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要談一下海上的人。
突然腦海里跳出一個名字桑地亞哥,我也不清楚為什么記得這個名字,好像是一下子清晰起來的,或許是高中語文老師曾要求背的,桑地亞哥,《老人與海》里的主人公,他一個滿臉胡渣的老漁夫,也或許他沒有胡渣。
這位老漁夫在連續幾天的出海無果后,他決定去遠海,終于他釣到了一條魚。可他的戰斗并沒有結束,老人載著他的魚回家去,鯊魚在路上搶劫他的獵物。在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搏斗之后,終于這場戰斗已毫無意義,他才止住了手。老人回到岸邊,只帶回了一條白骨,只帶回了殘破不堪的小船和耗盡了精力的軀體。初讀這篇小說的時候,這幅場景久久在我的腦海里駐足,老師說桑地亞哥是一個失敗的英雄,那時候我只覺得悲哀。而此刻我好像感覺到了另外一種東西,想火焰一樣的。
在我能觸碰和熟悉的世界里,海上的人,不是漁民。
2015年7月19日,陽光很好,這是我去海上的日子。我胡亂的整理了一些行李,最重要的莫過于那個吹風機了,它的重要性源于4月花了500塊做的頭發,當初做的時候還借了債,不僅如此,它讓我之后的生活也麻煩了起來,從此隔天必須洗頭,做護理加吹,在頭發花的時間是我之前兩倍不止,有時候我就問自己為什么要去燙發,難打理又損傷發質,但我的內心沒有真正的后悔過,每當我收拾好自己,站在大鏡子前,亞麻色大卷披散在我的雙肩,帶了一點點成熟,或許還可以說多了些許韻味。其實有時候,在生活中一點小小的改變,包括外在,予于你的內心或許就是鼓勵與自信,所以,改變下自己,有何不可。下午四點左右,我在車站見到了大鵬和鳴他們,還有一些不認識的朋友,其中有一個清瘦的男生,踏著一雙拖鞋,褲腳就隨意的捏起,一件灰色T恤,頭發光亮,應該是很久沒洗的緣故,典型的蝸居腐男形象,好歹我們也是去上海,再怎么也應該稍微注重一下自己外在的形象吧,搞得像大中午起床去樓下便利店買泡面一樣,頓時我對他產生了排斥感。大鵬給我取車票回來,瞬間覺得要崩潰了,我買的是站票,13小時。“沒事,允許你站我旁邊”,“或許你可以賣個萌,讓叔叔阿姨給你讓座”......“誒,你們能不能紳士一點”。車晚點近一個小時,為打發無聊的時間,我們打算去買彩票,車站總是這樣,有一些東西讓起了興致的人蜂擁過去,不管是有趣的還是無趣的,我們留了兩個女生看行李,當然其中不包括我,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不可能安分的。我們穿過坐著,站著,躺著的人群。
“嘿,你們要是中了五百萬,打算咋花?”
“我要買大房子。”
“我會拿去做生意吧"
“我會馬上退學,然后在家吃利息。”
“誒,你有沒有點上進心啊,要是我就把錢留著出國留學。”
“要是我,我要包機一起飛去上海。”這是蝸居腐男說的,我覺得有點兒動容。記得一次去重慶的時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媽媽和四姐送我到車上,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列車開始慢慢啟動,望著車窗外她們越來越模糊的臉,我好想問問我能不能說不可以,不可以一個人,但是列車不會停啊,它越來越快。要是有人像今天這樣說一起去,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吧。又記得好像有一個人跟我說過,只是我還是一個人踏上了列車。
包機的愿望沒有實現,13個小時后,我們到了魔都上海,當然我不是站過去的。我們跟著人群走出上海南站,嘈雜,我們都沒有多說話,抑或是昨晚的疲憊,抑或每個人隱藏在心里的夢想,不想輕易被人識破,面對這個繁華的都市,我們會小心翼翼嗎?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
他不在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
因為心里早已荒無人煙,
他的心里再裝不下一個家,
做一個只對自己說謊的啞巴
......"
這是王芳最喜歡的歌,也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上班第一天,她坐在我的對面,因為才到新的環境,每個人都保持著一副嚴肅認真的面孔,王芳也不例外。那些老員工雷厲風行,恨不得把她們知道的一切像到垃圾一樣統統塞給我們,然后就說上一句:”嘿,瞧瞧這就是你的工作。“最后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不知道是在鄙夷我們,還是在鄙夷自己,又或者是在鄙夷生活。如她們所愿,我們真的很快學會了手法,熟悉了基本的工作流程。我們開始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吃飯,上班,下班,吃飯,休息,像一臺機器一樣,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就沒有過多的言語了,不知道這里的每一個人腦子都在想什么,也是在飛馳的吧,我寧愿相信她們在飛馳,飛到田野,山川,大海,藍天。有一天,我發現我的手臂竟可以在一小時內抬一千多下,我被自己嚇到了,突然感覺特別難過,為什么我要受這樣的苦,像機器一樣,一天十幾個小時一直重復著工作,和一群已經麻木了的人在一起。看著她們沒有表情的臉和因為長期坐著臃腫的身材,再也抑不住眼淚,我慌張的拿上離崗證,跑進廁所任眼淚噴涌而出,為什么為什么我要受這樣的苦,一遍一遍的問自己。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隔壁傳來摔門聲,然后就聽到一口的臟話,像是在跟男朋友吵架,河南口音,像極了趙培,一陣沉默之后這個女的開始溫柔起來,估計是被對方哄開心了吧,然后沖水之后就離開了。她們的生活還有聲有色著,外面的人還在進進出出,沒有一個人會因為我的難過而改變生活軌跡,我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努力把自己復原成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像她們一樣的人。我回到車間,像平常一樣,繼續我的工作。可我隱隱約約聽到了歌聲呀,馬頔的《南山南》,馬頔給我最初的記憶是在大一,室友基哥是他的偽粉,為什么說她是偽粉,源于一場演唱會,那時馬頔將在重慶有一場演唱會,一出消息,她那個激動喲,和她那毫不猶豫就算沒錢吃飯也要去看演唱會的決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買上了票,我真的相信她了,杠杠的鐵粉啊,之后在她的有力熏陶下,我們也開始激動起來,等待著那天的到來,”記得拍照啊“”要帶上足夠的紙巾,因為口水會一直流吧"“誒,你買件白T讓他把名簽你胸上”"一定要記得啊“,可突然在演唱會即將到來的一天,她無比低落的告訴我們她把演唱會的票賣了,兩倍的價錢,白白掙了幾百塊,原來是當了黃牛啊,你個偽粉“哎呀,別失望嘛,雖然感覺有點失了節操,但有錢不賺傻呀?”接著就是一陣暴打,打的最狠的應該是手抖著幫她搶票的大壯,最后還是以一頓火鍋了事了,之后誰也不再提他了,而我在無眠的夜里開始關注馬頔,“斑馬,斑馬,你不要睡著啦,再給我看看你受傷的尾巴......”。而在此刻最悲哀的是,我無法確定是否真的有人在唱歌,會不會是幻覺?在如此疲憊的情況下,出現幻覺也是正常,但我抬了下頭,似乎是為了尋找一顆死心,然而我明明看見了對面那個女孩兒的嘴唇在一閉一合,那么沉靜,就像清晨里的沾了露珠的百合,“你喜歡馬頔嗎?”她低聲道,或許是感覺到我在看她并沒有抬頭,手里的活兒沒有停,很熟練。“一些”,我怔了一下,像是偷窺被人發現了一樣,慌張的繼續我的活兒,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確保沒有品保,然后示意我把頭湊過去,“南山南”我點了點頭,她露出了笑容,很干凈的那種,我也笑了,像是多年老友的默契。之后我們的交流開始多了起來,吃飯的時候總要多聊上幾句,關于友情,關于親情,關于愛情,也關于夢想。她現在是大三在讀生,比我大一歲,家里還有個小她十歲的弟弟,像我所熟識的那些農村同齡人一樣,總是家里的老大,然后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弟弟,或是妹妹。這好像就是一場風氣一樣,給生于七十年代的那群人巨大的蠱惑,他們一個一個跟著跳下去,然后扔下孩子帶著泥土味兒奔向更遠的地方,在那更遠的地方,他們夜以繼日的工作,每天三點一線,一點一點壓縮自己的休息時間,難得休閑,還要負罪著對被自己扔下的子女少了的陪伴,他們開始愧疚,開始蒼老,開始不知所措。然后更賣力的工作,以毫無條件的滿足孩子的物質要求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但孩子是不會領情的啊,他們不會忘記在寒冬里抓不穩的洗衣棒,不會忘記自己站在板凳上炒菜的經歷,不會忘記在黑夜里獨自睡去的恐懼,不會忘記受了委屈是躲在墻角的哭泣。這些經歷在他們稚嫩的世界里種下了疼痛。后來他們長大了,一如既往的在學校里努力學習,在家聽話懂事。只是他們不再輕易的接受,哪怕多的一顆糖。就這樣,他們小心翼翼的愛著彼此,安靜的存在著危險關系,稍不小心就要一觸即發,破碎的不成樣子,然后在彼此都血肉模糊之時,痛哭相擁。從此他們愛得更加深沉起來。像老舊的機器運作時發出的聲響,咚咚咚,鈍鈍的。王芳也是其中的一個。說實話,我不喜歡太懂事的孩子,太讓人心疼。其實有時候別人向你索取會是一種快樂,給予不被接受卻是一種痛苦。比如愛。
后來,我們轉夜班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天,我和文佳打算去看看東方明珠,她是一個剛高中畢業的女生,長得黝黑,兩顆烏黑的眼睛鑲嵌在臉上,像寶石一般透亮。帶著一腔東北口音,純良極了。“誒,姐,你說東方明珠到底有幾顆珠子啊”“地鐵好酷”“這邊的老太太好時髦啊”“竟然有木屐”“商城也太奢華了”“我想吃東北大板,我想回家了”,在這一路上她一直說著,平日里逛街游玩我不喜歡別人太吵,而在那一路,我卻不覺得煩,反而像掛在胸前的辟邪之物,給我帶來心安。
其實我是個膽小鬼。
后來,我獨自又去過幾次外灘,從張華浜坐地鐵至人民廣場,中間換乘一次,3號線轉8號線,直接從起點買票至終點,需要4塊錢。因為想去看看魯迅墓,回來的時候從中途下車,結果回去一共花了7塊,同樣的路程,花費了我近兩倍的車費,為此我憤憤不平了好一陣。穿過南京路步行街的時候,我已經沒了之前恐懼與驚嘆,多了幾分平靜。我打算去感受一下上海的書城。剛開始我誤進了一個外文書店,因格調太典雅,我從窗外經過的時候,深深的被它吸引了,情不自禁的走了進去,當我意識到這不是我的地方的時候,我已經上了二樓,二樓左邊是咖啡廳,咖啡濃郁的香味和著書香充裕著我的大腦,望著那些坐在亞麻色沙發上的人,或悠閑的看著書,或細細地品著咖啡,有人站起,也有人坐下。我隨手翻開了不知何時拿起的書,我呆了幾秒,然后開始繼續翻,盡量讓別人看起來輕松的樣子,后來我發現服務員依舊在整理著那些被拿下書架的書,前面有對母女正斟酌著買哪本,喝咖啡的還在喝咖啡,這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常安逸。而我卻倉皇蓋上了書,逃離了那里,那些螞蟻似的的字體像蚊子一樣在我的腦子里晃啊晃。
街道上,人來人往。
站在那些高樓大廈的底下,不適合望天。然后啊,我就不停向前走,穿過琴行,走過花店,行過斑馬線,在一個主題餐廳前停了下來,門口種滿了郁金香,餐桌上擺著玫瑰,樓上有對男女在愉快的用餐,此時我才意識到我沒有吃早餐,看了看手機已經下午一點過了,一些善男信還在女來來往往,公交車也是停了又走。原來這兒叫魔都。
不管我們怎么努力啊,還是不夠。
我突然很想家,特別想。我翻開通訊錄,卻發現沒有人可以通過語言這種手段來傾訴,其實語言是最直接也是最難以突破界限的一種交流方式,如果感情沒有到位是很難齒的。高中以前我都是很抵觸聽電話,打電話,除非迫不得已。不間意間,看到了一個名字,心里一陣暖流過。“還有人愛著我,那么暖。我飛快的找了一家面館,點了一碗最便宜的面,很香。然后扎進了新華書店,直到快七點,班車的點要到了才離開。其實我是幸運的,我那么想。
在《荊棘王寇》里看到一個故事,一只小北極熊,春天融冰的時候被困在小小的島上,它的媽媽和兄弟接連的死去。島上有一個小房子,里面住著一個科學家,屋里有足夠的食物。小熊趴在窗口可憐兮兮地看著屋里的人,它甚至都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可科學家說,我不可以給你吃,否則你會失去自己捕食的能力。冬天到了,雖然科學家很絕情,但是,小熊走的時候還是去咬了咬他的鞋子,以示告別,然后它第一次奔向廣闊的冰原。
突然想起18號,大鵬打電話說他們是最后一天上班了問我有沒有辭工,我說辭了。然后我們隨便聊了些就掛了,后來他發消息說女孩子本不該這么辛苦。我一直沒回,我重新翻開消息打下幾行字,女孩子在年輕的時候遇到摯友不容易,而我,何其有幸。但總歸,人要自己長大,像那只小熊。
后來,我就離開了上海,沒有跟要感謝的人道謝,沒有跟不舍的人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