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月蒼白的唇微微囁嚅,我將耳靠在她嘴邊,試圖聽清她的呢喃。
“哥……我……我終于……可以為你做什么了呢!”
我不知道這將會是童月留給我的最后的言語。
童月被推進(jìn)了急診室,“手術(shù)中”三個紅光文字讓我覺得莫明的恐懼,似乎是在嘲諷我的軟弱與不稱職。我不知道童月是否會和我一起活下來,還是會因我而永遠(yuǎn)的離開。我很害怕。
我癱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彌漫的消毒水味讓我覺得有點(diǎn)眩暈。下意識地把手靠在額頭上,閉上眼,數(shù)小時前的一幕幕如過場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
我和唯一的妹妹一起生活在這座沿海小城的角落里。十年前的事故給了我們這一生中都無法抹去的傷痕。在沒有任何依靠的故鄉(xiāng),也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我當(dāng)時這樣想。因為童月喜歡海,所以我們便搬到了這座沿海小鎮(zhèn)。雖然沒有什么錢,但能像這樣平淡的生活在一起,我一直覺得很幸福。我依然記得我曾在飯桌上無數(shù)次胸有成竹地對童月保證我一定會讓她過上好日子。每當(dāng)這時,她總是會靜靜地看著我,笑著說她相信我。我知道那時在她天真無邪的眼眸中閃爍的并不是安慰與同情,而是對我的信任,說確切點(diǎn),便是依賴。
來到這座小城的時候我就放棄學(xué)業(yè)開始打工掙錢,畢竟有個家需要我去支撐。但是對于不成熟又沒有任何技能的我來說,想要養(yǎng)家糊口并不是件簡單的事。剛開始在店里打工的時候,每天都會有許多麻煩,然而不管怎樣,我只在意他們給不給我錢而已。扣去犯錯的賠償,月末我總是拿到少的可憐的工資,因此那段時間很多時候我們一天三餐都只吃面包。
對此童月并沒有抱怨,咀嚼著生硬的面包的笑臉滿是溫暖。我總覺得她的笑是如此陽光,只要看一下整天的疲憊都會煙消云散,以致我一直認(rèn)為她就是我在這世上生存下去的唯一動力。
在這座小城住了幾年后,我漸漸喜歡上了它。這里沒有故鄉(xiāng)那么多的高樓大廈和汽車,空氣顯得也很清新,只要吸一口就覺得渾身舒暢。人與人之間也似乎沒有太多的勢力與自私關(guān)系,我和童月經(jīng)常受到旁邊鄰居的照顧。小城臨海,偶爾我會帶童月去看大海,青碧的海浪在她眼眸中翻滾,我覺得那是我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到那時為止,我一直認(rèn)為我是一個很稱職的哥哥。
當(dāng)時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四周的空氣也異常壓抑。我只是打完第一份工就已經(jīng)感覺很累,仿佛整個人都要虛脫,內(nèi)心的意識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這個沉重的軀殼。不過今天的天空看上去也不甚自由,想要逃又往何處逃離?其實(shí)我早已接受,盡管并不是為了我自己。
從童月上高中開始,我就開始兼職兩份工作,每天都起早貪黑,但從來不給自己叫苦的理由。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給她買更好的吃的,更好的衣服,看到她露出更燦爛的微笑。
“喂,這里有個姓童的家伙嗎?”
約莫晚上9點(diǎn),我如往常一樣在店里打工,忽然覺得背后有人在叫我。我把手在工作服上來回擦了兩下,轉(zhuǎn)過身,只見是個陌生男子。穿著黑白條紋相間的襯衫,卡其色的褲子,褲腿上沾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黃泥,嘴上叼著二手煙,不時地吐一口煙圈,乍看上去就像剛剛越獄的罪犯。
我有那么一瞬間覺得他不是找我的,或只是萬千陌生顧客中的一員罷了。但當(dāng)他再一次喊出那句問句時,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
“喂,耳朵聾了沒聽到嗎?這里有個姓童的家伙嗎?”
“請問是找我嗎?”我依舊有點(diǎn)不確定,或者說,我只是希望不是我而已。
“除了你還有別人姓童嗎!”
確實(shí),這間店里的員工只有我一個人姓童。不,應(yīng)該說在這小城里有我這個姓的少之又少,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
“嗯,你就是童月的哥哥?”他上下打量著我,嘴里還不時發(fā)出輕蔑的嘖嘖聲,“簡直天壤地別嘛,像你這樣軟弱的家伙的妹妹竟然會去干這行。”
其實(shí)我很想揮上去揍他一拳,但也不過只是轉(zhuǎn)念一想罷了。從他嘴里吐出的“童月”將這念頭徹底打回了原形。
“喂,童月怎么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認(rèn)識童月的,也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我有預(yù)感,童月出事了。
他沒有回答,而是走到門口,示意我跟他過去。我們來到了店旁的一個小弄堂里,垃圾桶仿佛暈車一樣吐了一片。那里很黑,沒有燈,只能借助外面路燈微弱的光勉強(qiáng)看清對方的輪廓。他四周望了一下,確保沒有其他人在。
“喂,快告訴我,童月她怎么了?”我抓住他的肩膀拼命的搖晃著。
“干嘛!臭小子,再搖你妹妹就沒命了!”他掙脫開我的雙手,活動了一下被我捏酸的肩膀。
聽到這句話后,我的大腦瞬間充血,我揮起拳頭就往那男子砸去,“你對童月做了什么,混蛋!”
他把一個相機(jī)拿在我眼前,我的拳頭便懸停在了空中,松弛了。
憤怒的我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頂?shù)搅藟ι希舐暫鸬溃骸澳阍趺磿羞@些照片?你對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哼,你說的可真難聽。她是自愿的,我可沒逼她。”
“你胡說,她不會這樣做的!”我始終不愿相信這是真的,只想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不過是虛夢一場。
那該多好。
“不相信?不相信你就自己去問問她。”他推開早已麻木不知所措的我,搖晃著相機(jī)說:“我今天來找你可不是來聽你廢話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顫抖了。
他在我眼前搖晃著相機(jī),威脅道:“沒什么,只要你給我足夠的錢,我就把這相機(jī)給你,否則的話……嘿嘿!”
“好……你要多少?”我攥緊的拳頭已經(jīng)冒出了汗。
“不多不多,2萬怎么樣?”他望向相機(jī),示意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你在這干了這么久,這點(diǎn)總拿得出吧。”
“你……”
我伸手假裝在口袋里摸索,忽然掏出里面的手機(jī)就往那男子頭上砸去,他來不及閃躲,額頭被砸出了血。他雙手遮住流血的地方,相機(jī)從他手里滑落,“嗷嗷”叫著后退了幾步。我猛地沖過去把他按在地上,一拳揮在他臉上。“混蛋,混蛋!給你了我和童月不就得餓死街頭嗎!”憤怒早已沖昏了我的頭腦,理性被排斥在九霄之外,我不知道我哪來的這么多的力氣,“快說,童月在哪里?”
我抓著衣領(lǐng)把他從地上拖起來:“說!”
“不……不要打了,我說,我說……”他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向我求饒,“在……在她學(xué)……學(xué)校旁的一座廢棄大樓里。”
“滾!”我把他扔到地上。
他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逃到弄堂口,轉(zhuǎn)過頭來惡狠狠地說:“呸!給老子走著瞧!”
那時我第一次覺得打人是這么爽快的事。
我撿起地上的相機(jī),發(fā)現(xiàn)并沒有摔壞后便放入口袋,說實(shí)話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把這骯臟的東西帶在身上。之后我又撿起因重重砸中那男子而沾滿紅色血液的手機(jī),撥通了電話,血液的腥味縈繞在我的鼻尖,使我覺得異常惡心。
“喂,啊,哥哥,你……你怎么在這個時候打給我啊?不是應(yīng)該在打工嗎?”電話那邊童月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中途休息了一下,我想問你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我撒了謊。
突然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還沒好嗎!”雖然很小,但我還是聽得很清楚,估計是童月為了不讓我聽到故意把電話拿開了。
“哥哥,隨便什么都好,我還有事,先掛了。”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回到店里,很冷靜地洗掉了手上的血跡,完全沒有在意旁邊其他人驚恐的眼神和其竊竊私語。
我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做完了今天的工作。
走在回家的半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確實(shí)今天的天氣預(yù)報說晚上會有大雨,早上臨走的時候童月也叫我?guī)狭擞陚悖蟾艅偛磐浽诘昀锪恕:撸@種事無所謂,我這樣想。
說完一輛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輪胎碾過路上的積水濺在了我的褲腿上。褲子是童月昨天晚上買給我的,我當(dāng)時很吃驚,問她哪來的錢。她說自己找了份工作。我并沒有考慮他所說的工作,甚至連問她都沒有,只覺得自己很開心,就像到了天堂一樣。
這些都無所謂,我咬咬牙,在大雨中奔跑了起來。每顆雨滴都如鉛重般打在我身上,疼痛從心底向四周蔓延,愈演愈烈。汽車的前燈在水汽中畫出一道詭譎的紅色直線,有如平息的心電圖。我覺得我像是到了地獄,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看不見任何光線,只能感受到心底撕心裂肺的悲鳴。
我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城市,這世界是如此丑陋,人心在其中,充其量只不過是個玩具罷了。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我突然跪倒在地上,仰天長嘯,淚水混合著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淌到了胸膛。在這片地方,沒有人會回應(yīng)我,只有空氣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我回應(yīng)著自己的悲鳴。這讓我覺得可笑,就像小孩子過家家的自言自語。
遠(yuǎn)處的閃電劈中了我,于是心碎了一地。
回到家的時候我一全身濕透,淚痕和雨早已在臉上交匯不能分辨,心像是被雨水沖刷得空無一物,整個人都開始麻木。
“哥哥,你回來了嗎?”聽到有開門聲,童月從她房間喊道。
“哥,你怎么了,早上不是拿了傘的嗎?”她打開房門,吃驚地看著我,“你看看你,都濕透了,快把衣服脫了,去洗個澡,我已經(jīng)放好熱水了。”說著童月跑過來想要幫我脫下外套。
“滾開!不用你操心!”我一把甩開她,她沒有站穩(wěn),順勢向后摔在地上。我心里一陣悸動,最終還是沒有上前扶她起來。
“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童月站起來,跑到我身邊,不解地問。我看得出,她清澈的眸子里閃爍的是對我的關(guān)心。
“出事?哼,這句話應(yīng)該我對你說吧!”
“我很好啊,聽你的晚上一直呆在家里,怎么會出事呢?”,她抓住我的手,一臉天真地說,“哥,你是不是發(fā)燒了,要不去醫(yī)院吧?”
我終于忍無可忍,把狠狠地她甩到旁邊,她的后背重重地裝在桌子上,發(fā)出骨頭與其碰撞的沉悶聲。“啊,好痛!哥,我是你妹妹啊,你干什么?”童月揉著背問我。
“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你看看你自己都在做什么?”我把口袋里的相機(jī)扔在地上,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我真沒想到,你……你竟然去做這種事……”我已經(jīng)有些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童月拿起相機(jī),愣住了,喃喃自語道:“怎么會這樣?他和我說過不會說出去的……他和我說過不會說出去的……”說著說著她嚎啕大哭了起來,比窗外雨水更為洶涌,同樣撕心裂肺的哭聲撕扯著我千瘡百孔的心靈。
“終于承認(rèn)了嗎,你確實(shí)在干這勾當(dāng)……”我閉上眼,始終不愿相信這是事實(shí)。
“哥!哥!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啊!”她抓住我的袖子,滲透的雨水被強(qiáng)制性地驅(qū)趕了出來,就像是在替我流淚。
“解釋什么!你當(dāng)我傻子嗎?你以為我想相信嗎,可我都親眼看到了啊……”我用盡最后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吼著,終于聲音越來越小,小到連穿透空氣都變得很吃力,“你難道忘了十年前的事嗎……”
“沒有,沒有,我怎么會忘!”童月站起來抱住我,眼里噙著淚水,全身如驚嚇過度的小貓不停顫抖著。我知道她很傷心,被唯一的親人不信任,此番痛苦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了,更不用說我此刻正在經(jīng)歷。“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條命是母親給的,不,是她給了我兩次生命。所以不管他們對我做了什么,我都對自己說要堅強(qiáng),不能哭,還有哥哥需要我照顧呢……”
童月的話語將我的記憶帶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那天晚上意外的涼爽,微厚的積雨云遮蓋了月亮,天空繁星密布,顯得格外動人。母親領(lǐng)著六歲的我和童月去最近的湖邊看星星。河畔的樹木撞著不歇的風(fēng),演奏婆娑之聲。湖上的鐵橋上有無數(shù)汽車如流水般奔跑著,黃色和紅色的車燈不停交替,仿佛暴風(fēng)雨前的警示。
童月在湖邊出神地望著天上的星星,母親一邊用手指著星座一邊介紹,看著童月開心的笑臉,母親露出了很久都沒有的幸福的微笑。我則在遠(yuǎn)處看著他們,同樣覺得很幸福。那時我在想要是能一直這樣生活著該多好。
我和童月沒有父親。母親是未婚先孕,也因此她的父母認(rèn)為她骯臟不堪,把她趕出了家門。母親分娩的時候在一間破陋的小屋里,身邊沒有其他人,她忍受著無盡的孤獨(dú)和分娩時巨大的痛楚生下了我們兄妹兩。有好幾次差點(diǎn)暈厥過去。這些都是母親后來告訴我的,但她對于父親的事卻總是緘默不語。每當(dāng)我問她的時候,她總會撫摸著我的頭對我說:“不要恨你們的父親,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生下你們兄妹了。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覺得很幸福。”從那時起,我就發(fā)誓要保護(hù)好母親和童月,一定。
“躲開!小心!”伴隨著剎車聲一輛自行車向著童月沖過去。童月轉(zhuǎn)過頭,被眼前一幕愣住了一動不動。
“童月!快躲開!”母親跑過去推開童月,自行車從她們中間穿過,母親失足跌到了湖里。
“啊!有人溺水啦——”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這駭人的一幕幕。等到反應(yīng)過來后,我猛地沖到湖邊,歇斯底里地喊著母親,一遍又一遍。童月坐在旁邊哭得一塌糊涂。喊聲和哭聲包裹著絕望遙響在天際。
等到有人把母親救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肇事者丟下自行車逃跑了。我伏在母親的冰冷的身體上,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淚干涸。
那時我認(rèn)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沒有能保護(hù)好母親,沒有能救她。也是從那時起,我發(fā)誓一定要保護(hù)好童月,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這句話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愿散去。
然而,現(xiàn)在我卻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親手傷害了童月,身心俱是。
看著伏在我身上痛哭的童月,嬌小顫抖的身體讓人不禁去憐愛。“不要哭了。”我緊緊地抱住她,右手輕撫著她的頭發(fā),發(fā)絲間散發(fā)著一種清新的芳香,“告訴我,為什么這樣做,好嗎?”
童月胡亂地拭去了臉上的淚水,讓自己的心盡量平靜。她看著我,發(fā)紅的眼眶依舊閃爍淚光,說:“嗯……我知道哥哥你每天都打工到很晚,肯定很累,所以我想替你分擔(dān)一些。我當(dāng)時不知道可去哪里工作,又覺得沒有哪家店會要我。后來我打了學(xué)校墻上的傳單上的一些號碼,最后一個的時候一個男人接了,告訴我可以給我介紹一份好工作,他說工資很高,我就答應(yīng)了。他叫我在學(xué)校旁邊的一座廢棄大樓前等他。我到的時候,他從里面出來帶我進(jìn)去,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他的臉。他把我?guī)У蕉堑牧硗鈳讉€男人面前,然后告訴了我工作的內(nèi)容。我……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知道他們會叫我做那種事,我想逃,他們……他們就打我,還說如果我不照他們的做,他們……他們就會殺了你,最后……最后……”微微的抽泣讓童月開始哽咽,她又開始顫抖,被雙手遮蓋的雙眼不停地落下痛人心扉的珍珠,“對不起……唔……對不起……哥,我……我也不想那樣。好幾次……好幾次我想一死了之,但是……但是想到你和母親。我就覺得……覺得只要能幫上你,其他什么都無所謂……”
“傻孩子,哥沒事的,為什么要做那樣的事。好了,好了,沒事了,不要哭了……”我終于抑制不住強(qiáng)忍的淚水,滴落在童月臉上,濺開一朵悲慘的花。
一對兄妹在滂沱的雨夜里依偎在一起痛哭,哭聲蓋過雨聲,淚水與雨水交錯成涓涓細(xì)流,這是何等的美妙,慘絕人寰的美妙。
我把童月抱回她的房間,對她說:“先睡吧,什么都不要想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退出房間,反鎖。
聽到反鎖聲的童月似乎馬上意識到了什么,敲著房門邊哭邊喊:“不要,不要啊,哥!你打不過他們的,你打不過他們的……唔……”隨著哭聲越來越大,敲門聲則越來越小。
對不起,童月。
我無法彌補(bǔ)你支離破碎的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些踐踏你的人血債血償。
我走進(jìn)雨里,天空中黑壓壓的烏云如死神居住的黑洞,吸食著一切我所擁有的幸福。上天用傾斜的天平稱量了我的人生,給我套上了復(fù)仇面具。現(xiàn)在的我,只看得見仇恨。
我踹開銹跡斑斑的大門,屋內(nèi)發(fā)散的腐臭讓我覺得惡心。前面有一群人圍在一張斷了一條腿的桌子旁打牌,聽見開門聲后,他們轉(zhuǎn)過來看著我,眼睛里充滿著不屑與蔑視。
中間一個人走到我面前,后面的幾個跟著走過來。“喲!這不是那小妮子的哥哥嗎?來我們這里干什么呀?是不是想來謝謝我們給你妹妹找了個這么好的工作啊!”他邊說邊大笑起來,其他人附和著他的猥瑣的小聲,一陣又一陣刺痛著我的耳膜。
我握緊了右手,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人可恨的臉上揍去,他沒來得及反應(yīng),被我打得后退了幾步,鼻血從他的鼻腔中順流而下,一顆牙齒迫不及待地從口腔中飛離,我的手也隱隱作痛。
“呸!他娘的!兄弟們,給我上!”他碎了口唾沫,順勢沖過來往我肚子上就是一拳。一陣巨大的疼痛麻痹了我的全身,我撫住肚子跪倒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地想要嘔吐。還容不了我站起來,其他人就圍上來對我一陣狂毆,急雨般的拳頭毫無例外地落在我的身上。我被打趴到了地上,毫無還手之力。
“哈哈,小子,我說過會叫你好看的吧!”我睜開疼痛的雙眼,盡管視線很模糊,但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張丑陋的人皮。他踩住我的頭,腳在上面來回摩擦,猙獰的面龐露出一種復(fù)仇的快感,灰塵順著呼吸道進(jìn)入了肺里,我不斷的咳嗽著,“你妹妹就是個賤貨,叫她干她就干!”
我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突然抓住他的腳把他甩了出去。順手拿了一根旁邊的鐵棍,對著周圍就是一陣狂舞。原來圍毆我的人都嚇得后退了幾步,重新聚集在中間那人身后。
“切,真麻煩!”他又碎了口唾沫,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準(zhǔn)備隨時向我刺過來。
“哥——”我轉(zhuǎn)過頭,只見童月站在門口。
“童月,你……怎么……”
“去死吧!”我還沒有說完,那人就拿著刀刺向我。我轉(zhuǎn)回頭,以為來不及閃躲了。
“哥,小心!”童月突然沖過來護(hù)在我的前面,那把刀深深地刺進(jìn)了她的左胸口。
“啊——”我向那人揮了一棍,他躲開了。隨后我丟掉鐵棍抱住童月,看著她胸口不停外流的鮮血,我突然莫名地顫抖起來,失去了聲音,什么話都說不出,只有不歇的眼淚。童月?lián)崦业哪橗嫞瑪鄶嗬m(xù)續(xù)卻又微笑地說:“哥……你……你沒事……就好,警察……警察很快就會……會來了……”
“喲!真是兄妹情深,可惜你們今天就要死在這里了!”他拿起刀又準(zhǔn)備向我刺過來。
外面忽然想起了警車聲,越來越近。
“喂,老大,警察來了,我們還是先逃吧,被抓住就完了。”其他人顯然是在害怕被警察抓住。
“切,算你走運(yùn)!兄弟們,我們走!”那人收起刀,帶著那群人從大門離開,
“哥……你……你沒事真是……太……太好了……”
“為什么,為什么……”我哽咽著回答她。然后把她抱起來,向門口飛快跑去,“童月,你不會有事的,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醫(yī)院,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童月的臉靠著我的胸膛,面帶微笑,眼角的淚珠隨風(fēng)往后飄散,像極了此刻我的心,脆弱得連和風(fēng)細(xì)雨也無法抵擋。
天空的雨依舊下著,地上的積水開滿了鮮紅的花朵,命運(yùn)女神用足夠殘忍的畫筆畫著足夠殘忍的畫作。
只不過是數(shù)小時前的事情,我卻覺得好似墜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時間齒輪異常緩慢地轉(zhuǎn)動,指針延伸向無盡的永止。
急診室的紅燈熄滅了,同月被推了出來。我依舊低頭閉著眼,雙腿發(fā)抖軟弱無力。我在害怕,害怕一站起來就失去了童月。不會的!不會的!我拼命說服自己一切只是自己的無端臆想罷了。聲音越來越近,我終于吃力地站起來,緩慢地走到童月身邊,又看看醫(yī)生。
他沉重地?fù)u了搖頭。
我的心突然像被瞬間掏空,內(nèi)心無比悲痛卻不能哀嚎。我恨世界,我恨它奪走了童月,恨它讓我一次又一次地不幸。
十天后,我在準(zhǔn)備離開這個充滿悲傷回憶的小城前,去見了童月最后一面。那是一個海邊的小公墓園。我把花放在她的墓前,右手撫摸著墓碑上童月的名字,左手拿出口袋里她留給我的字條。那張字條是在整理她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的,貼在書桌的右上側(cè),上面寫著我很感謝上天這么眷顧我,把你給了我,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不幸。我很幸福,哥。從那時起我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遍,每次看我都覺得很幸福,仿佛童月正在注視著我一樣。
童月,你會一直看著我吧。
現(xiàn)在,該是訣別的時候了。我把左手伸向天空,一陣輕柔的風(fēng)吹來,帶走了童月的字條,在空中旋舞,似在和我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