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我可以像個正兒八經的小學生那樣,每天背著書包上學了。
書包里裝有課本、練習冊、作業本,滿滿當當。另外,還有一個鐵皮文具盒,里面放了好多支鉛筆。每天放學回家,爸爸便替我削鉛筆。
上小學再沒有幼兒園好玩了。除了認真聽課外,還得寫作業。通常作業有兩本,《語文練習冊》和《數學練習冊》,其他諸如《自然》《品德》《衛生》這些學科不用寫作業。因此,家長們把《語文》《數學》稱為“主科”,其他學科則為“副科”。
《語文》從認識拼音和“人口手上中下”開始,逐漸到學習課文。第一篇課文,名叫《小山羊》。
下午,學完《小山羊》,老師讓我們寫與課文對應的《語文練習冊》。那時,我還不懂上自習課是怎么回事。其實,就和最后一堂寫作業課差不多。老師在講臺上備課或批改作業,同學們在座位上寫作業。寫完一個,走上講臺交給老師檢查。合格的同學,老師在練習冊上畫一個大大的勾,然后,這位同學就可以放學了。如果不合格,哪怕敲響了放學鈴,也得規規矩矩寫,寫到合格為止。
想想如今的老師多么輕松,語文老師只負責教語文,數學老師只負責教數學,完了回辦公室休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一個老師帶一個班,很多老師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每一個老師都是全能選手,身兼數職,語文、數學、美術、音樂、體育……總之,我們上什么課,全由吳老師一人教授。以后的許多年,我還認為所有老師都這么教學生呢!
那天,上完《小山羊》,最后一節“作業課”。家長們陸陸續續來到教室外,等待自己的孩子放學。
與往常一樣,《練習冊》上要求寫拼音,寫生字。很簡單,照著課本抄寫下來就好。
唯有最后一題,變了花樣。一問一答式,類似于造句。那時,我根本不懂造句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作業需要自己動腦筋創造。按照慣性思維,認為做作業就是“抄書”這么簡單。
題目是這樣的,“誰請誰干什么?”下面一條長長的答題線。
我翻開書,抄寫 “小雞請小山羊吃蟲子。”
一眼瞥見爸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窗外,我自信滿滿地朝爸爸做了一個“馬上就好”的手勢,匆匆收拾好課本文具盒,拿著作業,跑向講臺。
說是收拾課本,其實就把書胡亂塞進書包而已。也不管書翻成什么樣子,只管往里塞。有時做作業,手肘在課本角來回摩擦,把書角摩出了毛邊,還打起了卷。新書用不了幾天,在我書包進進出出以后,就成了破爛不堪的樣子。爸爸經常一邊替我整理書包,一邊笑,“妹妹學習多認真啊,把書都啃了。”通常,上不了半學期,沒有哪一本書存在封面,像剛從泡菜壇里抓出來的酸菜一樣皺巴。
我興沖沖把練習冊遞給吳老師,再次望向爸爸,用眼神說“馬上就來”。
沒想到,吳老師在最后一題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告訴我:“不能照抄,得自己開動腦筋。”
“哦?”我似懂非懂的樣子,回到座位上。這是我第一次挨叉,上幼兒園那時,就明白被畫叉是做得不對的意思。可我哪里做錯了?前面不也抄的嗎,全是勾啦!
嗯,老師說,不能照抄,得自己開動腦筋。開動腦筋,開動腦筋,什么才是開動腦筋嘛?我在座位上發呆。這時,教室里陸陸續續有同學放學了。我寫字特別慢,比其他同學慢很多,大概因為捏鉛筆寫字太吃力的緣故吧。這下可好,挨了一個叉,擦了重寫。
突然,我靈光一現:既然不能照抄,那我改個名字就好啦。改誰呢?對,王美男。她是我鄰居,也是同學,每天上學,她會上家里來叫我,如果遇到我還在吃飯,她會坐在凳子上等著我。這大概就算好朋友吧,寫作業可不能忘了好朋友。于是,我寫道:
“我請王美男吃蟲子。”
第二次上講臺,請老師批改錯誤。老師一看,在前一個大叉后面再畫一個叉,把練習冊還給我。
哎,這可怎么好呢?又錯了?錯哪里了?我用若有所求的眼神望著吳老師,老師低頭寫字,根本不看我。
教室里只剩兩三個同學,爸爸在窗外開始有點著急了。那時,我不懂時間。如果用時間來衡量,單算修改這句話,就得花二十分鐘。因為我開始已經把文具盒裝進了書包,需要一一拿出來,擺上課桌。每一個動作都好花時間,小朋友做事情根本不懂統籌方法。把所有書本文具擺好之后,再打開文具盒,找橡皮擦,蓋上文具盒。擦寫錯的地方,也很費勁,那時的橡皮擦不僅擦不干凈,還會擦出許多細屑。這樣,我就得邊擦邊吹,用手拍打練習冊。再次打開文具盒,裝好橡皮擦,蓋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打開文具盒,拿出鉛筆。最后,思考一會兒,一筆一劃下出那句話。
可是,如此吃力改好的作業,又錯了。最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翻開書,仔細讀。“對啦!”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問題出在這里。”我像發現了外星人一樣驚喜。
《小山羊》原文是這樣的:
“小山羊和小雞做朋友。小雞請小山羊吃蟲子,小山羊說,謝謝你,我不吃蟲子……”后來如法炮制,小山羊遇到小貓和小狗,小貓小狗分別請小山羊吃魚和吃骨頭,小山羊都不吃。最后,小山羊和小牛一起吃青草。
難怪自己錯了,小山羊根本不吃蟲子嘛,小山羊吃青草呢。
我再次回到座位上,和前面一樣程序,十分費勁修改到:
“我請王美男吃青草。”
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爸爸被老師邀請進來,觀看我寫的作業。爸爸差點沒笑出聲來,老師在這題后面,并排著畫上第三個大叉。
這回,該輪到我著急了。爸爸提醒說,“你是人呢,人怎么會吃青草呢?”
可是,書上不也這么寫的嗎?一連挨了三個大叉,現在教室里只剩下老師和爸爸,我再也抑制不住,哇哇哭了起來。
練習冊上,答題線已經被擦出一個大洞。老師說:“不要哭,想辦法答對就可以回家啦。你這樣,”老師教我畫一個箭頭,箭頭指向書眉空白處,“把題答在這里。”
方才,我以為答對了,無論如何也答對了,書上不是寫了“小山羊和小牛一起吃青草”嗎?可是,老師仍然畫叉。
我灰溜溜回到座位上,再次發呆。老師和爸爸在講臺上輕聲說我在學校的情況。
該怎么寫呢?胡亂答得了。
于是,我匆匆胡亂寫下:
“我請王美男吃魚。”
魚,原本是小貓請小山羊吃的,小山羊根本不吃魚。課本上,這段課文的邊上,畫有一副插畫,上面畫著一只小貓,從魚竿上取下一只小魚,遞給小山羊。小山羊則作出擺擺手的樣子。
不行啊,這樣肯定更錯。可是,再也找不出更合適的答案了。
我硬著頭皮把作業交給吳老師。
吳老師搖搖頭,勉強畫了一個勾。她肯定知道,當我寫下這句話時,心中的魚,一定是課文插畫上小貓手中的魚。老師看天漸漸黑起來,大概肚子也餓了,姑且把魚認作盤中盛好的紅燒魚吧,所以給了我一個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