好了，我還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了。然后拿著鑰匙走了，剩下佳期和春天兩人坐在那里，春天一只手固定不動，另一只手牽著佳期，覺得有她陪著生病也真好。

佳期也沒能等到23周歲的生日，9月底就踏上了去駐地的火車，因為春天告訴她材料的有效期限是3個月，她不能確定自己還有這樣的運氣等他休假回來。國慶的后半段她都要還人家的班，即便如此，第二天火車還沒有抵達的時候領導已經打電話喊她務必回去參加一場知識競賽，佳期一邊感慨自己半夜出發的明智，一邊按捺住怒氣對領導說，領導我一輩子就打算結這一次婚的，且不說火車沒到我沒法回來，回程的機票是溢價買的，單位要是全報我也可以考慮回來，然后趁著領導給出答復之前果斷關機了。

春天的指導員人不錯，把該辦的手續都給辦的很齊全，當天是9月30號，春天擔心國慶登記處的人放假，一大早就拼命敲門把指導員從睡夢中吵醒，然后和佳期坐完中巴坐摩的，總算找到了婚檢的地方，各種忙亂地等到下午拿到體檢報告沖到辦證大廳，發證的男人對外地的佳期各種盤問，小姑娘干嘛嫁這么遠啊？佳期說我辦完證還回家里工作的。男人又問，為什么你身份證地址和戶口不一樣，籍貫又是另一個地方嗎？佳期說戶口在單位，身份證是在大學辦的地址是學校的。男人又說你是集體戶？佳期就要哭出來了，我的那頁原件已經給你了，戶籍證明也開了，大哥你看下材料。哦，男人點點頭，轉而又問春天，你為什么沒有身份證？春天說丟了，但是我有軍官證，還有單位開的證明，您看看！

佳期春天兩個人不自覺地十指緊扣，緊張地等待男人的宣判，還好他沒有再問春天要戶口本。他們離的那樣遠，萬一少某樣材料，就不止是奔波勞碌，而是基本要等下次再結婚了。還好男人只是說軍婚得備案一下，等一下啊！佳期看他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又把紅本本塞進打印機，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下午四點十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佳期茫然四顧，除了春天她誰也不認識，除了手頭18塊買來的紅本本，他們一無所有。但終于是結婚了！佳期激動得熱淚盈眶，掏出手機想報喜，卻不知道該說給誰，只是給大學密友發了條消息說我剛剛領證了。女友沒有立刻看到，佳期有點自嘲。拍照花了68，體檢一百多元，佳期算算，兩百多塊錢她就變成了春天的妻子。春天把佳期摟在懷里也有點淚光，他什么都沒有，連一枚戒指都沒來得及買，內心里他虧欠這個女孩太多，佳期則有點恍然，這個異鄉的街頭，沒有祝福也沒有鮮花，連個儀式都沒有，從此就嫁為人婦了嗎？她不懷疑總有一天自己會過的很好，但是這當兒，她忽然生出一點擔憂。

哥，她問春天，這里這么遠，萬一將來要離婚，不是還得請假來？

春天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然后一巴掌拍過來，看來是不能叫你傻妞了，這智商！有人剛結婚就想著離嗎？

佳期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太遠了，習慣了遇事多方面考慮，真是不好意思啊！

兩個人兜兜轉轉地回到連隊，指導員笑笑地問，你倆都不請我們喝個喜酒啊？春天立刻跑到小賣部二樓的食堂定了幾桌飯菜，招呼大家晚上來吃飯。佳期后來想想，真夠沒有章法的，連糖都沒有買，也不知道去哪里買。指導員人很好，勸大家不要灌春天太多酒，但是春天自己高興，硬生生地用啤酒把自己喝醉了。

家屬房還是一樣破敗，連個喜字都沒貼，佳期是頭天晚上到達的，本來今天只是抱著能領到證就結婚不行就算了的態度去的。佳期后來嘲笑自己，國慶民政局肯定不放假啊，結婚的人那么多！指導員說鎮上有場集體婚禮，你們明天去參加吧，我幫你們聯系？佳期看看不省人事的春天，知道肯定去不成了。

也好，反正4號就回去了，還有3天，兩個人在一起相處相處也很好。春天自覺地爬到馬桶邊吐了個痛快，跟佳期說媳婦，對不起啊！就昏沉沉地醉過去了。佳期到廚房，她買了幾斤米，春天有個交話費送的電飯鍋，還從炊事班拿了幾個雞蛋，碗筷是上一戶住的人留下的，佳期燒水燙一下，給春天熬了鍋白粥。

10月1日的凌晨2點，佳期把春天拖起來靠在床頭，一勺一勺地喂稀飯，春天迷迷糊糊地對她咕嚕道，媽，我餓了。佳期笑起來，你叫我什么？春天又喊了聲“媽”然后一頭栽在床上，佳期覺得這都是什么事，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她也躺到那綠色的墊單上，把春天的腦袋往旁邊挪挪，擠在一個枕頭上。床上有條當地政府贈的粉色毛毯，拿過來搭在身上。南方的十月還有厲害的蚊子，佳期拿出驅蚊貼把自己和春天還有床沿貼滿。終于結婚了，她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大概是累了，一直在做夢，夢里面的春天對她說，佳期，我欠你五百萬和一所大房子！佳期說我記下了，你可早點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