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和彥子家同游,問起回了家鄉的彥子奶奶,彥子媽說他們準備春節回去,給奶奶辦一辦。
恭喜奶奶!彥子爸呢?通了?
算是吧。他叔叔伯伯都答應了。他得聽長輩的。
奶奶晚年有伴,能舒心活是最好的了。
可不是,她心里快樂,做兒女的就安了。
彥子和我女兒同歲,十三了。
自出生到進初中,是彥子奶奶一手帶著的。
別人家娃午托,彥子體弱,奶奶總是做好她喜愛的飯菜,接回家。
吃完,午睡;叫醒,送上學。
三年前彥子家添了個弟弟。
本來彥子父母指望奶奶繼續帶,奶奶卻說,實在不行了。
男娃兒氣力大,鬧騰,我這神經衰落,風濕腿痛,老胳膊老腿兒,忘三忘四的,再也帶不了嬰兒了。
我要回家享幾年清靜去了。
哎,人吶,這一輩子,也就一晃眼兒,已過得差不多了。
奶奶的話里有著傷感和心酸。
中年喪夫的彥子奶奶,為了兒女,付出的太多了。
那年奶奶整60,身子板兒腰桿兒還算很壯實。
一個守寡二十五年的老人,一手拉扯大倆孩子,又帶大一個孫女兒,真是不容易。
無奈,彥子爸把母親送回了老家。
接了一位四十多歲的遠房姑姑來帶孩子。
帶彥子的這十幾年中,彥子奶奶和我父母、另有一對河南老夫妻,走得很近,常在一起嘮嗑。
看別人都是老夫老妻的,有個病痛也有個照應,彥子奶奶顯得特別落寂。
有一次她去買菜,踩了爛葉子滑倒,跌裂了股骨,在骨傷醫院住了一個半月。
回來整個人憔悴得不行。
兒子媳婦兒都上班;
請了保姆照顧家里;也雇了人照看醫院里的奶奶。
能下地走動了,見到老朋友,奶奶長長地嘆口氣:老了老了,真沒用啊!
往后可是一年不如一年。老得糊里糊涂,又沒個伴兒,還不知要怎么遭罪呢!
她跟我媽嘮得最多的,是她三十五歲就死了丈夫,孩子大的10歲,小的才7歲。
離家不遠就是孩子讀書的小學,七歲女兒的班主任是山里調過來的小茂,那年二十五。
下地、送娃從學校前過,照面了幾次,沒想到小茂卻托老校長過來說媒了。
小茂是個孤兒,他說可以上門。
小茂是個精壯小伙,我是拖著倆娃的寡婦。怎么好拖累人家!
我不答應,茂卻不聲不響,早晚去田里,搶著把重活都干了。
人心都是慢慢焐熱的,我少不了給他做好換季的衣裳;家里殺雞宰鴨的,也喊他過來打打牙祭。
可是十歲的兒子跟茂過不去。
茂一來,他就摔摔打打,踢盆子撂掃把,還把雞鴨牛羊弄得嗚哇慘叫。
一起上桌吃飯?
那從來沒有過。
夜深了我輾轉難眠,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另一段感情。
茂這么年輕,又是個孤兒。他需要一個女人和幾個娃,溫暖和睦過生活。
有倆娃,也不年輕的我,能給他的太少了。
他一個勁兒地說不在乎孩子不孩子的,只想和我一起把倆娃拉扯大。
可是,我能那么自私嗎?
況且兒子和他一點也合不來。
一旦我倆結婚了,青春期的兒子想不開輟學、離家,該怎么辦?
思前想后,我果斷拒絕了茂。
為了避免藕斷絲連,我把家里的地都承包出去了;
我家的店也不再像以往開到夜里十點,我八點就關緊了大門。
家里有狗,他是不能敲門的;不然左鄰右舍都知道了,學校里會怎么傳呢。
我這么生生疏遠他,只求他另謀良人。
我的決絕讓他死了心。
終于在一年后,和同校的女老師結了婚。
我心里一邊是祝福,另一邊是無盡的苦澀。
后面他們也有了倆娃。
一切都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彥子奶奶對于這段錯過的姻緣,一直耿耿于懷。
晚景凄涼,她更是唏噓當初為了孩子,忍心割舍了愛著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幾十年過去了,她口里描述的那個茂,仿若還是二十幾歲的模樣。
憨厚、樸實,實心眼兒地愛著她。
她明白孩子們已經失去了父親,打心底里害怕母親也被別人分享了去。
是啊,再婚;有娃是難免的。
照顧丈夫和新生的孩子。前面已經大了的孩子,要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咬咬牙,隨了孩子們的心。
她封閉自己,老黃牛一樣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終于把孩子們都扶養成人,都受了最好的教育。
孩子們上進,都有好的工作,不錯的收入,幸福的家庭。
孫女兒也大了;雖然自己盼著有個孫子,如今小家伙來了,卻再也沒有心力帶他了。
彥子奶奶回家不久,就聽老姊妹說,茂老師老伴兒年前沒了,他自己也退休了,倆兒子大學畢業后都留京城了。
老姊妹還說,前段時間茂病了,感冒,拖成肺炎了。
也沒個做飯的,也沒個親人在身邊,可遭罪了。
彥子奶奶一聽就坐不住了,禮節上來說,她千里迢迢那么多年不回來,如今歸故里,得去看看他。
況且他遭了大變故,失去老妻,孩子又不在身邊,又生病,該多么孤單啊!
這么多年不見,見吧,確實心怯,便拉著老姐妹一起去了。
茂十分憔悴,家里冷鍋冷灶的。生病以來,他就找不遠處小食店包了他的伙食,餐餐吃外賣了。
不生病的時候他也不常做飯,在一個補習機構上班,給孩子們補課。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有事干不寂寞。
彥子奶奶一個勁兒道:這怎么行!怎么行!
茂強打精神打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樣過慣了。
可現在老了,哪比從前。
于是二人相對,唉聲嘆氣。
老姐妹趁倆人說話,起身去市場置辦材料,說妹子咱倆中午就在這里吧,給茂包餃子吃。
四目相對,淚流千行。
不知過了多久,老姐妹拎著魚肉蔬菜回來,見倆人眼睛哭成核桃樣,心里就有了底:歲月并沒有抹殺什么,他們倆往后會相伴生活。
彥子奶奶和老姐妹一起,燉了老鴨冬瓜湯,做了合口的鮮魚、素丸子和水餃,茂吃了不少,一個勁兒地說:好吃、好吃!!
那還不容易,以后就天天吃!
老姐妹話中有話。
哪有那樣的福分!大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俺命苦。
茂可憐自己的命。
苦盡甘來,苦盡甘來!
大姐和茂的言談,彥子奶奶聽進心里。
老姊妹話里的意思,她哪有不清楚呢。
只是,那個當年拼死不讓她改嫁的孩子,如今聽聞她又起嫁意,該怎么想呢。
老都老了,還不能消停點嗎。
孩子們會不會這么怨恨她。
只是,這老了的孤苦,又哪里是年輕的可以體會的?
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腦瓜越來越糊涂。
真若是一覺睡過去不要醒來,還好;
又有多少老人,動不得,記不清,照顧不了自己,被嫌棄,過得生不如死;
總有那么些決絕的,以各種慘烈的方式,弄死了自己……
彥子奶奶心里一激靈。
她的心里,是多么渴望,能和茂在一起,攜手夕陽,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去!
剛剛他拉她到懷里,她撫過他瘦削但依然輪廓分明的臉龐。
他的吻依然那么溫暖,他的情感依然那么直接而不容置疑;她,只有在他的懷里,才成為女人……
多少年啊,她當爹又當媽,管吃穿又管學業,她一點兒都沒有時間想想她自己。
一朵正艷麗盛開的花兒,隨歲月漸入深秋而不覺知……
茂沒有感覺到她的老丑嗎?
他依然那么熾熱、急切地向她索取著什么。她真的還有什么可以奉獻與他嗎?
或者,他們在一起,本質上就是,兩截枯木拿相互的愛意滋養彼此,便會重現生命的綠意,重拾生的樂趣。
她想,她渴望,和他在一起。
回來,老姐妹直截了當地說,你也別拖著了,茂正病著,人老了經受不起多少風雨了,搬過去照顧他吧。
這哪是哪啊?這邊叔伯兒女的,萬萬倉促不了的!
老姐妹嘆口氣,應承會跟彥子奶奶一起去照顧茂,免得遭人閑話。
待茂的病好了,老姐妹跟彥子大伯和叔叔也把這事兒說和的差不多了。
只有兒子那邊,彥子奶奶托自己的姐姐,兒子的親姨打電話去說。
各方算是都說通了。
可茂的孩子們,覺得畢竟老爸找的伴兒大那么多,何苦去照顧人家呢。
很快就有孫輩了,有個老人分擔一下育兒的辛苦,總是好的。
于是茂給他兒接帝都去了。
茂的心卻不能留在那兒。
倆老人天天電話;孩子們見電話費爆棚,只好給他開通視頻,倆老人講起來就忘了時間。
看老爺子的表情,視頻那邊的老太,對他的吸引不亞于二八大姑娘呀。
感情這事,誰說得清呢!
孩子們無奈,便讓茂大爺自己做主了。
茂癲癲兒地趕回來,急切地去見彥子奶奶。
待各方障礙清除干凈,彥子奶奶都虛歲63了,茂小九歲多也快53了。
人生艱難,快意事少。
兩個年輕時錯過姻緣的人,老了還有幸走到一起,真可謂緣深情堅啊!
擇了個好日子,茂和彥子奶奶把證領了。
精神大好的倆人,半年來國內外旅游了四五次,只待春節孩子們都回來,團團圓圓地和親朋們一起聚聚,兩家就是一家人了。
真好啊真好啊!
彥子奶奶算是晚來有福哇!!
他老人家健康,就是我們的福氣,也省了我們的心。
老了,和曾經相愛的人又走到了一起,攜手夕陽,晚景一定是溫馨和暖的了!
想起曾在客廳里、花園里、學校門口,唧唧喃喃和我媽或別的老人,述說著什么的彥子奶奶;
想起說起愛人早逝、姻緣錯失,一個人撐起家業、成就孩子們,卻難掩晚景孤單的彥子奶奶;
如今彥子奶奶重獲幸福,從彥子媽媽分享的她和茂旅游拍的美圖,能感受到她精神面貌的大改觀,整個人年輕了好多;滿目春風,眉眼里舒展著幸福的笑。
晚景有愛,夫復何求!
祝福彥子奶奶!!
P.S. 本文由作者原創;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