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網上有七成的人投票說數學滾出高考。”

“滾唄，反正高中數學也算不上什么數學。”

我還記得大學第一節微積分課上，一個以不慈善稱著的教授撂下過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你們整個中學就學了兩樣有用的東西，一是因式分解，一是恒等變換，其他的都是廢物。

這很難讓人接受，尤其是很難讓任何一個半年前還在和高考數學題做斗爭的人接受。眾所周知高考數學題以計算量大稱著。說實在話，我一直不覺得高考數學題在智識上有什么挑戰性，玩的就是一個無他唯手熟爾。但要說我過去六年的數學學習屁都不頂還是有點太苛刻，尤其是，我還弄奧數來著。雖然最后沒弄出什么特別驚人的、進軍全國級的成果罷了。

這是四年前的事兒，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遠，已經沒有什么不爭饅頭爭口氣的動機在了。所以現在要我說的話，我覺得這位教授真心說的一點都沒錯。而要我說的話，會更激進一些：高考那些數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數學。

四年數學系的生涯讓我開始認為高考的數學很禍害，絕不止上面的這些理由。花上六年時間學習如何爐火純青地計算（尤其是，這些計算完全可以交給計算機或wolframalpha處理）已經夠蠢。更要命的結果在后面：這種以純計算為導向的“數學”毀掉了很多可以很有趣的課程。可能是因為我本人并不擅長計算，而且有過按計算器都能算錯方差的黑歷史，但我一直覺得，現在大學里的數學課，如果不是給數學系上的榮譽課程，基本上都在使勁兒給數學抹黑，使勁兒在把數學貶低到計算的位置上。

而其實數學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譬如從最簡單的微積分，在計算機這么發達的時代，理解微積分背后的機理、學會epsilon-delta語言、收斂、泰勒展開、傅里葉級數、有點剩余時間再接觸一下測度論初步才是人干的事兒。這才是所謂培養邏輯思維模式的數學。若要計算古怪偏僻丑的要死的積分，計算機比我們干得更快更好，而且這種計算做一千遍也不可能訓練出什么嚴密的邏輯思維，充其量只能訓練出一個熟練的微積分工人，甫一從技校畢業，立刻失業。

假如一種科學需要仰賴微積分，那么我幾乎可以肯定它需要我所提到的這一串理論的演化。但是我見過的很多人一提起微積分就是公式（沒準還記錯了）和換元，簡直令人欲哭無淚。

我在上榮譽線性代數和榮譽抽象代數的時候，三生有幸做過幾次非常有趣的作業。譬如我們的作業有一次是一步步用一種方法證明Jordan decomposition定理，下一次又是用不同的方式證明Jordan decomposition定理（現在想起來，這個第二種方式簡直是在給李代數的根系概念做鋪墊），還有一次是一步步從矩陣乘法出發，推導出四元數及其若干性質，并且獲得一個非常著名的SU(2)→SO(3)的2-1映射。假如你看不懂我說的是什么，我可以簡明扼要地總結如下：我們在作業中被一步步引導著證明一個非常重要、同時也非常優美的定理。直到現在我在寫作業的時候依舊會滿口留香地懷念當時的代數作業，實在太有趣也太讓人有成就感了。

在我看來這種作業才是真正的數學作業，集審美、趣味、技巧與理解于一體。自從做過這種作業之后我再也不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作業是作業，只能算是技工，而且產出的是毫無價值的產品。然而比較可惜的是，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沒有機會做這樣的“真正的數學作業”。他們做技工做了一輩子，一輩子就覺得數學也就是這個德行了。

而高考數學，絕對屬于技工之流。

作業不是真正的數學作業，課程不是真正的數學課程，現在回想起來，吾國高中的數學教育簡直慘不忍睹。比起讓可憐的孩子們手算一遍又一遍橢圓與某條曲線的交點，我倒更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在題目一步步的引導下證明Stoke’s theorem并且應用于平面上。憑心而論，后者的計算量一點都不多于前者，但對思維的訓練、對抽象能力的訓練，比前者好過千倍。

至于那些連高中數學學起來都有問題的人，其實也不用費九牛二虎之力和高中數學死磕。你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網站叫wolframalpha.com么？

所以高考數學那種數學，說白了，橫在那里，既不培養數學思維，還給人添堵，早點沒掉造福全中國吧。

否則的話你看那么多抽象能力不足本該被淘汰的技工傻逼考上大學，擠進數學系本該坐而論道的數學課，就為了什么商科或工科的必修要求而把好端端的數學搞成計算，看著就嫌糟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