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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北方的三伏天，依舊同往年般悶熱。此時三十二戶小院兒炊煙裊裊，偶爾有一、兩家飄來炒肉的香氣，從墻角陰涼兒玩石子的小男孩鼻尖處掠過，漸漸消散。黑狗伸著長舌頭嘀嗒著口水，趴著水泥地面上，大口喘息帶動著頭部一顫一顫。
? ? ? 午飯時候到了，有的人喜歡穿二股筋兒，大褲衩坐在家里，開風(fēng)扇三檔，吹著涼風(fēng)就飯吃，速戰(zhàn)速決；更多的人則端著碗，提著小凳兒，坐在后門的窗下吃，不緊不慢。燕子幫她媽媽掀開后門的竹簾，瞅著胖胖的身體剛剛挪出，趕緊放下簾兒生怕蠅子飛進(jìn)來。她盛了半碗米飯，夾了點(diǎn)茄子青椒，隨便扒拉了幾口完事。
? ? ? 近些天她很郁悶，期末考試成績?nèi)缢膫€頭一樣不見“長”。她郁悶成績單上老師評語總是寫“成績一般”。她郁悶平時學(xué)校組織的演講比賽，詩歌朗誦，文藝匯演等總少不了登臺亮相，可成績總是和她過不去。《十六歲花季》劇中和藹可親，循循善誘的童老師；陽光自信、青春爽朗的班長歐陽；多愁善感，愛情萌動的陳飛兒…高中校園的一切美好都張開雙臂，迫不及待地等著燕子立馬飛去，可自己卻少雙翅膀。
? ? ? 傍晚時分，空氣緩緩流動，西邊的晚霞映紅了一大片。燕子拿起這學(xué)期一摞的卷子，感慨跌宕起伏的分?jǐn)?shù)，這時家里來人了。幾個叔叔阿姨們七嘴八舌，東扯西扯，最后話題落到今年高考，由一個聲音像播報似的發(fā)出喜訊，然后眾說紛紜，紛紛大聲贊許著今年考上大學(xué)的韓家二哥并喚著人家的乳名。那神情那語氣就像是夸自家孩子一樣。那音調(diào)因為前后門都開著，像自帶了擴(kuò)音器格外刺耳，一下刺激了燕子的神經(jīng)，頓覺胃里一陣痙攣，胸中憋悶立馬醞釀成一縷酸楚直竄鼻梁，淚水已在眼圈里打轉(zhuǎn)，燕子偷偷躲在后門的墻根兒，抽泣起來，她強(qiáng)忍著嗚咽聲，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吧嗒吧嗒流進(jìn)嘴里，脖子里。她就蹲在地上一邊恣意發(fā)泄，一邊提防著有人路過瞅見她通紅的臉和窘態(tài)。
? ? 命運(yùn)總是偏向有悔改，努力反思、涅槃的人。? ? ? ? ?
? ? ? 幾年后燕子順利考上了大學(xué)，努力的汗水灌注在她曼妙、堅強(qiáng)的身體里，整個人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如董竹君般堅韌，如吳小莉般知性，如王菲般不羈，她感覺離自己向往的人生越來越近了。畢業(yè)后，她打算去大城市…和她一起憧憬美好未來的還有她的男朋友——林志偉。
? ? ? 經(jīng)歷了校園甜蜜戀情，燕子認(rèn)為自己是個幸運(yùn)兒，畢業(yè)臨近曾經(jīng)令人賞心悅目的鴛鴦，或分道揚(yáng)鑣，或另擇佳偶，她卻擁有著最長情的陪伴。志偉是她的摯愛，燕子想等時機(jī)成熟就帶她去見父母。燕子說：“畢業(yè)后我想去南方發(fā)展。”
志偉說：“你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
那一天，夏風(fēng)纏綿；那一夜，星月旖旎…
燕子屏著呼吸，咬著下唇：“輕點(diǎn)兒，疼。”
志偉親了親她緋紅的臉頰說：“別怕，我有分寸。”
? ? ? 春花去了秋紅，冬雪飄過夏雨。志偉把燕子刻在心里，燕子愛他勝過愛自己的一顆心、兩只眼，整個世界，志偉就是她的全世界。
? ? ? 在深圳三年，燕子一直在一家制造辦公設(shè)備的公司做文員，偶爾入不敷出，好在有志偉幫襯。志偉換過無數(shù)個工作，而且大多是推銷，他說在大城市要做有錢人，第一有房，靠房租獲得高收入，第二有嘴，靠口才贏得房子、車子、票子。妻子，孩子等等再說。燕子起初十分贊成志偉的觀點(diǎn)，要不是上個月試紙條顯示的兩條紅杠，她還是笑容如初，歡歡喜喜等待每個回家的夜晚。她心里在打鼓，家里人和志偉是否接受這個弱小的突如其來的小意外。有時倆人心血來潮決定立馬回老家辦事，有時沉默無語把此事暫時擱淺，直到從志偉口中吐出三個字：“打了吧！”燕子頓覺胃里翻江倒海，惡心地扭過臉去。
? ? 醫(yī)院白色床單上留下了燕子屈辱的眼淚。
? ? ? ? 燕子和志偉依舊處于相處模式，那橫在倆人間的裂痕等著時間去撫平，他們都是這么想的，可是沒有時間了。志偉媽媽打來急電，說父親病重，已經(jīng)住ICU病房。志偉在餐桌留了紙條就匆忙趕火車回鄉(xiāng)了。燕子想這樣也好，趁這些天一個人可以好好捋捋倆人的情感，而且也能放松一下最近貌合神離的疲憊身體。然而，志偉始終都未回來，除了兩個月后接到一個陌生的號碼，傳來熟悉的聲音，和電話兩端淚流滿面之外，燕子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關(guān)于那曾愛得深沉愛得熱烈的男人一點(diǎn)訊息。
? ? ? ? 春節(jié)，燕子決定回家。
? ? ? ? 聽完母親的數(shù)落完，她借了輛自行車獨(dú)自閑逛。沿途她一直看著兩臺高聳的煙囪一如當(dāng)年，冒著濃煙在空中游動，心想若當(dāng)年在廠里上班又是怎樣光景？她漫無目的閑逛，腳底交替踏著腳蹬子，隨著車輪一圈一圈駛過，像有人指使似的，終于來到了夢過千百回，早已搬離的平房，那小格的窗，那層疊的瓦，那豎立的磚，那不知誰扔下的核長高的杏樹，連同那一幕幕兒時記憶…在燕子心里始終縈繞，揮之不去。站在院前，眼前的房屋和街面都似乎變小了。在雜草叢生，破舊不堪處她一步步往里走，辨認(rèn)家門，尋找每家每戶從前的影子。
…“梅子！”當(dāng)年就是在這路口，梅子她哥從寄宿學(xué)校回來認(rèn)錯了人，看燕子沒回應(yīng)，抱著書包低頭趕緊朝家走去。
…第二排山墻跟兒，經(jīng)常被爆米花大爺占據(jù)，“澎”的一聲巨響，小伙伴提溜起長長的灰色布袋盡量把嘣好的玉米花，大米粒拾掇干凈，收到編制的菜籃里，簸萁里。“大爺，你快點(diǎn)，后面還排著好長的隊呢。”
…第五排總是有個閑置的房空著，房前有平地有菜窖。大大小小約三十個孩子就辦起來“酒家”而且分工明確，有經(jīng)理有采購 ，有服務(wù)員有招待。那時候野草種類繁多，蒼耳，狗尾巴，灰灰菜，野葡萄…孩子們置辦的酒席也豐富多彩。不夠有味就支起真的鍋灶炒個蔥，掰個西紅柿吃。那些食材需要冒風(fēng)險去別人家窗戶上偷。
…燕子來到后排圍墻處，看看當(dāng)年就是從那么高的墻上跳下來，爬上去，嫣然一笑“其實也不是很高嘛。”墻外是一片莊稼地，從前是種過麥子的，大片麥田夏日里翻滾，正如歌中唱的“金色的麥浪”，可小鬼們不會等麥子金黃，只要麥穗飽滿就能點(diǎn)火燒烤，等麥芒燒沒，外殼烤焦就能上手了，“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燕子總能想到這句，可那味道再也想不起來了。
? ? ? ? 春節(jié)過后，母親的嘮叨使燕子無縫可鉆，最后撂下一句“要不是你天天嘮叨，爸爸也不會走！”便背包返回深圳…
? ? ? 深圳的初春總是那么早，淅淅瀝瀝的小雨，應(yīng)和著燕子的心境，該何去何從？
? ? ? 最沉重的負(fù)擔(dān)壓迫著我們，讓人屈服于它，并把它狠狠地壓在地上。但在歷代的愛情史中，女人又總是渴望承受一個男人的重量。
? ? ? “您好，請問總經(jīng)理在嗎？”一個儒雅的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男人微笑著且似曾相識地站在燕子對面，燕子一下語塞。從此燕子身邊多了一個杰。
? ? ?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
? ? ? “你會娶我嗎？”
? ? ? ? 燕子像小女生一樣依偎在杰的臂彎里。杰比他大10歲，燕子做夢也沒想到愛情突如其來又是那樣順其自然，她曾經(jīng)唾棄舍友為了金錢和已婚男人交往，可她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是為了證明“沒有誰能夠拒絕愛情”？也許是因為這世上只有他能揭開她的一簾幽夢，能真的懂她，憐她，珍惜她。反正現(xiàn)在燕子感覺遇到了真命天子，這個男人是真的很愛她。尤其是杰聊到自己婚姻的無奈和無趣時，燕子認(rèn)為自己就是那個拯救無助男人唯一的天使，她的使命就是要加倍愛他，把他在婚姻里殘缺的愛全補(bǔ)回來！她想換個新住處，怕新舊兩個男人的味道會混淆，模糊她的神經(jīng)，有時半夜醒來，恍惚著看不清身邊到底是杰的臉還是曾經(jīng)戀人的臉。當(dāng)初深愛著志偉，現(xiàn)在想想好像沒有那么愛。時間沖淡了感情，還是原本就不是愛？這里離杰的公司很近 ，而且房東阿婆人也很好，于是她又打消了要搬走的念頭。
? ? ? 杰的公司經(jīng)常和燕子所在公司有業(yè)務(wù)往來，剛開始同事們以為燕子事業(yè)心爆棚，工作積極主動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與杰出雙入對，親密無間，不由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開，也有人擔(dān)心她，勸她不適合當(dāng)小三，見好就收吧，還有的認(rèn)為她就是破盆破摔，再也無法純潔了。“純潔”對于燕子而言，不過就是能交換到一個好人生的籌碼。如今杰是愛她的，雖然從未答應(yīng)娶她 ，但至少他和他的妻子是不會繼續(xù)下去的 ，杰會給她想要的一切。盡管二十八歲的她目前根本沒有底氣說“我可以等”，或者說“立馬娶我！”
人一旦要走捷徑，就會被捷徑反噬，特別是美人，特別是“空有皮囊，毫無實力”的美人。
? ? ? ?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杰的妻子鬧到公司了。當(dāng)天中午杰宴請了燕子及幾個相關(guān)業(yè)務(wù)的同事。飯后微醺，借著酒勁，杰在辦公室和燕子聊著合同就貼在了一起，杰的妻子推門進(jìn)來時，燕子正被杰攔腰逼靠在桌角。一頓撕扯之后，燕子凌亂的頭發(fā)和滿地的狼藉證實這一切都是真的，妻子是真的，婚內(nèi)出軌是真的，稀里糊涂當(dāng)了別人的小三兒也是真的，不會離婚是真的，感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許也不是真的。
? ? ? ? 第二天，杰和原配來到燕子的住處，警告她以后別再糾纏了。公司是不能呆了，燕子先請了長假，整天窩在家里。這一次，她沒有哭。
? ? ? ? 幾天后，杰找到她，問“你會嫁我嗎”？燕子盯著這個突然變陌生的男人，搖了搖頭。
? 為什么說是我糾纏你？
? 為什么騙我說你們早就沒有愛！
? ? ? ? 這些話燕子想問卻沒有問出來，她只是呆呆地看了幾眼這個男人藏在眼鏡框后憂郁的眼神，淡淡地說了一聲，“祝你們幸福。”
? ? ? ? 燕子以為她不會哭，杰走了后，她趴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哭了一下午。她總是背著阿婆下樓，生怕碰面，可還是碰見了，阿婆欲說還休始終沒有開口。燕子臉色蠟黃，眼睛深陷，她被鏡子里的自己嚇了一跳。“我肯定活不到阿婆那個歲數(shù)。”她跟自己對話，然后繼續(xù)收拾行李。她想給老朋友聶小溪打電話，想訴說自己的遭遇 ，又難以啟齒，只說了一句又和男友分了。小溪自從離婚后，帶著一雙兒女，生活得有聲有色，三十二歲的她像二十出頭，青春靚麗充滿陽光。按她的話說“無數(shù)次遇見，才能碰上對的那個人。”目前交往的男人，身邊人都說極其般配，她卻說，好是好，她也會珍惜，真心相處，但確定就是生命里對的那個人，也說不定。她還說，女人要想過好得有資本，不僅僅包括美貌。燕子無言以對，看著鏡子里雖呆滯且年輕的臉，她想不通為什么就得不到真愛。同時一個隱藏的另一個聲音蠢蠢欲動，告訴她：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不破罐破摔，摔他個粉碎，無法修復(fù)。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軟弱之中，便會一味地軟弱下去，會在眾人的目光下倒在街頭，倒在地下，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小溪的那一套她學(xué)不會，也不想學(xué)。
男人通過陰道獲取芳心，愛情很快會升華，升到不論是非，不辨忠奸的恍兮惚兮之境。
? ? ? 深圳燈紅酒綠的地方多了，以前和朋友去過一兩次。僅高消費(fèi)就令人望而怯步。但最近燕子特想喝酒，想醉，而且把收拾好的行李又重新打開。“不能回家，”她告訴自己。
“美女，加個微信吧！”
“嗨，玩兒心嗎？”
? ? ? 那閃爍著的急促的霓虹燈吸引著一個又一個饑渴而且需要安慰的心靈。煙熏妝、媚紅唇，性感嫵媚的身姿，隨著震耳欲聾的節(jié)奏搖擺。燕子迷上了這詭譎的夜里，讓人眼神迷離，那種細(xì)細(xì)的淺淺的滴在盛著五光十色液體的酒杯中，慢慢沉下去，身心放空的感覺。她看著舞池里嗨到爆，搖頭晃腦簇?fù)碇鄢蓤F(tuán)兒的男男女女，和旁邊一個妙齡少女被灌醉，由兩個男人攙著移開視線。輕呼一聲，這里也不屬于我。
? ? ? 天空蒙蒙細(xì)雨，燕子提著行李告別房東阿婆，眼里噙著淚說：阿婆，我想回家。阿婆一雙粗糙大手牽著她，聊了好久。臨走時阿婆囑托“人生總是要栽幾個跟頭，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燕子覺得在阿婆面前哭確實失態(tài)，可望著這張慈祥爬滿皺紋的臉和眼皮耷拉下憐惜的眼神，燕子再也收斂不住兩手捂住臉竟嚎啕大哭起來。
? ? ? ? 人生中很難協(xié)調(diào)輕與重，靈與肉。大多數(shù)人都是很尷尬地存在著，以一種別扭的方式生活。
? ? ? 街角甜品店里飄來香甜的剛出爐面包的香氣，合著情深深雨蒙蒙婉轉(zhuǎn)悲凄的音樂，燕子控制自己盡量不去往那個方向轉(zhuǎn)頭。急劇的雨點(diǎn)迫使他又不得不暫時去那里避一避，她的臉上有水，也有淚。她的斜挎小包內(nèi)袋里有一張回家的火車票，紅色的。她想起了和志偉的第一次，映在床單上的“殷紅”，想起了杰跟他老婆拉扯，臉被挖破滲出的“血紅”。
? ? ? ? 雨停了，燕子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朝著車站的方向，一步步接近。可這條回家路，竟伸到了天堂，“滴——滴——”隨著一陣長長的刺耳的鳴笛聲，一輛大貨車呼嘯而過，急打方向可還是將燕子壓在了車底，車輪處是一攤黑色的血。
? ? ? ? “只活過一次等于沒有活過。”德國諺語如是說。很多事情只有等過了很久，才能想明白，然而到了那個時候，一生已經(jīng)過去了。而生命一旦消逝，便不再恢復(fù)，似影子一般，了無份量，未滅先亡，即使它曾經(jīng)是美麗，殘酷，或是絢爛，但這份美麗，冷酷，絢爛都已沒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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