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暑假,我住在上海郊區的一個停車場里,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和隔壁老鄉一家相處得還算不錯。叔叔是個小包工頭,長者短小精悍的身軀但穩重堅毅的臉龐,阿姨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的樣子,穿著藍色飄飄袖的衣服,瘦得很有精神。
他家有兩個孩子,甄茗雪和甄長洲,就像我和我弟弟,茗雪長得很像迪麗熱巴。從他們有一次來我們家玩,那么熱情禮貌地稱呼我爸媽來看,我就覺得,他們真的不像是農村出來的,倒像是知識分子家庭。
夏天很熱,上海的夜晚有溫柔的海風,所以總敞著門睡覺。那時候,我們住的地方在地鐵線下面,平均每十五分鐘就要有一趟地鐵過來。我睡覺總是被那巨大的噪音吵醒,后來也習慣了。可鄰居家不是,他們有封閉的屋子,有空調啊。
沒事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玩,她和弟弟讓我去她家里。翻出他們的寶貝和相冊給我看,長洲弟弟拿出攢的一盒各式各樣的橡皮來讓我挑選,茗雪還教我折玫瑰,就是這種。
2014年我去上海打寒假工。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的那個夜晚,我住在了阿姨家,而那個寒假,是我記憶里最復雜最痛心又最不愿意去回憶的。
阿姨說茗雪失蹤了,他們四處奔波天天去警察局問信兒,無果。我平時忙著上班,第二次去,阿姨眼含熱淚看著我,呆呆地說:“你知道嗎?茗雪啊,她死了!她死了……”。我愣住了,一時竟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她。
那天是除夕,我去他家的時候,叔叔阿姨在客廳看電視,就把舒服的大床讓給了我,他們睡里屋的小床。我就那么懷著一種復雜又忐忑到不安的心情一個人看春晚。一邊看一邊哭,一邊想一邊難過。
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沒了呢?
阿姨說,弟弟原本和姐姐在一起,他什么都知道卻瞞著她。他說,茗雪姐姐出車禍了,阿姨恨恨地非要揪出肇事者。可不是這樣的啊!
后來阿姨告訴我,茗雪在市區打工,住在賓館,因為意外被醉酒的人闖進來,想要猥褻她。她的倔脾氣怎能容忍,從高樓的窗戶一躍而下,沒了。
從此以后想到她阿姨就哭一陣,以淚洗面,不到十個月臉上起了滿臉的過敏疙瘩,老了十歲的樣子。
一個原本和睦美好幸福的家,塌了。
我還記得之前的暑假,我和她在一起玩,她給我分享她的玩具寶貝,笑得單純無邪的模樣。我還記得我唯一和她一起看的一部電影《我們都是壞孩子》。那時候,她就在馬路對面的快遞公司當客服,兩三千的工資,很高了。她還跟說在淘寶買了件豎條紋長襯衫,問我衣服好不好看……
后來,貨到了就穿著這件衣服去找我玩。那天下雨,她不顧路上的泥點弄臟了小腿,打著傘去我家。那時我們已經搬家了,三百米之外的小巷子里。她從來沒有因為我家境窘迫而看不起我,也從來不曾用不好的念頭玷污過她美麗的心靈。
再后來,聽說我高三剃了光頭,看過她的動態,也剃了光頭,簡直帥呆酷斃了!然后就是2014年寒假,我說我去上海啦,她在市區賣衣服,跟我聊天時還讓我去找她玩。可我去的時候她家一個人都沒有。那時候,她還在市區。還在,人間。
可轉眼,怎么就沒了呢?
翻過她最后幾條說說,2014.2.6那天發了動態愿自己一切安好,2.7最后一條動態,就再也沒了音訊,甚至讓我懷疑她是不是自殺……
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安慰阿姨,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常去看看她。因為,阿姨一看到我就想到茗雪,想到她的小丫頭,然后又傷心。可阿姨又覺得我懂事,聽話,一直很喜歡我,讓我沒事去她家玩。我咨詢過心理學老師,老師說要讓他們把注意力轉移到弟弟身上,讓弟弟的好讓他們覺得有所彌補。可弟弟那么不愛學習,英語又很差……
我離開上海那天,天不算太晚,泛著紅橙色。去阿姨家道別,背著半人高的軍綠色大包,叔叔非要送我去站臺,其實也就三百米吧。可是,叔叔的手指受傷了還打著石膏,若不是因為當時沒帶駕照,還打算把我送到火車站。
我轉過身,難過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當坐了很久的公交倒換以后,我看著這里的車水馬龍,想到這些日子經歷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個夢。但夢醒了,什么都沒有,他們的溫暖卻陪我走過一程又一程。
今年,我再去上海的時候,她們已經搬家了,搬到另一個地方。長洲弟弟長高了,英語不怎么好,阿姨讓我給他補課,可我也沒時間。再后來,這里要修地鐵十幾號線,所有不規范住房一律拆遷,除了上海本地居民的舊式特色建筑。
我因此,再也沒見過他們。
偶爾和長洲弟弟聊天,也都督促他好好學習,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效果。他去舅舅那邊讀書了,而茗雪爸爸不知道在哪里上班。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自此,愿他們一家永遠平安健康,幸福美滿。
愿天下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