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青,陽光照在積滿雪的松樹林,看上去如同一片成群結隊的巨型雪人,奔流的河水被低溫凝固,許多生命的狀態從動轉為了靜,人不屬于這個行列。
一縷黑煙闖入純色的天空,松樹轟然倒下,伴隨著一聲聲碰撞的巨響,整齊的松樹林不一會就多出一列空白,重達五十噸的坦克以勢不可擋之勢碾過樹林,只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履帶印跡。
炮塔頂部的一個艙蓋被打開,一名身著迷彩服的男人探頭環視四野,他的面頰緊致,在一片白雪的映襯之下,皮膚顯得更加黝黑,下巴上留著些許胡渣,不知是他忘了刮還是因為這就是他的風格。
他張望了十多分鐘,當白色的世界出現一展揮動的紅旗時,他命令坦克朝那個方向開去。
羅杰剛關閉艙蓋,身為通信員的馬可就說話了。
“老大,那、那些……你應該見過吧?能稍微說一下嗎?讓我有個底。”
“嘿,小馬,你這個慫包,待會要是真撞見到那東西,你他娘不會嚇得的連槍也拿不住了吧?哈哈哈!”
炮手張威說完咧嘴大笑,旁邊的填裝手吳波也跟著一起笑。
馬可面色漲紅,瞪著張威,張威也不甘示弱,回瞪著馬可,眼看氣氛不對,司機石振武趕緊出來解圍,他側過頭對羅杰說:“說說吧,老大,讓我們長長見識。”
“你們呀!真是我帶過的話最多的一班。”羅杰嘆了口氣,過了一會語氣沉沉地說:“有一部老美劇行尸走肉,看過沒?”眾人一一點頭,羅杰接著說:“它們比電視劇里的那些更惡心,更兇殘,更可怕的是,它們保有智慧,擁有一套它們的社會邏輯,可你們要是妄圖與它們交流,那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空蕩蕩的墳墓前,為你們點上一支煙,記住,看見了,就射殺。”
羅杰頓了一下,又重復一遍。
“記住我的話,看見就射殺,他們不是人類!”
坦克開到小鎮前,居住在鎮里的三百多人全都聚集到了鎮口,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越眾而出,握住羅杰的手。
“你好,同志,我叫李建華,是這里的鎮長。”
羅杰看著周圍投來的三百多雙目光,眉頭微皺:“這是怎么回事?”
李建華搓著雙手,尷尬地笑了笑,說:“沒辦法,群眾們害怕啊……”
羅杰點點頭以示理解,說:“這樣也好,等我們處理完,你們再回家————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報告上提到的是三只,現在它們在哪里?”
李建華指著小鎮盡頭處的一座被白雪覆蓋的青山,說:“山腳下有一幢別墅,原本是本村一位杰出的企業家返鄉所建,自從喪鐘病毒爆發后,他們一家已經七年沒有回來了。前天幾個小孩在那附近玩耍,發現了情況。”
“也就是說你自己并沒有親眼看見咯,萬一是那群小孩耍你,我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張威撇嘴說了句話。
“這……”李建華被說得手足無措。
“閉嘴!”羅杰惡狠狠地蹬了張威一眼,張威一個激靈,不敢再做聲,羅杰安慰了一陣李建華,轉過頭對石振武說:“老石,你原地待命。”
“其余人拿好你們的槍,跟我走。”
這是一幢西式風格的別墅,塔樓被白雪覆沒了大半,只露出尖頂一段,透過烏青的柵欄可以看到屋前有一大片空地,在大雪來臨之前,這一片花園荒草叢生。
吳波輕輕地扭開鐵門,在進入之前,羅杰將隊伍分成了兩組,他和吳波一組負責搜索二樓,張威與馬可一組負責一樓,羅杰面色凝重地說:“我希望待會在這里的還會是你們三個人。”
由于年久無人打理,別墅已經斷電,馬可打開槍上的探照燈,光束在大廳四處游蕩,馬可看見很多雕塑,它們幾乎全都是頭像,其中有一件更是嚇了馬可一跳,那是一張馬臉,當光束照到,它正凸著眼珠子瞪著馬可,眼神凌厲而恐怖。
在這排雕塑的后面有一架鋼琴,馬可走近觀察,發現鋼琴架上支著一副相片,相片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乖巧可愛的女孩坐在父親的腿上懷里抱著一只毛絨熊仔對著鏡頭歪頭微笑,父親則一只手扶住女兒,另一只手攬著自己的妻子,面容略顯嚴肅,母親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眼睛看向女兒,掛著淡淡的笑意。
“嘿。”張威突然用手拱了拱馬可,馬可扭過頭,光束照在鋼琴前的座椅上,椅子的兩端布滿灰塵,唯獨中間留下了一個輪廓。
張威咧嘴笑了笑,顯得很興奮,他撇了下頭,示意馬可跟他去里面的房間看看,馬可不由的握緊手中的槍。
他們來到了衣物間,房間里陳設很簡單,只有兩列壁柜,中間的走道通向洗衣機,張威舉槍在兩邊壁柜照了又照,過了會他發現左邊壁柜的拉門有一絲縫隙,他端著槍緩緩地靠近,一只手攀上拉門。
拉門被推開,一個黑影從張威的身后撲出來,將他撲倒。
守在門口的馬可急忙舉槍瞄準,當光束照亮黑影,馬可感覺有一股寒氣從腳底直充到頭頂,騎在張威身上的是一只怪物,它雖有人形,全身上下卻像是被火燒過一般,面目全非,表皮完全消失,肌肉血管直接裸露在空氣里,偏偏在頭頂處還保留著幾撮頭發,兩手的指甲有七八厘米長,它的右手摁住張威的槍,左手掐住張威的脖子,怪物轉過臉來,裂開到臉頰的大嘴忽然咆哮,一股腥氣直撲馬可臉面。
“開槍!開槍呀!”
張威的怒吼讓馬可回過神來,他剛要射擊,另一邊的壁柜又沖出兩只怪物,他們吼叫著撲向馬可,馬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房間外,屋子的大門是敞開的,風雪吹進來,光射在地面上照出一道直線,兩道身影從黑暗里竄到門口,一陣急促的槍聲響起。
來不及檢查那兩只怪物是否斃命,羅杰帶著吳波趕到一樓的衣物間,在門口他們撞見了馬可,他癱坐在地上依靠著門框,兩眼發直,羅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沖進房間。
燈光照亮房間,一柄鋒利的匕首插入怪物的咽喉,把它釘在地上,綠色的液體從怪物的口里涌出,張威站在旁邊惡狠狠地盯著怪物尸體。
“呸!他媽的,差點被個怪物弄死。”
“沒事吧?”羅杰走過去拍拍張威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可見傷口。
“好得很!”話雖然是回答羅杰的,張威的眼睛卻自始至終瞪著馬可,“孬種。”
處理好三具怪物尸體,又將整棟別墅檢查一遍后,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七點,太陽落下地平線,寒夜將至。
鎮長李建華抓住羅杰的手,千恩萬謝,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吃一頓飯再走,羅杰拒絕了,他還勸李建華:“你們小鎮離邊境太近了,雖然有高壓脈沖墻擋著,但有些怪物總能找到各種方法溜進來,為了安全著想,我建議你們還是搬到附近的城市為好。”
李建華臉色刷地一下白了,點頭如搗蒜。
離開之前,羅杰將馬可帶到一旁。
“事情張威都和我說了,你為什么不開槍?”
馬可張張嘴,欲言又止。
羅杰的眼光如刀般聚在馬可的臉上:“你不敢?害怕?”
馬可低著頭,輕輕地回應:“有一點,不過……”
“不過什么?說!”羅杰發出命令。
馬可吞吞吐吐地說:“那三個怪……我在屋子里見過一副相片,那上面有屋子主人一家三口的合影,我想會不會——”
“夠了!”
羅杰發出一聲冷笑,冷冰冰地看著馬可。
“回到營地你就可以走了,我這里只教戰士,不教懦夫。”
正在這時李建華又來了,他急匆匆地跑到羅杰面前,想多問一點關于居民遷移的事情。
見狀馬可識相地走開,走到一旁正好聽到吳波在和石振武說話。
“老石,你今天可是錯過一場大戲了。”
“怎么著?”
“嘖嘖嘖,老大的槍法那可真是又快又狠,從提槍、瞄準到射出子彈,我連看都沒看清,他就搞定了兩只怪物。”
“哈,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來的晚不知道,自從女兒被害以后,老大發了瘋般地訓練,早就是咱們部隊里的第一神槍手了。”
羅杰等人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漆黑,雪又開始降下。
坦克并沒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在中途改變方向,因為羅杰他們發現了一串腳印,在這樣的風雪夜晚,誰會到荒郊野嶺來?
坦克平穩地行駛在雪地里,夜色深深,一星火光燃起,火光飛速擴張成火蛇,劃過雪夜,炮彈準確無誤的擊中坦克。
羅杰感覺手臂微痛,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異常,只能聽到四周充斥著怪物的咆哮聲。
沉沉中,羅杰聽到張威的聲音。
“吃吧,吃吧,你們這群怪物,這是最后的晚餐,你們很快就會從這個星球消失的!”
羅杰又昏了過去,等到知覺再次恢復,出乎羅杰意料,他竟然活下來了,聽上去他已經被人從怪物手里救出來了。
“漢克醫生,情況怎么樣?”
“疫苗已經注射入體內超過12小時了,應該很快就能復原。”
“謝謝你,漢克醫生。”
“這本就是我的職責,何況他還是……”
羅杰用力地張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一個金發碧眼穿著白大褂的白人男子,他的旁邊站著一位頭戴貝雷帽身著綠色軍裝的女人,她的面容讓羅杰覺得似曾相識,可一時之間又認不出來。
看見羅杰醒過來,白人醫生立刻伏到旁邊的儀器上,緊張地觀察著屏幕上的各項讀數。
羅杰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縛在病床上。
“怎么回事!”
羅杰問一旁的女人,他看見女人的雙肩微微發顫,眼睛里有淚光。
他一定認識這個女人!羅杰雖然非常疑惑,但現在這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這是哪里?我的兵呢?為什么把我綁起來?”
女人注視著羅杰,過了很久才說話:“這是我們的基地,你的通信員馬可在另外一間房休息,其余士兵皆已陣亡,等漢克醫生確認你恢復正常后,我們會解開你的。”
“我現在很正常!”羅杰掙扎著朝女人嘶吼:“放開我!至少讓他們的棺材不是空的!”
“他們沒有被吃掉。”女人的神色剎那間變得冷冰冰,隨即又黯淡下去,“你的那位叫張威的士兵,引爆了自己的手榴彈。”
羅杰一愣,接著含淚大笑:“好,有種,是我羅杰的兵,兄弟們放心,我一定會宰光那些怪物。”
女人嘆了口氣,見漢克醫生檢查完畢,投去眼神詢問。
漢克看了看羅杰,說:“一切正常,就是情緒有些激動。”
“可以放開我了吧?”羅杰問。
“程序上來說已經沒什么問題,不過你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么?”其實不管羅杰愿不愿意,漢克都會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喪鐘病毒么?”
羅杰覺得這個問題十分多余,但為了讓自己自由,他愿意回答:“喪鐘是七年前由一群恐怖分子研制出來恐怖病毒,它通過空氣傳播的,傳染力極強,雖不致命,卻能從基因層級改變人類,它不僅能讓人的外表大變,更能完全摧毀人性,讓一個人變成一只永遠饑餓的野獸。”
“你的話不太準確。”漢克搖頭說:“喪鐘病毒并不能改變人類外貌,它最大的危害在于侵蝕人的腦細胞,進而影響各類感官系統,譬如視覺、聽覺、觸覺等,讓你的所見所聞發生轉變,通俗而言,你可以理解為它讓你產生一種幻覺。”
“放屁!”漢克話沒說完,就被羅杰一口否定。
“感染喪鐘病毒的不是我們,是你們!”
羅杰的驚訝一閃即逝,緊接著冷笑一聲:“漢克醫生,我不知道你出于何種目的造謠,可你的手法未免也太拙劣了吧,也許三歲小孩會相信你。”
“沒關系,我可以證明,雖然這很殘忍。”漢克醫生在病床側面的一排按鈕里摁了一下,羅杰的床慢慢升起來,漢克拉開帷幕,羅杰發現這個房間其實很大,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很多病床,在他對面的一排,每張床上都放著裹尸袋,其中有三個深藍色的格外扎眼,羅杰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們昨天處理三只怪物所用過的。
漢克走到一個藍色的裹尸袋旁,將拉鏈緩緩下拉,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尸體,漢克雖然已經為尸體清洗整理了一遍,但它的嘴角還隱隱留有血跡。鎖鏈劃到中年男人咽喉部位的時候,羅杰的心猛烈地震顫了一下,咽喉里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創口平滑銳利,羅杰知道這種創口只有他們的匕首造的出。
過了一會,漢克打開第二個袋子,這次里面躺著的是一個婦女,她的眉心有兩個彈孔,很顯然為了確保完全擊斃,射殺她的人一次射出了兩枚子彈。
打開第三個袋子之前,羅杰已猜到里面裝的會是什么,她比旁邊的婦女要年輕很多,眉清目秀,流海雖深依舊遮不住眉心的彈孔。
“mp7沖鋒槍,子彈口徑4.6*30毫米。”
羅杰自言自語,看看漢克,又看看穿軍裝的女人,說:“你們究竟是什么人?弄這么多花樣到底有什么目的?”
“爸,你為什么還不信……”
羅杰身心一震,就見旁邊穿軍裝的女人摘下了自己的貝雷帽,一頭烏發霎時傾泄到腰間。
眼前女人的模樣竟然與他妻子年輕時一模一樣!
“你、你、你……你是?”
女人脫下外裝,露出黑色背心,只見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圈紅繩,紅繩的底部串著一只紅色玉兔。
“這是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女人手攢著項鏈,淚如雨下。
“你是紅玉!”
羅杰想去看馬可,然而漢克醫生不同意。
“在心理治療沒有結束前,你不能隨意走動。”
“我已經好了。”羅杰大聲說。
“恕我直言。”漢克說:“在您之前也有很多病人這么說過,結果他們中大多數人或因為壓力或因為愧疚選擇了自殺。”
“我是一名軍人。”羅杰挺起胸膛,目光堅毅,“我不會逃避,我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我的命運將由法律裁決。”
最終在羅紅玉的央求下,漢克醫生讓羅杰做了一份心理評測,通過評測后,羅杰向漢克討了一包煙。
解開鎖,進入房間,羅杰看見馬可正安詳地躺在床上昏睡,由于疫苗已經用光,在下一支疫苗到達之前,漢克醫生不得不讓馬可一直保持昏迷狀態。
羅杰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吐出煙圈,走到床前凝視著馬可。
“士兵,你真走運,你的手還沒沾上同胞的血,很快你就會明白事情真相,你應該能好好活下去,而我……我不僅自己殺了很多人,還命令你們‘看見就射殺’,這七年因我而死的人,應該很多很多吧……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著紅玉去救那些被喪鐘感染的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再見了,新兵。”羅杰把煙放到馬可床頭,轉身離開。
轉身的瞬間,躺在床上的馬可猛然睜開了雙眼,以極快的速度勒住羅杰的脖子,將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捅進羅杰的心臟。
羅杰倒了下去,臨死前他看見馬可流淚的臉,他張了張嘴,想告訴馬可真相,然而馬可什么也聽不懂。
馬可流著淚仰天大叫:“老大,我不是懦夫,我是戰士!”
匕首最終留在了馬可心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