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螺螄粉誰都會吃，如果身邊沒有這相應(yīng)的店鋪和攤點，你還能夠大快朵頤嗎？

“那，那就網(wǎng)購啊！”這樣說著，你大概還暗笑我守舊落伍......

不錯，近幾年來，隨著電子商務(wù)的飛速發(fā)展，以酸、辣、鮮、爽、燙著稱于世的螺螄粉，已然當(dāng)讓不讓地成為柳州風(fēng)味小吃的頭牌！哦，即使與那個有著“桂中商埠”美稱的八桂名城隔著千山萬水，下單數(shù)十小時之后，快遞小哥就會滿載而來的。

只是，如果是在沒有電商之前呢？

那時，沒有電商，只有商店。這里所說的商店，包括飲食店，小吃一條街，大排檔，比大排檔稍小一些的小吃攤點。故事揭開序幕之時，我和她尚在小吃攤點數(shù)里之外。看了看頭頂上剛剛透出厚厚云層的那彎新月，薄如輕紗的月暈下，由于覺得該說的話語也說得差不多了，我就輕輕地哼起那一曲《城里的月光》來：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

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

一曲終了，禮節(jié)性的拍了一下手之后，她這樣說道：“要說這歌聲，憂傷中透出幾分憧憬，也算蠻不錯的了。不過，我，我還是想請教一下——”

暗暗吸了一口氣之后，我這樣說道：“有何賜教，但說無妨。”

“首先，歌名叫‘城里的月光’；而現(xiàn)在，我們可是在城郊之外啊！”

“月光能夠照到的地方，其實都是一樣的——”

“嗯，也算有幾分道理。”她緩緩說道，“不過，這首歌的原唱者許美靜，是位女歌手——”

“思想感情的表達(dá)，靈魂深處的追問，沒有男女之分。”

“歌中唱到‘讓幸福灑滿整個夜晚’，只是，幸福是有條件的——”

“不錯，面包是愛情的基礎(chǔ)；不過，只要兩心相通，兩情相悅，別的都不成問題，就像那句話所說的，‘面包，會有的’——”

“好吧，”這樣說著，她從草地上站起身來，“時間也不早了，就到那萬家燈火處，看一看那城里的月光吧？”

在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的返程中，寥寥數(shù)語之余，我反復(fù)地思忖著：不難想象，月光之下，她依然在遲疑、猶豫之中，依然是不置可否，依然在觀望著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呢？按說雙方都是體制內(nèi)的小職員，“門當(dāng)戶對”這一條，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了吧？其實，問題恰恰就在于，她還可以找一個條件比我更好一些的人！所謂“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就是這個意思了。柳州西北一百多公里之外的這座小城，將注定不會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桃源；相反，所謂“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情場上的得失成敗、榮辱禍福、是非恩怨，常常就在一念之間、一線之隔。“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失敗之處”？其實，如果把托爾斯泰原話中的“家庭”改為“戀愛”或者是“戀情”，就，就更......“哦，快到了，”她的話語，瞬間打斷了我的思緒，“肚子也有點餓了——”

聽得出來，她的意思是說：快回到城區(qū)了，而由于在郊野之外游逛、閑聊的時間太長了，此時此刻也就有了口腹之欲。于是我這樣回應(yīng)道：“是啊，再走兩三分鐘，就可以看見夜宵攤點了。哦，你，你想吃點什么呢？”

“哦，螺螄粉——”她說著，嘴角綻開了兩朵小花。

電光石火的瞬間，那兩朵“小花”，卻恍若扎向我心口的兩根鋼針：柳州妹子多半嗜酸愛辣，這螺螄粉呢，用加有辣椒油的螺螄湯煮成，酸筍也是碗里常有的配菜，因此，這即將到來的宵夜，主打螺螄粉這張牌，也近乎天經(jīng)地義！只是，與該小吃發(fā)源地柳州相隔一百多公里的這座小城，有沒有該小吃的“芳蹤”呢？而如果沒有......這樣想著，指著對面馬路的那一排夜宵攤點，我這樣說道：“哦，就在對面了，過去看看吧？”

子夜已過，這五六家夜宵攤的主人倒也“恪盡職守”，正在招呼、招待著怎么數(shù)也到不了兩位數(shù)的客人。昏黃黯淡的路燈下，熱情的攤主、風(fēng)卷殘云的食客，這樣的一幕，甚至還洋溢著幾許類似于親情的守望與溫馨。

“哦，老板，有螺螄粉嗎？”我問最東側(cè)的一位攤主。

攤主先是微微一笑，接著皺了皺眉頭，帶著幾分歉意這樣說道：“只有螺螄，沒有螺螄粉。要不，來兩碗螺螄，我再給二位炒兩碟粉——”

一向隨和的我，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身邊的她。

看了看東側(cè)這三個只有螺螄加炒粉的夜宵攤點，她撅了噘嘴：“到，到那邊看看吧？”

西側(cè)的那三個攤點，與這邊相隔也不過七八米，東端的那位攤主，在我離他的攤位還有四五米的時候，就熱情的開口了：“兩位，肚子也餓了吧，來兩碗三鮮粉？”

“三鮮粉？！”我的耳朵一向沒問題的，霎時耳膜卻一陣轟響，就像那驚雷在里面炸開：哦，是三鮮粉，不是螺螄粉！這三鮮粉，以菜鮮、湯鮮、粉鮮而得名，乍一看，似乎跟螺螄粉很相近；其實呢，資深食客都知道，所謂的湯鮮，是指普通的骨頭（比如說筒骨）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我還是這樣問道：“沒有，沒有螺絲湯底嗎？”

“先生，很抱歉，這三鮮粉，一向都是用骨頭湯打底的——”攤主這樣回答道。

這句話，其實可不難懂啊：如果以螺螄湯打底，那就不叫三鮮粉，而叫螺螄粉了！神思黯然之際，我向更西側(cè)的那兩個攤點望去。

那兩位攤主搖了搖頭，連話都不愿說了。

六個攤點，東邊的三個有炒螺和炒粉，西側(cè)的另外三個是三鮮粉：這，這就是現(xiàn)實！

暗暗嘆了一口氣之后，我轉(zhuǎn)臉望向她。

她轉(zhuǎn)過頭，望向馬路的北側(cè)。

其實，馬路那邊只是一些普通的商店而已，如果要說跟夜宵沾點邊的話，就是玻璃貨架里的那些面包糕點什么的了！

那位攤主像是看出了什么，這樣說道：“兩位，是從柳州來的吧？”

我不想再說什么了，只是點了點頭。

“柳州，”那位攤主接著說道，“以前我去過，那里的螺螄粉蠻有名的。唉，當(dāng)時只是到那兒玩一兩天，沒想著學(xué)學(xué)螺螄粉的做法。當(dāng)初要是學(xué)會了，也不至于——”

其實，螺螄粉的做法，倒也不是高不可攀：先弄一些螺螄來（比如說東邊的那三家）來，再加上辣椒油、沙姜、八角、肉桂等食材，熬成一大鍋湯，此謂螺螄湯。再用一個小鍋，倒入半碗多螺螄湯，煮粉（最好是干粉、粉絲，以體現(xiàn)韌味兒）的時候，再加些新鮮蔬菜、酸筍、油炸花生米、油炸腐竹（跟三鮮粉相比，主要是湯底不同），煮熟即可食用。

只是，這個深夜里，在這個尚未興起螺螄粉的小城里，光知道做法，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畫餅充饑，就是望梅止渴。

心頭一陣苦笑之后，我掏出一張五十元紙幣，遞到她手里，這樣說道：“既然沒有螺螄粉，就隨便買點，買點別的——”

她接過那張鈔票，細(xì)細(xì)看了好幾下，接著卷成香煙狀；我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她舉起那支“香煙”，猛地砸在我的鼻梁與上唇之間：“哼，錢有什么了不起——”

愣了好一陣子，我還是彎下腰去，撿起這沒什么“了不起”的鈔票：此時此刻，既然買不來兩碗螺螄粉（當(dāng)然，如果有的話，它面值的五六分之一，也就足夠了！），被棄之如敝屣，倒也不算太冤啊！

還好，她只是默默地望著對面馬路，并沒有拂袖而去。

話又說回來，她那件粉紅色連衣裙，近乎無袖。

將這卷成香煙狀的鈔票裝好之后，我點燃了一支真正的香煙。在眼前那繚繞的煙霧中，我心頭的潮水，起起落落著：錢，確實不是萬能的，當(dāng)它買不到心儀之物之時。這兒，由于這兒不是柳州，于是，這個深夜里，買不到柳州人發(fā)明的螺螄粉！唉，也算看過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了，既然理論上會有乾坤大挪移那樣的武功，那么，我怎么“挪移”不來兩碗螺螄粉呢？哦，無中生有自是虛妄。這“有”，體現(xiàn)在哪兒呢？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說到底就是某種借力打力的法門。那“力”，來自他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對手。如今這地方，螺螄湯也算是有的吧，東邊那三個攤點；粉，何嘗又沒有呢？只是，只是它們各有所屬，勢同水火。哦，世上的第一碗螺螄粉，顯然是某個人發(fā)明出來的。酸菜加魚叫酸菜魚，雞蛋加米飯叫蛋炒飯，肉餡加饅頭（空心）叫肉包子。那么，只要能夠使出一招現(xiàn)實版的乾坤大挪移......黑沉沉的心空閃過一道電光之后，我這樣說道：“走，吃，吃螺螄粉去！”

“螺螄粉？你，你——”她的語氣，興奮之中帶著幾許驚疑：你，你這家伙，難道還會變戲法？

我淡淡一笑，走向最東邊那個攤點：“來，裝兩碗炒螺，多放點湯水——”

在她驚愕得就像個一元硬幣的眼神之中，我拿著兩碗袋裝的炒螺湯，走向西側(cè)第一家三鮮粉攤，這樣說道：“就用這個湯底，煮兩碗三鮮粉——”

吃完這臨時拼湊而成的“螺螄粉”，走在找旅店的路上，她這樣說道：“雖說也不算太地道，不過呢，卻是目前為止我所吃過的最爽的一碗螺螄粉了——”

我心里暗自好笑，思忖片刻后，我這樣說道：“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螺螄粉是什么了——”

“螺螄粉，螺螄湯煮成的米粉？！還，還會有別的含義——”

“我想，是這樣的：‘螺’，就是快樂（按：在柳州方言中，“樂”與“螺”同音！），這‘螄’，就是那‘情絲’了，‘粉’就是粉紅臉頰。于是，‘螺螄粉’合起來就是，快樂情思綻開在粉紅臉頰上——”

正說著，一只粉拳打在我的手背上。

我淡淡一笑：好啊，想試試我剛剛領(lǐng)悟出來的乾坤大挪移！這心思一起，我手掌順勢一翻，將那粉拳罩在了我的五指之下。

她，俏臉一紅，雙頰還真如桃花綻開了。

她，并不急著將那只手收回去，而是任由我握著，緊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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