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葉草青青
01
早春時節,柳枝新綠點點,百花含苞欲放,凝著清晨的露珠,簇簇叢叢立在春光里,清雅爛漫。
杜子規在杏園里獨自徘徊,面前一條小徑,曲曲折折,也不知通往何處。近處的回廊亭臺里,才子佳人皆三五圍坐,彈琴高歌,吟詩作賦,熱鬧不已。
他本與好友李執相約杏園尋芳,哪知他在此地足足候了半個時辰,還未見李執的身影。
想到家中未讀完的半卷古籍,杜子規就心癢難耐,可君子守信,是以他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杏園是云城最大的園子,亭臺水榭錯落有致,假山曲水滿園皆布,繁而不俗,是城中才子佳人們最愛的風雅之地。
偏偏杜子規是個路癡,今日游玩,早早打發了小廝回去,吩咐他到日落時分才來接自己。
如今他立在杏園的花園里,舉目四顧,前不見李執的身影,后不知來時路,頓覺暈頭轉向,就是想走,也舉步維艱。
干等也著實無趣了些,他思前想后,還是沿著面前的小徑慢悠悠地挪動步子,遇到岔路口,就直走,絕不轉彎。這樣他也好記著回來的路,到時原路返回。
02
碧空如洗,微風不燥,深紅點淺綠的樹、水藍融雪白的花,杏園應有盡有。一路風景如畫,杜子規心內的些許煩悶一掃而空。
“奶娘,您快點,快點嘛!”夜鶯般的清麗女聲傳來,夾雜著甜甜的笑意。
杜子規循聲望去,一抹跳躍的火紅竄入眼簾,水靈靈的大眼彎成新月,肉嘟嘟粉撲撲的小臉上腮幫子鼓鼓的,稚氣未脫而難掩嬌俏的模樣,恰似初盛的石榴花,引得人挪不開眼。那是誰家小姐?
“小姐,您慢點!老奴追不上了……”奶娘不過三十出頭,已累得氣喘吁吁。
“哦,奶娘,那您慢些來,我先去前面看看。”那位小姐似乎只有十來歲,身量不高,跑起來卻像脫了韁的野馬,一張臉上,寫滿歡快恣意。
杜子規看得出神,沒意識到她正朝自己跑來,等他回過神來時,已被那位小姐撞個正著。
“嘶!”他的眉頭微蹙。
“啊!”她捂著額頭噘嘴,“你這人……”
她抬眸迎上杜子規探究的目光,驀地閉了嘴,雙頰上的紅霞暈染開來,慌不迭低頭退后,磕磕巴巴道:“對,對不起,大哥哥。”
“小姐,您沒事吧?”奶娘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拉著自家小姐前前后后看了三四遍,才放下提著的心,對著杜子規福了福身,“我家小姐莽撞,還請公子別跟她一般見識。”
杜子規禮貌性地躬躬身,唇邊漾開笑意:“小姐有趣得緊!”
“我叫瀅湘,”紅衣的小丫頭沖他咧嘴笑開來,還不忘擠眉弄眼扮可愛。
“小姐!”奶娘一把拖走她,瀅湘的視線一直纏在杜子規身上,想著清風朗月之姿,大概是這般吧。
03
那日,李執徹徹底底爽約了。
小廝去接杜子規時,驚覺自家少爺在杏園里站了一天,堂堂宰相公子,形單影只,想來也是悲哀。他本以為杜子規會苦著一張臉,不料迎面走來的少爺嘴角噙著笑,眉眼彎彎,頗有春風得意之感。
夜間,杜子規抱著剩下的半卷古籍,卻覺意興闌珊,怎么都靜不下心來研讀,眼里心里腦海里,都是白日里那抹跳躍的火紅。
每每想起瀅湘的笑顏,他就會用書狠狠拍自己的腦袋。作為讀書人,思想怎能如此齷齪?自己已二十有四,瀅湘不過豆蔻年華,自己怎能,怎能有非分之想?
輾轉反側,長夜漫漫,愁煞人也。
次日,子規出門,總覺得石獅后面有人探頭探腦,遂叫了小廝過去查看。
小廝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去,不費吹灰之力地揪出偷窺者,居然是困擾杜子規一整夜的瀅湘。
“放開我!”她對杜子規的小廝拳打腳踢,企圖掙扎開來。
“瀅湘小姐,你怎么在這里?”杜子規示意小廝放開她,朝她拱手作揖,看在瀅湘眼里,風度翩翩還彬彬有禮。
“我來找你。”她昂起頭,爭取不被這個高出自己兩個頭的男人俯視,小臉卻憋得通紅,跟火燒一般。
“找我?”
“嗯。”瀅湘看了看他的左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手里塞了紙條,便一溜煙而跑遠,消失在長街盡頭。
杜子規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屏退左右,方才展開手里的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當真?當真?
他將這張紙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一會愁眉不展,一會呆若木雞,最后放聲大笑:“真乃知我者也。”
04
杜子規將此事說與李執聽,李執拍案叫好:“一見鐘情,兩情相悅。杜兄,桃花運挺好呀!既如此,就不要辜負了人家姑娘,早日上門提親吧。”
瀅湘家世代經商,家境優渥,但歷朝歷代,商人的地位都不高,不然也不會有士農工商的階級劃分。
杜子規出身官宦世家,自不能娶商人之女為妻。他與李執一合計,瀅湘不能為妻,只能為妾,這樣家中的宰相父親也好同意。但目前瀅湘年幼,此事暫時不宜讓家里人知曉,可私下與瀅湘父母商議。
杜子規登門拜訪那日,瀅湘鉚足了勁地在母親面前裝淑女,小口喝茶,輕聲說話,笑不露齒……
看著瀅湘做作的姿態,子規憋笑都快憋出了內傷。
當他說明來意后,瀅湘的母親更是樂得嘴都合不上,畢竟,能搭上高官后代,自家的日子會更加好過,妻與妾,也就不那么重要。
瀅湘情竇初開,自然是對情郎的話言聽計從。
最后,他們商定:三年后,瀅湘及笄,杜子規來娶她。
05
次年秋,杜子規參加科舉考試,一舉奪魁,朝廷派他去千里之外的漠城當官歷練。
離別那日,瀅湘還是一襲奪人眼球的紅衣,送他到渡口,巧笑倩兮:“還有兩年,我等你來娶我。”
“好。”杜子規答得慎重,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天塹無涯,煙波浩渺,一葉扁舟,漸行漸遠,直到化為一個黑點,沒入天際,瀅湘才轉身回家。
多情自古傷離別,轉過身去的二人,皆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還都以為,對方不知道。
不是每一次離別,都有圓滿的相聚。有時候,老天一不小心閉上眼,塵世中的兩個人只能遺憾地生生錯過。
杜子規遠赴他鄉的第二年,他爹辭官退隱。朝中無人照應他,他也不愛攀附別人,漸漸被朝廷忘卻,竟在外任職十載,才被調回云城。
十年,杏園的花枯了一茬又一茬,榮了一回又一回。
十年,夜夜夢回,揮之不去的,都是紅衣少女的倩影。
十年,她翹首以待,他歸心似箭。
十年后,他再立在瀅湘的家門口時,已是暮春之深。
昨夜風雨交加,街上落紅鋪滿地,被人踩得面目全非,早已不復枝頭爭艷的芳華。
“我家小姐三年前就嫁人了,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娘。杜公子,你回來晚了。”管家開了門,對杜子規說了這番話,便關上大門。
陽光透過樹蔭打在他身上,斑斑點點,明明暗暗。抬頭望去,青梅樹綠葉繁茂,綠豆大的青梅攢滿枝頭,已然碩果累累。
原來,收獲的季節,就要到了。可惜,自己錯過了花期,再沒有什么可收獲的了。
故事來源:
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杜牧《嘆花》
用虛構的故事表達筆者對詩詞的理解,不一樣的詩詞解讀,希望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