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當花童的一天
【1】
我一大早就起床了，小舅舅今天結婚，我是當之無愧的花童，先去花店選一大束鮮花給舅媽。
可是進了花店，將近百元一束的鮮花媽媽根本舍不得買，她挑了十支紅艷艷的塑料玫瑰包扎起來，那細長堅硬的梗丑陋地露在外面。
我的愿望碎了一地，在花店里傷心地哭泣：“那是假花。”然后，甩開手拒絕去拿。一路上我哭哭啼啼，一天的心情都很低迷。
婚禮是在晚上舉行的。傍晚，我們一家提前來到飯館。舅媽穿著婚紗，化了妝站在門口。小舅舅不在，我低著頭極不情愿的把那束假玫瑰送到舅媽手中，感覺很丟人。
工廠里的人陸續下班，朋友三三兩兩的進來，舅媽笑臉相迎。她是個溫柔的女子，皮膚又好，今天顯得格外美麗，可是我沒有勇氣去跟舅媽說一句話，那束假玫瑰讓我感到心虛。
“這家伙，自己今天結婚也不知道早點下班出來。”媽媽一邊照顧親朋好友一邊暗自抱怨小舅舅。
飯館里的五張桌子差不多坐滿的時候，小舅舅戴著黑眼圈出現在門口。他上了一整天的班，臉色有些疲倦。舅媽讓他去洗了臉，兩人站在一起有說有笑。
小舅舅和舅媽用四個字形容，郎才女貌。小舅舅有才卻沒有財，用現在的話講，他倆是裸婚。
外公家很窮，小舅舅上完初中就在外公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出門打工了。
雖然小舅舅長得一表人才，卻寫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可家里的媒人很少給他說媒，因為外公家只有幾間破瓦房。
小舅舅在一家鞋廠的化工部上班，這里有刺鼻的氣味，對人的皮膚也有侵蝕性，可是這兒工資相對比較高，小舅舅堅持在這里上班。
因為活兒重，沒有女孩子愿意呆在這個部門，這里的男孩子大多單身，除了上班就是睡覺，根本沒有和女孩子接觸的機會。
小舅舅除了工作睡覺還喜歡閱讀，鞋廠每個月派發報紙，里面寫員工生活，游子思鄉的文章他都一個不落的閱讀一遍，時間長了，他給自己起了個筆名，提起筆揚揚灑灑就是一篇，以后，每個月他就多了幾十塊錢的稿費。
一次下夜班，他迷迷糊糊走到廠門口，看到旁邊三四個女孩聚在一起，好像在議論自己。他不免多看了一眼，最前面的女孩激動的朝他揮揮手，他站住了。
女孩拿著報紙小步移向他問道：“您是這篇文章的作者么？”小舅舅點點頭，女孩眼睛一亮：真的啊？終于見到真人啦！”她皮膚很白，此刻因激動變得紅潤起來。
小舅舅灰頭土臉的站著，聽女孩說話。“您寫的文章真好，特感人，我平時也喜歡寫，不過寫得不好。”女孩謙虛起來。
小舅舅被人贊美，還是一位漂亮的女孩，頓時感覺暈頭轉向，語無倫次起來：“不不，我就是瞎寫，既然都喜歡寫，我們以后可以互相學習。”
得到小舅舅的答復，女孩每天下班都在門口等小舅舅，有時拿一篇稿子嚷著讓小舅舅幫忙修改；有時為了答謝小舅舅，在路邊請他吃小吃；有時感覺回宿舍的路太黑便一起做個伴兒。
時間長了竟成了習慣。有一天，小舅舅下班在門口等不到女孩子，他用五百度的近視眼不斷眺望還是不見人影，心里不禁失落起來。
忽然，他的眼睛被蒙住了，熟悉的笑聲一下子讓他的心落回了肚子，他看著女孩從身后跳出來，有點激動的抱住了她。那一刻，他在女孩身上找到了踏實的感覺。
他們在一起很久，小舅舅才知道，女孩為了找到他本人，和宿舍姐妹們拿著那張報紙向很多人打聽，后來把調查重點轉向了編輯部。
可編輯覺得私自透露作者信息是不道德的事情，女孩和室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也許是女孩對文字的熱情，也許是堅毅執著的真情感動了編輯。她用了一周的時間，終于撬開了主編的金嘴，成就了一段佳話。
這個女孩就是舅媽，小舅舅每次說起來都感覺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把自己砸得暈乎乎的，我們笑他，是幸福得暈倒了吧。
【2】
婚宴開始后，五桌宴席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因為剛下班，大家饑腸轆轆，我的耳朵里全是喝湯喝酒還有吃肉時的咀嚼聲。
對面女孩我認識，她吃相很好，在人群中顯得非常優雅。此刻，她不緊不慢把盤子里的東西放到嘴里細細咀嚼，可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愛笑的范范。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外婆家，小舅舅周末把她帶回來說是同學。外婆看有同學到家玩，切了西瓜熱情地招待她。
她很漂亮，散在胸前的頭發細細的垂下來，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她吃瓜的樣子尤其好看，西瓜經過她的嘴唇，留下了一個個好看的月牙輪廓，她不時抿下嘴角的果汁，露出一個甜美的小酒窩。
那時，我蹲在一旁敞著圓滾滾的肚子啃一塊比臉還大的西瓜，西瓜汁順著嘴巴流到下巴、脖子一直到肚皮上。一甩手，胳膊肘上都沾著西瓜子。
我看著她手上那塊西瓜，那一個個月牙，一口咬定，給她的那塊西瓜一定是最甜最好吃的，我咽著口水，感覺外婆偏袒漂亮的姑娘。
后來，她來得次數越來越多，每次來她都和小舅舅商量著給我買一些零食，大概她也看出我是個饞嘴的小孩，她懂我，每次買的東西都是我喜歡吃的，我越來越喜歡她了。
小舅舅初中畢業，出門打工那天，我抱著小舅舅舍不得他走，我哭范范也哭，后來我和范范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范范邊哭邊安慰我：沒事，我以后多來陪你，我們一起等你小舅舅回來。我變得更加依賴她了。
她每周都會來，有時她幫我洗頭發，然后給我扎好看的辮子，她的頭發劃過我的臉，味道很好聞，我在她溫柔地拍打下很快就睡起了午覺。
后來，范范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一天小舅舅忽然回來了，我激動地掛到他的脖子上說：我想你們了，也想范范了。
小舅舅放下我說：今天我們在家做好吃的，請范范來吃，好不好？我興奮地跳起來，那樣一個溫暖的午后，廚房像是過年一樣熱鬧。
小舅舅去找范范，很快就回來了。他沒說一句話就走進了屋子，一直到晚上也沒出來吃飯。
范范沒來，小舅舅從昨天回來到現在一個人悶頭喝酒不說一句話，外婆和外公在灶臺旁愁眉苦臉。范范家嫌棄外婆家窮，給她找了個有錢人家。
昨天小舅舅去找范范，還沒進她家門就被堵到外面了，她母親推辭說算命先生算他和范范不合適，讓小舅舅別再找她女兒了，范范已經跟人出門打工了。
小舅舅那些天喝了很多酒，他難受我也難受，因為我非常想念范范，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
【3】
我看著對面的范范，那個照顧我疼愛我的漂亮女孩，我喜歡依偎著她，聽她講故事或者講關于小舅舅的事。我們曾經無話不談，那么親密。
我在心里說范范我好想你啊！想過去要一個擁抱。可她沒有看我一眼，一直埋頭吃著碗里的菜。我不敢靠近她，那張沒有微笑的臉感覺很陌生，也許，她早就忘記了我這個小孩，忘記了我的模樣。
小舅舅和舅媽過來了，桌上的人放下筷子端著酒杯站起來。舅舅舉起酒杯感謝在座朋友前來捧場，舅媽笑盈盈地站在旁邊一臉幸福。
喝了酒的小舅舅情緒激動起來：咱們不遠千里出來打工都挺不容易的，在這兒的老鄉本來就不多，今天來的都是兄弟，這份感情我格外的珍惜，朋友之間以后多走動扶持。最后一杯酒我祝咱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大家好，我是美好的一諾。這部連載小說是我很多年一直想寫的題材，只為完成我的一個心愿。
分享留守兒童和外來務工子弟的故事，看孩子的眼中，九十年代的農民工、教師和教育發展。不管孩子們的命運走向何方，向他們的童年致敬，也向所有有過相似經歷的人群致敬，因為他們值得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