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97年6月職專畢業(yè)，我在一家皮包公司混跡后被舅舅安排進(jìn)入大型私企，隨即被派往鄭州一家即將開業(yè)的高端商場做專柜銷售工作。清楚記得那個早晨，我跟一大片濃妝素顏、背心熱褲的姑娘站在足球場一樣大的廣場上，穿著黑色絲襪魚尾裙的康主管拿著喇叭指著廣場一側(cè)的柱子對我們說，這一根差不多1萬塊，商場投資是前所未有的，亞細(xì)亞不行了，但我們的未來是不可估量的等等洗腦的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異常悶熱話都懶得說的一天，我和丹被公司派來的一位姐姐帶著找房子，從二七塔走到德化街，從小巷子到民工簡易棚，實在太累，我的腳后跟被劣質(zhì)的高跟鞋PU帶子磨出了泡，吃了一碗能見人影的燴面后繼續(xù)曬太陽，最后，一個叫富春北里的胡同成了我獨自出門在外的第一個新家，房東尖酸刻薄，經(jīng)常聽見他和老婆對罵，偶爾還色相嘴臉的和我們搭訕，常常在房租還沒有到期時候就催促我們續(xù)交；基本上每天早上我只喝甜豆腐腦胡辣湯吃油條，這樣可以省一點錢，偶爾會在路上買一個和路雪冰淇淋消暑，晚上9點多下班的時候，油膩垃圾、污水橫流的路旁有很多賣烤串、水果和日用品的攤販，比我們的租住屋低一層的平臺上總有裸露上身只穿著內(nèi)褲的男人用塑料盆或簡陋的淋浴灑沖涼，他們隨意在草席上躺下，說著不絕于耳的粗話，打牌喝酒，是那種細(xì)矮瓶頸口的小酒瓶，有時候會瞬間發(fā)出奇異的喊叫，一聲炸呼聲后，一定就會有人吆喝著明天晚上誰請客吃飯，他們在平臺上打鬧，每個人都有打擂臺一樣的精神氣，有時候很晚才看見他們一大幫子攬肩搭背，搖搖晃晃摸索著已經(jīng)生銹的樓梯扶手上樓，有人嘔吐有人繼續(xù)叫嚷，也會抬頭看幾眼我們這兩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遮不掩自然的流氓氣息；隔壁是一對鄭州近郊的姐妹，也是早出晚歸賣化妝品，她們用碎花棉布把房間的墻壁圍起來，門口擺放的鍋碗盆和用竹席片、瓷片壘成的小廚房相映成趣，妹妹總是在水開的時候用著急撒嬌的口氣讓姐姐沖水，姐姐總是唱著歌不慌不忙掂起茶壺，冬天看我用涼水洗衣服的時候，總是幫我倒一點開水，告訴我這樣洗滌劑融化的快，衣服洗的干凈，并囑咐上房頂平臺晾曬衣服要小心，有幾次看到她手腳麻利把衣服抖落開，陽光擁抱著肥皂的香氣，她站在那里頭上滲著汗珠，清亮透明的模樣，有一次看著炒菜鍋里的一只整雞，笑著對我說，需要把整雞破開成塊，不然燉一天也不會熟，她們懂得生活的真諦，我是這樣覺得。? ? ? ? ? ? ? ? ? ? ? ? ? ? ? ? 深夜里窗外的每一絲動靜都讓我們憂郁和害怕，有一次丹休息回家，下班路上我被地痞跟蹤，在街口小賣部的幫助下，我機(jī)智甩掉他一路飛奔，蒙在被窩里哭的稀里嘩啦，不上班的日子，我總是趴在破舊的桌子上看書寫日記、準(zhǔn)備自學(xué)考試，也總想起媽媽的話，學(xué)會照顧自己。
? ? ? 去菜市場買米面油，辦理暫住證，剪嬰兒寸頭，到商場里看那些漂亮但買不起的喬其紗雪紡裙子，有天下班后很想逛街，查詢過公交線路，結(jié)果還是坐反車了，索性就隨便游蕩，從菜市場到不太認(rèn)識什么牌子的專賣店，從醫(yī)院到街邊的旅館，我看到螞蟻一樣的人群，有的在吵架，有的發(fā)呆，但都行色怱忙，丹尼斯超市里掛著一片超大姨媽巾做產(chǎn)品展示，第一次知道金紡薰衣草香衣服柔順劑，是的，放佛一種感覺已經(jīng)相識很久，它們屬于我。
? ? ? 銀基商場一個賣絲巾的攤位吸引了我，五顏六色的它們被卷在一個精致的圓筒紙盒子里，偶爾有女人試戴，柔軟絲滑的它們就會隨著商場里的浮鬧氣息盡情釋放它們的飄逸，掠過我臉龐的時候，感覺是媽媽的撫摸和氣息，那天下午，我用微薄的工資買了一條不便宜的漸近玫紅色頸巾，又在夜市攤上花10元錢買了一個圓盤衣服架子，后來逐漸用的掉色后塑料也斷裂就扔掉了，頸巾會偶爾拿出來看看，但基本沒戴過，一直放到很多年前的不斷搬家，這樣有著動蕩模糊隱痛，尋找清晰人生方向的青春期日子。
? ? ? ? 商場的裝潢布置真的像康主任說的一樣，大氣牛逼，有免費工作餐，每個攤位前都有平滑干凈的大理石臺面，賣飯的有明星面容的帥哥，也有慈祥上年齡的阿姨，盛飯的碗筷勺子干凈明亮，再也看不到街邊飯館的落魄骯臟，賣場里整天循環(huán)播放著我不知道的一些歌曲和音樂，梁詠琪的《短發(fā)》、《神秘園》等，就是那個時期，讓我對接和完成了對高雅音樂的最初啟蒙和認(rèn)知，偶爾中午我會跑出去吃一個火燒加豆腐皮，土豆海帶絲，純誠美味，那樣好吃。
? ? ? ? 我賣假發(fā)，雖然數(shù)學(xué)白癡，還是在很快的時間里學(xué)會了記賬盤賬，麻利的爬上十幾米高的貨架理貨，然后像小時倒掛攀爬架一樣再從貨架上爬下來，月底我會穿著金黃紅條的工裝，頭戴黃發(fā)箍坐電梯去豪華氣派的寫字樓上給康主任報銷售數(shù)據(jù)，樓上的男女統(tǒng)一西裝領(lǐng)帶、蝴蝶結(jié)襯衣一步裙，精致完美但感覺清冷的像樓圍上透明巨大的藝術(shù)玻璃，我總是驕傲的把胸脯挺起來，有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舜抵谏趶奈疑磉呑哌^說，就是很大，我像孫悟空嗎？像就像，我瞪他一眼嗤之以鼻。
? ? ? ? 經(jīng)常會有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戴著一副寬面的米白色發(fā)夾來看假發(fā)，每次都只是看，我總是推薦應(yīng)季的款式，她總是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就走了，有天晚上送賓時候，當(dāng)她戴著一款褐金黃色中長波浪半假發(fā)的時候，終于笑成了洋娃娃，她皮膚白，是適合她的顏色，她不厭其煩興奮的照鏡子，熟絡(luò)后隔三差五就來轉(zhuǎn)并告訴我，要去哪里買衣服更好看也不貴，在五彩市場，那里的衣服真的很多，果然不貴，特別適合我們這樣的小姑娘臭美。
? ? ? ? 挨著我們的是帽子專柜，我認(rèn)識了彩虹、小六，彩虹是鄭州本地人，從她上班第一天起就總聽她抱怨工作，帽子專柜負(fù)責(zé)人是天津的一個小伙子，彩虹總是和他聊的熱火朝天，后來一直埋怨她媽媽著急給她找男朋友，對我說死也不會見面的，彩虹辭職后給我寄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帶了一頂棒球帽扶著船的桅桿，看起來開心的樣子；小六是新鄭人，標(biāo)準(zhǔn)的省漂，第一次跟著她去租住房那天晚上不免還是有些害怕，在這個還很陌生的城市里，第一次看著和我完全不一樣的她和女友們，房間里有點凌亂，有珠片、樹脂、羽毛片裝飾、指甲油一般各種顏色的衣服和內(nèi)衣，隨便掛在粗粗的麻繩子上，墻壁上有溫兆倫，劉德華花花綠綠的海報，屋子里有裸露完全生銹的管道，水龍頭上的把手已經(jīng)掉落，水流不大，她們的床鋪很大，用幾張床拼接起來像一張世界地圖，早上我要和院子里的許多人一起排隊使用廁所，她們則會賴在床上抽煙，乳白色像蔥白唇膏一樣的細(xì)煙棒，被閃閃發(fā)亮不知道是真金銀還是假水晶戒指的手指纏繞，金黃色過濾煙嘴被她們血紅的嘴唇狠命吸吮親吻，煙霧升騰，在她們睡意惺忪的眼睛里逐漸慢溢，壞女孩子的感受，那一刻我覺得我認(rèn)同她們帶給我一切感受，因為那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小六說過，她失戀過，當(dāng)時的我很向往她們這樣的生活，沒人管，自己管自己，可以凌晨才回到屋子里而不會被任何人責(zé)罵，更不會有人說女孩子像什么樣子？不照套。
? ? ? ? 燴面、火燒吃多的時候難免想媽媽，一個大雨的傍晚，穿著藍(lán)色工裝的媽媽突然從商場餐廳的側(cè)門進(jìn)來，頭發(fā)淋的濕透，等我下班后她帶我到樓下的海馬餐廳吃飯，點了好多菜，她看著我，眼眶變成紅色，但我不覺得吃苦算什么，對她說，媽媽別哭，她笑笑繼續(xù)看著我吃我最愛吃的變蛋；爸爸來看我的那天扛著家里的黑白電視機(jī)，他步履緩慢走上樓梯時候?qū)ξ艺f，你媽說有個電視看就會好的多吧，我流淚，來鄭州之前我總是因為他們無休止的爭吵而不愿意和他們親近太多，晚上我問自己，那樣這樣的時刻以后還有、會有多少？
? ? ? ? 每次回家經(jīng)過航海路，都會看見修路挖溝，后來知道了有句俗話，鄭州鄭州，一天不挖溝就不是鄭州，記得過年放假的那個下午，我穿著橘紅色毛呢大衣，拎著一個塑料彩條大袋子，在汽車站的大巴上看到?jīng)坝康娜巳?，那一刻，置身在這熟悉的陌生感里，但并不是那樣感到害怕，因為我和他們一樣，是在漂泊流浪著；塵、土、煙滌蕩的路上總有來來往往，經(jīng)過村莊的時候，司機(jī)通常會停下車吸煙，用催促的語氣讓車上的人上廁所、吃飯，有的人還沒睡醒，有的人已經(jīng)下車，和司機(jī)一起做舒展胳膊腿腳的伸展運動。
? ? ? ? 半年后由于公司運營體制問題要撤回專柜，不知道問什么，收拾柜臺的那天，我又站在空曠的廣場上，看著那些柱子，心里很舍不得，這些萍水相逢的人和事給我?guī)Я颂嗾鎸嵉膹?qiáng)烈感，在別人眼里，我好像一直是在家嬌慣安逸的獨生女，但當(dāng)時的我總覺得我和他們并沒有什么不同，為了生計可以忙碌到深夜，為了真實去和命運抗?fàn)帲瑸樽约阂矠槟腥速I醉， 為了真實從而忘了自己的傷痛成全別人......而真實總是這樣讓我們在既定里感知著未定的喜悅和憂傷。
? ? ? ? 漂泊流浪，這不是一個像當(dāng)下的婚外情話題一樣時常會被人們熱議，但，在這個城市里，每個人又曾經(jīng)擁有過多少腐爛但絢爛如花綻放的時光？即使一時找不到一些清新芬芳，也許總會被生計困壓在奴役之下而黯然神傷，那又怎樣？如果沒有那些黑暗的青春時光，會不會虧欠了深藏在心底最初的夢想？所謂初心，或許就是未知人生里需要不斷重新起航那一刻里的笑淚和臉龐。
? ? ? ? 前幾天和同事大姐聊天，得知我早已離開私企后，她說佩服我，有勇氣做真我自己，但她并不知道我這些年一直走在工作又辭職的路上，也在不斷經(jīng)歷著注定該經(jīng)歷的，我仍然不知道幸福愿不愿意再讓我靠近一點？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會有不同的定義；去年又到鄭州，萬達(dá)商業(yè)街上，依然是如潮涌動的人群，流動的一張張背影映照在一面面落地透明櫥窗上，晚上9點，人滿為患的粥店里，我要了一碗綠豆湯，在等待的時間里我又看見每一個人臉上的寥落振奮，也有寂寞無助悲傷，黑壓壓有多黑，心底就有多少，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我此時此刻又有多少呢？我也不知道；地鐵車廂里，一個棕色燙發(fā)小伙挨個向乘客推銷掃二維碼關(guān)注，臉貼臉幾乎讓人窒息屏蔽的車廂里每天都有孤獨游離的合并同類項，這個城市永遠(yuǎn)都還是這個樣子，外地人永遠(yuǎn)比本地人多，不管是誰，都在執(zhí)著的漂流中構(gòu)筑夢想中的家，這里面，有我有你有他，就是這樣頹廢的積極著，一直在繼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