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烈日在下午準時朝圖書室倒進熱滾滾的陽光,那家伙都不熱嗎?安東尼躲在圖書室在辦公桌前安裝的唯一一個電風扇下,像只疲憊的老狗一樣霸占著唯一的風源,就差吐著舌頭散熱了。
這所高中的圖書室狹小悶熱,新書滿滿當當的放在書架上,一疊又一疊沒處安放的舊書隨意的疊放在地上。安東尼是個無業游民,靠關系當上了這所學校的圖書管理員,但基本只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腦麻將。
圖書室來的學生很少,基本來了一次就沒了探索的樂趣,那堆又老又舊的書絲毫引不起現在青少年的興趣,不過后來學校批經費購置的新書也沒人來看,安東尼也不看書。
安東尼瞥瞥那個站在靠窗書架前的少年,傻乎乎地靠在沒曬到太陽的墻上,每次出去背上總是占滿白色的墻粉,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幫他拍掉。記得圖書證上名字是西蒙,他每星期一下午才進圖書室,一呆呆到下課,大概是體育課吧,安安靜靜地就像在深海里游動的白魚。
至今沒聽見過他的聲音,他一般先選細細挑選三四本感興趣的,然后在圖書室站著看完一本,再借回去幾本。不過現在的高中生有那么多時間看課外書嗎?
下課鈴響了,安東尼轉過來穿好拖鞋,西蒙捧著書從那書堆里走過來,脖頸的發鬢被汗浸濕一撮一撮的。安東尼接過圖書證,上面的單寸照是很久以前的,臉上還帶著孩子氣,肉乎乎的。
安東尼輸入圖書的條碼,電風扇在旁邊呼呼的吹,安東尼給他書的時候,西蒙正好撩了一下較長的劉海在蹭電風扇的涼風。
也不是多涼的風,只是那瞬間安東尼覺得比之前的涼了些,是太陽下去了些吧。
西蒙后面是巨大香樟樹的樹頂,翠綠的枝葉就像沐浴在金光里游曳的小魚。西蒙伸過來接書的手修長白皙,少年抽條的身骨比想象中還瘦,不小心碰到的肌膚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西蒙借了書就走了,下次來就是七天后,下周一再見。
想到這,耳邊窗外的蟬鳴好像一瞬間要響徹云霄那般的聲嘶力竭起來,夏天的陽光還真是頑強地跳躍在模糊不清的熾熱空氣里。
西蒙再一次來到圖書室的時候,外面下著雷陣雨,圖書室的空氣里書頁的氣息混著濕潤的水汽,就好像文墨融化在水中蜿蜒攀爬在書架上開出巨大的黑色花朵的香氣。
路過辦公桌發現管理員安東尼正聚精會神地在玩火拼雙扣,寂靜的圖書室里響起“王炸”等此起彼伏的音效聲。他瞄了西蒙一眼,關了音響把嘴里叼著的香煙丟進水杯里,然后轉身就開了窗戶,卻沒注意外面在下雷陣雨。狂風裹挾著雨水拍巴掌一樣的刮在安東尼臉上。
安東尼驚慌失措地關上窗戶,但這么一吹悶煩的煙味散了不少,清新的雨水的氣味帶著苦苦的尼古丁的味道。
安東尼用手一抹臉,一臉的水,翻箱倒柜找紙巾。
西蒙從書架那邊聽見聲音,摸出口袋里裝著的藍白格子手帕遞過來。安東尼接過來擦擦臉,看著那帕子想著現在這年頭還有人用手帕啊,感覺好純情。不過得洗了再還吧,好麻煩。
西蒙這時已經換了一個書架展開攻略,他看的書只憑自己興趣,看得雜也多。看書就像打開一個新世紀,就好像那瞬間成為了別人,你可以說導演,可以是外星人,可以是作家,你在那個世界有無限可能性。
也可以是逃避荒蠻現實的最佳場所。
圖書室可以說是西蒙該所高校最喜歡的場所。
圖書管理員安東尼的不作為,就好像開啟了圖書室時間“stop”按鈕,所有的書都在會在的位置,光顧者很少就好像他擁有著這間圖書室。
西蒙隨意抽下來一本書,翻開看了幾頁,突然感覺到一陣涼風,雨后泥土的腥氣和草木清淡的香氣乘著風飄進來。
西蒙看見安東尼一扇一扇打開老舊的窗戶,原來雨停了,天空藍得像新買電腦的開機桌面,windows的標志藏在哪兒呢。
安東尼站在窗前深呼吸,鼓鼓的胸膛一下子凹下去,硬邦邦的短發在風里微顫,他的耳后有顆痣,手腕有力度地扣住窗框。
這圖書館歸安東尼。
安東尼回頭喊他:“西蒙,西蒙,你來!”
西蒙在書架縫隙里看他眼神驟然一縮,驚了一下,馬上低頭看書。剛剛安東尼就好像知道他在哪兒一樣,眼神一瞬間就和躲在書堆里的他對上了。
西蒙走出來站在他旁邊,順著他的手看去,掛在教學樓天臺那邊的彩虹宛若飛逝的時光留下的尾翼,如夢如幻的色彩逐漸消散在天空,被明亮的藍色所吞食殆盡。
“你在看什么書?”安東尼好奇地往他身前靠近,低沉順耳的聲音混著一股煙味在西蒙耳邊流動。
“額,”西蒙翻過書來看,原來他驚慌失措隨意拿的書是《孤寂深深》,一本關于女同性戀的禁書,他退開一步說:“孤寂深深”
“你不是借過這本書了嗎,再看一次?”
“額,嗯。”西蒙慌亂的點點頭,西蒙又退了一步,他從來不擅長與人交際。
“好看嗎?”安東尼往西蒙那邊移了一寸,一副對書很感興趣的樣子問他,并且又往他身邊移了一尺,隨意地把書插進書架。
西蒙說到書就少了拘束,甚是愉悅地給安東尼講起書里的故事,他感到悲傷的文字,他喜歡的文字,西蒙還打開書,翻到印象深刻的章節與安東尼分享。
安東尼看著西蒙手舞足蹈地給他說故事,還拉著他的衣服來到書架之中,按照他曾經閱覽過的腳步指引他進入他的世界。他掩在劉海下的眼睛那么明亮,全身都透露出一種靜謐的光亮,劃過老舊書頁的指尖帶著惑人的法術,從來對書沒興趣的安東尼就站在西蒙身邊聽他說著關于書的事情,還是不是提問誘導他繼續說話。
他喜歡聽他說話,一反以往的安靜刻板的印象,像回到兒時在黑暗的溪水邊抓捕螢火蟲的時候。
鈴聲響了,西蒙口干舌燥地給安東尼推薦了幾本最喜歡的書籍,然后借閱了一本《孤寂深深》離開了,耳朵紅紅的走了。
西蒙再一次到來,看見安東尼翹著二郎腿在窗戶邊看書,他向他招招手,指指身邊放著的板凳。
西蒙找了幾本書,抱著書來他身邊坐下,打開一本看了起來。
日頭西曬慢慢照進圖書室,西蒙看書看得興起,翻篇的時候突然看見地上只有一個影子了。安東尼往邊上一靠,他的影子覆蓋在他身上,替他削了光。
靜悄悄的,誰也沒說話,只聽見老舊的風扇呼呼地轉動。
西蒙回頭,撞上安東尼沒來得及移開的目光,深沉而銳利地刺探他的面骨。
“好熱啊,換個地方吧。”安東尼站起來,西蒙頓時感受到日頭照射而來的濃濃惡意。
一時間莫名的昏昏沉沉起來,這個夏天好熱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躁意,心里就像被亂麻附著脫身不出。
“還你,我洗過了的。”西蒙的藍白格子手帕傾覆在他頭上,遮住他的臉。
哪兒來的風吹過西蒙,撩起帕子一角,安東尼就像另一陣風襲過他,也不管在他心中引起怎樣的風暴,轉身就像蝴蝶一樣翩然離去。
帕子又蓋住了他的臉,西蒙臉上熱的發燙,耳朵露在外面紅透了,他用手摸摸還是屬于自己的嘴唇,呆愣了一會。
用力扯下帕子,慌亂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