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知還

第一章：《來者何人，擾我清夢》

遠處的鐘聲敲響了日落，和煦的一抹夕陽溫柔的照拂著山林，靜謐的山林只有蟲鳴鳥叫和山間潺潺的溪流聲應和著少女歡快的腳步聲。

少女背上掛著一個竹簍，里面盛滿了紛繁的藥草，此時手拿鐵湫，正在佝僂著背，時而沒入草叢，時而探出頭來，在雜亂的草叢里翻來翻去，還在尋尋覓覓著什么。額上冒出顆顆汗水，把沾染到臉上的泥土給暈染開來。

少女的嘆息聲糅入潺潺溪流，變得隱隱約約。而手里的鐵湫不停的敲打著地上的石頭，以硬碰硬，發(fā)出激烈的碰撞聲在空谷傳音。她嘴里嘀嘀咕咕，有些苦惱的說道：

“唉，怎么唯獨缺這一位藥材呢？臨行前師傅萬般叮囑，一定要采到此藥。”

蹲在草叢里，兩手撐著腦袋，眼睛咕咕溜溜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突然臉上一喜，

“師傅雖說沒有找到不準回去，但是他老人家嘴硬心軟，要是見我許久未歸，必定心生憂慮，我在這打個盹，修養(yǎng)生息片刻再啟程回去，師傅定不會在念叨我，說我偷懶了。”

注意打定，便斂起裙角，緩緩爬上一顆紅楓樹，想在樹上睡上一覺，還未坐定，肚子卻是不爭氣般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她只好從樹上一躍而下，驚的塵土飛揚。翻動之前放在地面的背簍，拿起幾顆可食用的藥草咀嚼了起來，味道雖然苦澀，但藥香彌久不散，保存體力還是不錯的。

只是嚼完，心中暗叫不好，要是師傅知道她偷懶還偷吃，定會嘲笑她沒出息，于是像是安慰自己般重新擺弄藥草的位置，仿佛不曾動過一般。之后心安理得的爬上紅楓樹繼續(xù)睡覺。

由于又累又餓，倦意陣陣襲來，竟然沉沉睡去。趁她不注意，調(diào)皮的楓葉偷偷的飄落進她的背簍，而山間的清風則默默的為她奏響一曲安眠，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上已鋪了一層楓葉，些許癢意讓她微微一動。

平靜終究要被打破，凋落的楓葉已經(jīng)卷曲干枯，被來人踩得咔吱咔吱的響。少女也只是微微皺眉，輕啟雙唇，不悅的呢喃：

“來者何人，竟然擾人清夢？”

而晚秋的涼風卷來陣陣涼意，徹底驚醒了她的美夢，她兩手緊緊抱著手臂，不停的來回摩擦，想爭取些許溫暖。

又察覺到異樣，來人的腳步聲沉重急促，氣息粗重不穩(wěn)，雖然醫(yī)術不精，但從小耳濡目染，也隱約覺得此人身上可能有傷。師傅常說江湖紛爭危機四伏，感覺到危險迫近，這下徹底清醒了，高舉手里唯一的武器鐵湫，還不忘藏好背簍里得來不易的藥草。

只是遲遲沒有等到來人的接近，就沒了聲響。耐不住好奇，她懷著戒備去尋。只見一男子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卻緊緊握著長劍不肯撒手，細細查看，只發(fā)覺那人手臂上有個小小的劍痕，心想不應該啊？，這點小傷對于習武之人來說應是家常便飯才對。

然而發(fā)覺傷口有變黑的趨勢，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中毒了，難怪難怪。把脈一看，心下一驚，嚇得冷汗直冒，誰人心腸這么歹毒，居然在劍上淬了劇毒烏頭。雖不清楚身份，但看看穿著打扮和那柄長劍，定不是普通人，而且仇家頗多。

這下可犯了難，救還是不救呢，救了肯定多生事端，惹禍上身。但不救，又違背本性。師訓醫(yī)者仁心，懸壺濟世，雖然她從小并無鴻鵠之志，只想平淡似水，但也不能泯滅本性。于是內(nèi)心糾結(jié)，在山間來回的走，倒是驚擾了路邊棲息的蟲鳥。

第二章：《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細細想來，自己平時沒干什么壞事，只是偶爾偷個懶，又或者不小心撒掉了師傅鉆研很長時間的藥酒，大多時間都是與人為善的，上天應該會眷顧我的吧！這么一想就決定不能見死不救，萬一是個好人呢？不會有什么麻煩的。

她準備去仔細診脈，確定那人可否救治，那人卻死死的抓住一柄長劍不肯撒手。于是苦惱了半天，

“撒手啊？不然我怎么給你診脈啊？

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掰扯了半天，一雙手都擦紅了些許。

她記得師傅說過《本草綱目》卷四記載，解烏頭之毒可用防風，遠志，甘草，烏韭等。

想到此處，飛快跑到之前藏背簍的樹下，拿起竹簍里的草藥，暗自感嘆，算你走運，我辛苦采的藥要用來救你了，希望你不是個壞人。這些藥草也只是部分，臨時去采也來不及了，能不能活就看運氣了。

就這樣守著他過了幾個時辰，比之前更嚴重的疲倦感襲上心頭，這次就連山間的清風也不忍心驚擾她了。

那人也不知不覺的清醒，本著對陌生人的提防，吃力的尋到自己的佩劍，拔劍的聲音卻驚醒了熟睡的少女，她驚恐睜大眼睛，聲音都在發(fā)抖：

“原來你真的是壞人。有你這么對救命恩人的嘛？”

又壯著膽子威脅：“你別過來，你身上的毒還未清理干凈，你一動真氣，死的更快。”

男人緩緩將劍回鞘，帶著疑問問道：“是姑娘救了我？”

看著他收斂了武器，少女感覺危機漸漸消散，語氣也就更加隨便：“不是我，難道是鬼嗎？”

“我上山采藥，不小心迷路了就在路邊打盹，你倒好，擾我清夢不說，救了你還恩將仇報。”

男子悄悄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他闖蕩江湖多年，識人無數(shù)，眼前這姑娘眼神清澈靈動，應該不會是甩弄心機的奸詐之徒。

馬上雙手抱拳，作鞠躬禮，“姑娘，是在下冒犯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卻像是賭氣般連連擺手，“誒誒誒，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了，村野之人不興如此大禮。只求你不傷害我我就知足了。”

“姑娘說笑了。在下深諳江湖道義，絕不做這種宵小之徒的行徑，請姑娘放心。還敢問姑娘芳名？”

雖說好人不留名，少女看他這么真摯的，相逢是緣，于是思考了一會，

“我叫葉落。師傅給我起名叫葉落，意為葉落歸根，去到哪都要記得歸家。”

“尊師可謂用心良苦。”

“那當然啦。”

“你叫隨風？

“嗯。”

“怎么不問我為什么知曉你的名字？”

“想必姑娘是碰過我的隨風劍了。它余溫尚存。”

說到隨風劍，葉落就感到委屈，“你還說呢？為了讓你松開它，我都受傷了。”

本想得到些許安慰，卻不曾想到隨風一臉嚴肅的說：“劍在人在，如若不是受傷不省人事，這劍是萬萬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的。”

“切，誰稀罕啊！”

“葉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在下失禮了。”

葉落決定不和他多費唇舌，“誒，你還能走嗎？我們順著溪流聲走，說不定會有休息的地方。不過先說好，我也說不準，我都迷路了。”

“當然，這點小傷還無大礙。”

葉落心想，居然在一個大夫面前逞強，著實可愛。也不拆穿，萬一他惱羞成怒可怎么辦？

“我只是隨便問問，表示客氣，我又累又餓，可是拖不動你。”

聽了這話，隨風略顯蒼白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笑意，一路主動幫葉落清理纏人的荊棘，甚是體貼。兩人一路相伴，而潺潺流水為他們指路。

第三章：《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由于隨風身上有傷，兩人也是一路走走停停，天色也是越來越黑，只能偷點月光來指引前行，腳下踩碎的枯枝殘葉讓這個寂靜的山林顯得更加陰森。

隨風憑著江湖人的本能，倒是適應自如，但葉落顯然是走的踉踉蹌蹌的，也顧不得許多，下意識的拉住了隨風的衣角，隨風雖是一驚，在黑夜里悄悄的轉(zhuǎn)頭看著葉落，雖然自己看不見，葉落也不可知。又覺得這特殊的時刻也顧不得那些男女之間的繁文縟節(jié)，就任由她拉著了。

不為環(huán)境所動，卻被身邊的少女弄的忐忑不安，隨風心里想著要快點找到一個落腳之處才行，趁著越來越微弱的月光，隱約發(fā)現(xiàn)一個小廟，內(nèi)心頓時欣喜。

察覺到隨風的停頓，葉落突然發(fā)問，：

“是慎獨廟到了嗎？”

隨風揚眉，有些不解，自己在前面都未看清前面廟宇的名字，葉落一直低著頭是如何知曉的。

“葉姑娘怎么知道那廟宇的名字？”

葉落這次老老實實的回答，“以前采藥忘了時辰就會在這里借宿一宿。”

這下隨風頓時來了興致，語氣中有些許試探。

“哦，聽姑娘這么說，似乎經(jīng)常來此啊！怎么會迷路呢？”

葉落心虛的松開了隨風的衣角，不去與隨風對視，雙手扯著路旁的灌木葉，

“好吧好吧，我承認迷路了是騙你的，我怕你是心術不正之人，要是把你帶出山林，跟我去了師傅那，豈不是引狼入室？”

隨風卻也不介意葉落耍的這點小心機，反而笑了笑，畢竟他也在江湖中闖蕩慣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那姑娘現(xiàn)在能帶我去那座廟了嗎？畢竟我不累，姑娘自己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

見隨風不計較自己的欺騙，葉落欣喜萬分，自然是十分樂意的。

“好好好，我?guī)闳ァ！?/p>

慎獨廟，說是廟宇，卻不似一般廟宇，既不供奉各方神佛，也無僧侶進行打理。慎獨，顧名思義是指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更要經(jīng)受住考驗，克制欲望。只要做到不拘泥外物，心中有善，人人都可修行。因此廟宇的主要功能只是為了內(nèi)心澄澈，想要歸隱山林之人的一個小居所，或者上山采藥，砍柴，或者路過的人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場所。

相傳慎獨廟來歷尚未可知，只是旁邊有一顆樹，自然生長，不經(jīng)人手打理，也就不染紅塵，據(jù)說許愿很靈驗，許愿之人為了還愿，也就常年將慎獨廟進行修繕，還送去糧食，御寒衣物，為路人提供方便，以表善心。

隨風初來乍到，顯然是不懂的，四處探查有無可疑之人，疑問道：“此處無人蹤跡可尋，但廟內(nèi)卻不染灰塵，著實奇怪呢！”

葉落也不理他，一會功夫就抱來火折子和一堆充饑之物。

“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

葉落覺得隨風一副驚訝不解的表情著實有趣極了，笑著說：

“變出來的，神奇吧！”

等到了解其中緣由，隨風贊嘆道：

“想我江湖沉浮多年，卻真真是孤陋寡聞了，看姑娘心性就知曉此處民風淳樸，卻想不到境界竟至于此，君子慎獨，著實妙哉！”

“也不是啊，壞人哪里都有，只是你遇到的特別多吧！”

“哈哈，也是也是，還是姑娘聰慧，倒是我沒看透。”

漸漸熟悉環(huán)境，隨風開始四處尋找，既然不是普通的廟宇，就該不拘小節(jié)，應該會有酒才對。這不，果然讓他找到一壺酒。

拿起地上的火折子，又去外面拾撿干柴，架起火堆，溫一壺酒來飲 ，驅(qū)趕寒冷。見他暫時無礙，葉落也任由他折騰。

“涼風習習，姑娘飲一杯溫酒，暖暖身子如何？”

兩人隨地而坐，火堆越燒越旺，燒酒而酒正沸，撲通撲通作響，兩人的臉頰在火光的映襯下，和睦而又添上溫暖。

葉落看著火光對面的隨風，隱隱作笑。

“姑娘為何偷偷發(fā)笑呢？可否共享？”

葉落想，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第四章：《斷腸人在天涯》

幾杯溫酒下肚，隨風就起身要去外面，葉落心領神會，叫住他：

“我不介意”

隨風卻不領情：“姑娘不在意是姑娘高潔大義，不拒小節(jié)。而在下卻不能不維護姑娘名節(jié)。”

葉落心想這人雖固執(zhí)倒也堅守原則，于是換了一種方式規(guī)勸他：“在外面逗留，過于招搖，恐引來你的仇家，我武藝不精，你又有傷在身，到時候恐怕沒有御敵良策。何況江湖中人，講究一個心胸坦蕩，無愧于心，你忘了此廟的名字？”

隨風有些錯愕，怎么考慮的還不如這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家了，轉(zhuǎn)而釋然　“姑娘通透，倒是在下拘泥繁文縟節(jié)。”

說是如此，隨風卻離葉落遠遠的，兩人在慎獨廟內(nèi)各自為營。

將來雖未知，此夜卻好眠。

晨曦初升，廟外許愿樹上的紅布條隨風輕舞，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進慎獨廟。

以前每每來這，都不曾想到要去許愿，這次葉落卻提議要去，原因是以前沒有需要渴求的愿望，而現(xiàn)在有了。

隨風卻不敢茍同，“江湖中人，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手里的劍。”

葉落眼巴巴的看著他，卻讓他有點手足無措，“那為救命恩人破一次例可以嗎？你幫我掛到最上面去，這樣我的愿望才會實現(xiàn)。”

“葉姑娘不像不會武功之人啊？不然尊師不會放心你獨自出行。”

“我從小就偷懶，師傅總罵我沒出息，可我就是不喜歡打打殺殺，不過師傅說這世道亂，讓我學點防身用的。”

愉快的時光總是易逝，隨風開口向葉落告別，“葉姑娘，我們就此別過吧！有人向我下了戰(zhàn)帖，三日后決斗，我要趕去赴約。”

葉落原本開心的嘴角卻急轉(zhuǎn)向下，眼神里滿是擔憂，一時失態(tài)情緒激動了起來

“你傷了元氣，身上余毒又未清，你的劍法再快，也必是一場惡戰(zhàn)，誰死誰傷尚未可知，你沒有必勝的把握。”

“生死有命，大丈夫哪有臨陣脫逃的道理，傳出去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隨風從小闖蕩江湖，哪懂小女兒家的情懷，簡短的告別之后，難得的展現(xiàn)鐵漢柔情，刀光劍影都無所畏懼，卻被接下來要說的話犯了難。

“相信我，我定能安然無恙歸來。到時候，到時候…”

葉落輕啟雙唇：“等你回來再說”，兩人相視無言。

雖說不再相勸，但內(nèi)心卻另有打算，偷偷在他身上藏了藥香，跟蹤他前去赴約。

隨風與決斗之人打的難分難解，卻到底由于中毒未復，逐漸有點抵抗不住，但決斗是不計生死，對手招招凌厲，步步逼近。就在對方殺招一出，長劍襲來的一瞬間，尋著藥香跟蹤而來的葉落義無反顧的擋在隨風身前，一劍穿心，鮮血直涌，三人皆是一驚。

隨風雙手顫抖的抱住往下倒的葉落，氣急痛苦吼：“讓你在廟里等我，為什么不聽？”

葉落臉色蒼白，按住鮮血直流的傷口“我不放心你。”又忍著劇痛顫顫巍巍的從衣袖里拿出一株藥草，

“這是解你毒需要的最后一味藥草。”

“請?zhí)嫖蚁驇煾抵x罪，徒兒不肖再也不能長侍左右，他將我撫養(yǎng)成人，授我醫(yī)術，這次我卻不能葉落歸根了。

還有，你不要難過，我終究不悔，不悔…”

你不悔嗎？我卻后悔闖進你的生活。

落了一地的楓葉被鮮血染紅，殘留滿地悲傷。

而落葉終究要隨風遠去，留給這天空美麗一場，紛爭四起的江湖再無劍客隨風，就只剩下斷腸人一位，在夕陽中守著一顆干枯的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