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的雙手緊緊抓住齊岳的一只手臂,眼睛里寫滿了無奈與祈求,嘴里不停地念叨:“請你幫幫我,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她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在冬日的傍晚,顯得特別清冷。
齊岳寫字的手停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夏美的話。他抬起頭來,注意到夏美的眼角有一顆很小的痣。據(jù)說眼下有痣的人都愛哭。此刻,夏美見齊岳一言不發(fā),終于放棄了努力,垂下了頭,用手捂住了臉,輕聲嗚咽起來。
齊岳遞上一張紙巾,輕輕地說:“你放心,有我在,你是不會被開除的!”
夏美接過了紙巾,睜大眼睛看著齊岳,她不知道齊岳這話是真是假。這件事很棘手,她是知道的,處理也很麻煩。她來找齊岳,也不過是孤注一擲了。
01
齊岳在一疊厚厚的簡歷中尋找著合適的人選。夏美的名字映入了眼簾。年齡30,學(xué)歷大專,賦閑在家3年,現(xiàn)在S公司應(yīng)聘物流部內(nèi)勤一職。當(dāng)齊岳看到夏美的戶口地址“空龍巷”,以及家庭成員名字時,他一下愣住了。“夏美!”他在心里驚叫了一聲,照片上的夏美笑容甜甜,標(biāo)志的美人。
齊岳在人事部經(jīng)理一欄內(nèi)簽上了“同意錄用”,隨后把簡歷交給內(nèi)勤小陳。
幾天后,夏美出現(xiàn)在了人事部辦公室。她在一張辦公桌前填寫入職的相關(guān)資料,旁邊就是齊岳的辦公室。齊岳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看到正在低頭寫字的夏美。一個簡單的馬尾,簡單的白色T恤。夏美突然站了起來,一轉(zhuǎn)身,馬尾的碎發(fā)掃在了齊岳的臉上,一股泌鼻的香味飄進(jìn)了齊岳的鼻子里。夏美驚呼一聲“對不起!”齊岳倒退了兩步,發(fā)現(xiàn)了夏美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小陳忙過來介紹道:“夏美,這是人事部的齊經(jīng)理!”夏美笑著點頭,“齊經(jīng)理好!”
“你忙吧!”齊岳朝著夏美頷首道。
齊岳慢慢地踱進(jìn)了辦公室,回頭看了看夏美,不禁捏了捏下巴,“她和小時候差不多!”
物流部的經(jīng)理是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人,姓白,單名一個羽。白經(jīng)理名字雖好聽,人卻長得又矮又胖,走起路來,就像一個冬瓜在滾。來了一段時間,夏美才知道,原來白經(jīng)理是董事局副主席的表哥。
一個春日暖洋的下午,齊岳來到了物流車間。其他同事都在車間里面,夏美在辦公室的電腦前忙碌著。齊岳上前叫了一聲“夏美”,夏美從電腦后探出腦袋,隨即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齊經(jīng)理,您有什么事情嗎?”
“我找一下白經(jīng)理!”
夏美往后一望,白經(jīng)理從來呆在辦公室不挪窩,今天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白經(jīng)理現(xiàn)在不在!”
“那我坐在這里等他好了。”
還沒等夏美說話,齊岳已經(jīng)一屁股坐到了白羽的辦公室前。
夏美還有很多工作沒有處理,于是在齊岳桌前放了一杯水,就忙自己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白經(jīng)理依然沒有回來。齊岳從位子站了起來,來到了夏美的桌前。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夏美在電腦前忙碌著。
“來了一段時間,還習(xí)慣吧!”
“嗯,挺習(xí)慣的”。夏美想了想,忽然扭過頭問齊岳:“齊經(jīng)理,你在這里上班多久了?”
“三年了吧!”
“我生完孩子,現(xiàn)在才又重新開始工作呢!你呢,孩子挺大了吧!”
齊岳正想說有10歲了。瞧見白經(jīng)理回來了,他便不作聲。白羽一見到齊岳,臉上的肉堆成了褶子。齊岳站在比自己矮一頭的白羽面前,溫和地說道:“白經(jīng)理,我來看一下你們部門的人員人事變動情況!”
白羽陪笑道:“齊經(jīng)理,我的資料不是交給小陳了嗎?昨天剛交的!”
齊岳覺得有點尷尬,裝著恍然大悟道:“哦!小陳沒有把資料給我,我去問一下他吧!”
“沒有其他的事情了。白經(jīng)理,你忙吧!”
齊岳前腳一走,白羽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嘴里哼哼道:“不就是個人事部經(jīng)理,以為自己當(dāng)了多大的官!”
夏美有些厭惡地斜睨了白經(jīng)理一眼,沒有著聲。
02
夏美中午去食堂吃飯,愛坐在靠邊的位置上,不吵,可以安靜地吃飯。這個時候,齊岳端著餐盤來到了桌前。
“夏美,你一個人吃飯吶?”夏美笑笑,點點頭,齊岳坐到了夏美的對面,關(guān)切地問:“公司的餐食你還習(xí)慣吧?”夏美看著餐盤里的二素一葷,“嗯,挺好的!”她指著胡蘿卜,齊岳脫口而出,“你不愛吃胡蘿卜,我知道!”
夏美睜大了眼睛,有些奇怪地問:“齊經(jīng)理,你怎么知道我不愛吃胡蘿卜的?”齊岳撓撓頭,解釋道:“我見你指著胡蘿卜,我猜的!”說完,齊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夏美也笑了,迎著春日午后的太陽,夏美的身后出現(xiàn)一圈美麗的光暈。
這時物流部的兩個女同事經(jīng)過夏美的桌旁,夏美與齊岳有說有笑的。一個同事小聲說道:“夏美和齊岳以前認(rèn)識么?”另一個同事?lián)u搖頭,“應(yīng)該不認(rèn)識,齊岳是外地人,夏美是本地人啊!”先前的同事干笑了兩聲:“有情況!”
此后的日子里,夏美在的地方,偶爾會出現(xiàn)齊岳的影子。夏美中午去吃飯,齊岳一定會坐到她的對面。不知不覺間,廠里開始傳出了一些流言。夏美卻不知道。
一天中午,齊岳閉著眼,在辦公室里午休,正午的暖陽懶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睡意剛襲來,忽然辦公室的門啪地一聲被打開了。齊岳坐在椅子上被巨大的聲響震了一下。一股刺鼻的油漆味隨之飄了進(jìn)來。他定睛一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穿著X廠的廠服,廠服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油漆。頭上頂著雞窩,也有點點的油漆。齊岳注意到X廠就在S公司的附近。男人一臉焦急的表情,他在辦公室里四下張望著,像是在找什么。
齊岳忙問道:“請問你找誰?”
“夏美是在你們這里上班嗎?”
“他在物流車間上班!”
男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憤怒的表情,頭發(fā)根根立了起來。他扭頭便走,齊岳忽然覺得有些不安,跟在了男人的身后。
男人在車間里跌跌撞撞,齊岳撥通了保安部的電話,詢問保安隊長,為什么有陌生人闖進(jìn)了廠區(qū)。保安隊長支吾了一陣,才說這個男人是夏美的老公,他以前的一個同事。他找夏美有急事,就放他進(jìn)來了。
夏美的老公?齊岳捏了捏了自己的下巴,繼續(xù)跟著男人走著。
男人的腳步有些亂,但終于找到了物流部的辦公室。物流部的辦公室里,夏美正趴在桌子上午休。白羽腳翹在后面的辦公室桌上,也在呼呼大睡。
男人走到夏美旁邊,一下子把她從座位上提了起來,“好啊!夏美,你還在這里睡大覺,你知不知道,你的丑事都在S公司里傳開了?”
夏美看見丈夫肖勇大中午跑來找她,還說一些奇怪的話,不禁問道:“肖勇,你怎么來了?”
肖勇一個巴掌剛到半空,被齊岳的手?jǐn)r了下來,他迅速地站到了夏美的前面,伸開雙臂,質(zhì)問道:“你想干什么?”
“你一路尾隨我,你,你……”肖勇齜牙咧嘴,吞了吞口水,又指了指夏美,“你們這對奸夫淫婦!”說完,他撲上來,要打齊岳。
這時保安隊長帶著兩個保安趕來了,兩個保安一個人架著肖勇的一條胳膊,把肖勇制服了。肖勇邊走邊回頭沖著夏美吼道:“你給老子等到,老子回去收拾你!”夏美想趕上去問丈夫到底怎么回事,卻被齊岳攔了下來。
“現(xiàn)在別去問。肖勇現(xiàn)在在氣頭,他不會跟你說什么的!”齊岳勸解道。
白羽一直裝睡,兩個小眼睛里翻了翻,看著好戲,沒有著聲。
夏美抓住齊岳的胳膊問:“齊經(jīng)理,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嗎?”夏美的眼睛很紅,也很委屈。
齊岳放下了夏美的手,安慰她道:“或許廠里有一些不利于你的話,傳到了你丈夫的耳中。”
“不利于我的話?你是指什么呢?”齊岳忙打住夏美的話頭,再說下去,謠言都要成真了。
齊岳也不清楚情況,礙于白羽,他和夏美來到了車間外。
“你不要擔(dān)心,謠言止于智者。沒有關(guān)系的。”齊岳笑起來,暖暖的,就像原來夏美鄰居家的一個大哥哥。
“我小時候有個朋友叫陳岳,不過他后來搬到外地了。感覺你們好像!”
“天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蠻多的!”
“你晚上回去,肖勇會不會把你怎么樣?”
“沒關(guān)系的,他還是講道理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
03
第二天,齊岳把保安隊長請到了辦公室里。“肖勇并非本廠職工,怎么會知道S公司的事情?”齊岳眼睛死死地盯著保安隊長,“請你誠實地回答。現(xiàn)在車間里人員空缺大,我也正在考慮這件事情。”
保安隊長有些害怕了,忙說這些流言他也是聽來的。有一次和肖勇在一起喝酒,喝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話就溜了出來。他以為肖勇沒有在意,沒想到肖勇直接找上門來了。
“沒想到,齊經(jīng)理對夏美的事情如此上心?”保安隊長意味深長地說道。
“今天的事情,你最好誰都不要講,否則,車間的空缺,非你莫屬。”保安隊長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夏美迎來了在S公司的第一個冬天。南方的城市不會下雪。但天氣總是干冷干冷的。而這一次白羽向她提出的要求,也是讓她騎虎難下。
一份偽造的出貨單,一份偽造的出門條,白羽讓夏美來完成。夏美為難了,“這是嚴(yán)重違反公司規(guī)定的。這批貨物并沒有經(jīng)過財務(wù)的簽審怎么可以出庫呢?”
“這個你不要管。你只要照著做一份就行了!”白經(jīng)理惡語威脅,“你如果不照我說的做,我就把你和齊岳的事情告訴我表哥去!”白羽的表哥是董事局的副主席,這件事可大可小。
夏美咬牙切齒地說:“死老白,你太狠了!”
白羽翻了夏美一個白眼,“老子早就看齊岳不順眼了。你若不從,我立馬叫他滾蛋!”
夏美害怕齊岳會被開除,他是一個好人。于是,她照白羽的要求,完成了偽造的單據(jù),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一批未經(jīng)財務(wù)部簽審的貨物運出了廠。至于目的地,只有白羽知道。據(jù)說,那批貨物價值不低于十萬元。
年底大盤庫,出現(xiàn)了那批貨物的空缺。財務(wù)部查來查去,最后查到了夏美這里。
夏美矢口否認(rèn),財務(wù)部卻拿出了那一批貨物出庫的單據(jù)和出門條,上面并沒有白羽的簽名。財務(wù)部請夏美解釋,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夏美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羽雖有監(jiān)管不力的責(zé)任,但主要還是在夏美這里。夏美面臨著被開除和賠償貨物損失的雙重處罰。她聽到財務(wù)部長說,要賠償十萬元,一下子昏了過去。她就是打一輩子工,她也掙不來十萬元錢。想來想去,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去找齊岳。
臨近三九,會議室里沒有開暖氣,說出的話仿佛都能結(jié)成冰。夏美嗚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向齊岳講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老白是皇親國戚,誰會相信她這個小員工的話呢?
齊岳安慰夏美道:“你放心,這事包我身上,你是不會被開除的!”
白羽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巳耸虏康慕?jīng)理,前塵恩怨一筆勾銷,齊岳離開了S公司,夏美的工作未受影響。
“齊經(jīng)理,我沒有想到,你會為了我而放棄了現(xiàn)在的工作!”在S公司的廠門外,夏美聲音顫抖地說道。
齊岳拍了拍夏美的肩頭,“小美,你記住,我會一輩子保護(hù)你的!”
聽到這句話,夏美恍惚間仿佛看見了陳岳,她又一次抓住了齊岳的手:“你是陳岳哥哥?”
齊岳用力地點了點頭,“小美,我就是你的陳岳哥哥!”
夏美撲到了齊岳的肩頭,大哭了起來。
04
三十年前的空龍巷。夏美和陳岳同時出生在這里。兩人是門靠門的鄰居。
兩人從小玩在一起。陳岳比夏美大半歲,夏美總是叫“陳岳哥哥”,陳岳管夏美叫“小美”。
小學(xué)一年級,夏美被同桌的男生欺負(fù),她哭哭泣泣地找到陳岳。陳岳在一個傍晚遇到了那個男生,并和他打了一架。陳岳個子太小,打架打輸了,鼻青臉腫地回到家,還被媽媽齊紅罵了一頓。夏美又哭了,她抽抽泣泣地說:“陳岳哥哥,都是我不好,害你被打,還被罵!”陳岳找了手巾輕輕擦掉了夏美臉上的淚滴,“小美,你記住,我會一輩子保護(hù)你的!”夏美破泣為笑。
小學(xué)二年級時,陳岳的父母離了婚,陳岳隨母親齊紅去了外地,后來改隨了母姓改叫“齊岳”。從此以后,齊岳與夏美咫尺天涯。直到多年以后,齊岳回到了H市工作,并遇到了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