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劉
01.
“我已經坐上校車?！卑l完這條微信后，安靜收了手機，塞回了口袋，腦袋靠著座椅，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前，安靜正在圖書館做6級真題，褲兜里的手機突然振了一下。點開一看，微信里靜靜躺著李陽給她發來的一條55秒的語音。她本來不想理，但想了想，還是拿著手機出了自習室，將手機放在了耳朵旁。
語音是李陽的戰友發來的，聲音很嘈雜，斷斷續續的。他說李陽在演習里受了重傷，一直喊她的名字，希望她能來醫院看一看他。馬上就要考試了，并且她們早已分手，安靜一點都不想去。但做著習題，她的眼前卻老是閃出李陽蒼白著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的畫面，于是，她又一次心軟了。
從郊區到市區，整整45分鐘的高速車程。安靜什么都沒有想，什么也沒有做，只靜靜地看著路邊那些看了幾十遍的田野，仿佛那里有神秘的大森林，森林里有美麗的小故事。校車駛入本部校區后，售票員老師挨個輕輕推醒了睡得四仰八叉的同學，還對著發呆的安靜笑了笑，只不過安靜沒有看到。
出了本部校門，在門口坐了11路，20分鐘后，安靜就到了武警第一醫院的門口。買了一串香蕉，一兜桔子，安靜徑直做電梯上了頂樓。李陽的戰友早早就給她發了病房號，安靜輕車熟路。進了病房，果然如她所料，李陽臉色蒼白，仿佛沒有呼吸一般，靜靜地躺在慘白的病床上，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堅持了一路的冷漠終于被打碎，安靜趴在李陽的身上，掉了眼淚。覺察到熟悉的氣息，李陽很快驚醒，緊緊地摟了上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最親密的時候，安靜卻覺得內心一片荒涼。突然，門口傳來“咚”的一聲，安靜受驚，閃電般起身，卻看到門口站著一位極富韻味的少婦，手里牽著一個軟糯糯的孩子，地上散落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和水果。
“你們……”少婦臉色竟比李陽的還要蒼白，舉著的手指搖搖晃晃，好像一碰就要倒下似的。小姑娘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仍然開心地笑著，努力想要掙脫少婦，奔向床邊。安靜心里隱隱覺得不對勁，轉頭一看，李陽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下了床，除了臉色比之前還要白之外，哪里還有一絲受傷的樣子。
“老婆……我……”李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跌在了床上。
安靜恍然大悟，心如死灰。
02.
自顧不暇的李陽再沒有溫言軟語地求安靜等她，甚至全程連頭都沒敢抬。那個喝了點酒卻給兄弟幫了“大忙”的戰友，唯唯諾諾地跟著安靜，偷偷溜出了病房。人家的家務事，兩個外人，畢竟不好參與。
11路公交車，仍如來時那般地擁擠逼仄。陰沉著臉冷眼旁觀了好幾天的龍王爺，終于恩旨降雨，天河泛濫，雨水傾盆。拉著扶手，踮著腳尖，四周都是同樣溫熱的軀體，安靜卻覺得內心一片冰涼。這下，終于再沒有任何借口心軟了吧，安靜默默地在心里對自己冷笑了一聲。
霧氣騰騰的車窗七扭八拐地流著不甘心的眼淚，安靜最后一次放任思緒，想起了一年前的軍訓。
剛剛進入大學的安靜還保留著小縣城的樸素，簡單的T恤，淺藍的牛仔褲，唯一惹人注意的，是快要齊腰的長發。那時候，“待我長發及腰，你娶我可好”還沒有成為膾炙人口的段子，但安靜的這一頭長發，還是迅速成為了整個文學院人人議論的對象。男生普遍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驚嘆頭發竟然可以留那么長，女生則大多羨慕嫉妒恨，因為安靜的發質，那叫一個好。
可是，隨著軍訓的來臨，安靜有了麻煩。領軍訓裝備的時候，班長就傳達了軍訓要求，女生一律都要把頭發全部塞進帽子，帽子外面不能露出發絲。雖然安靜的頭發不算多，但實在太長，無論怎么塞，外面都會留下很長一段。安靜的媽媽喜歡長發，從小就幫著安靜侍弄頭發，并不許她隨意剪發。安靜在媽媽面前一向乖巧，自然從不違逆，只好盡力遮掩，露著發絲上了訓練場。
教官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沒有雄壯的肌肉，也沒有黝黑的皮膚，乍一看竟然有點“小白臉”的潛質。看大家一臉戲謔，絲毫沒有敬畏之心，他虎虎生威地耍了一套軍體拳，順帶表演了前摔、后摔和單指俯臥撐。等全排女生終于驚呼一片，他才做起了自我介紹。李陽是武警部隊的普通士兵，再有半年多，如果沒有意外，就要退役。
每個學生都要輪著自我介紹，到了安靜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被李陽叫停了。李陽問她為什么不按規定穿戴，安靜欲哭無淚，索性一把扯下了帽子。瀑布一樣的長發傾瀉而下，李陽目瞪口呆。喊了班長過來繼續支持班會，李陽帶著安靜，走出了操場。等兩人再出現的時候，戴著帽子的安靜和別的長發女生已別無二致，軍訓正式開始。
那是安靜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一個成年男子，也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生出好感。
03.
后面的日子，兩個人再無交集。李陽是排長，安靜是隊員，除此之外，他們連一次眼神交流都沒有過。
郊區分校位于大山山腳，氣候跟山里沒啥差別。前一秒還是大晴天，后一秒就狂風四起，然后是豆大的暴雨。男生女生分排練習，如果太陽太大，女生排就會被拉到兩排槐樹中間的水泥小道，美其名曰“憐香惜玉”，安靜所在的大學，雖地處西部，但校風開放，深得民心，于此就可見一斑。但若是大雨來臨，提前整隊帶回的，永遠都是男生排，他們腿長，跑得更快。
規定的30天軍訓，被多變的天氣耽擱，壓縮成了20天，剩下的時間都在休息。但就算是20天，也有一半的時間因為天氣太差而被迫在禮堂聽教官們分享“憶苦思甜”的心得。據說，等到了第二年軍訓，新生們聽多了師兄、師姐的安慰，根本沒把軍訓當回事。結果，老天爺巨給力，整整一個月，連一絲云都沒有冒過，曬得所有人，全沒了脾氣。
等到李陽做分享的那天，全排女生偷偷開了班會，決定給李陽好好長次臉。當李陽敬完禮站到主席臺一側時，大家突然起立，整齊地喊了一句，“帥鍋，我們愛你”。這句表白瞬間讓整個禮堂沸騰了起來，維持秩序的教官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給大家豎大拇指，還是拉出去罰站軍姿。最后，還是年長的營長出面，哈哈一笑，揭過不表。
李陽是四川人，軍訓休息的時候會教大家說四川話，大家也會用他教的話開他玩笑，卻沒想到，這次大家玩得這么大。那場演講做得磕磕絆絆，李陽屢屢看到營長皺著眉頭頻頻向他這面側目，讓他很是無奈。安靜人如其名，在班里幾乎很少發言，但只有她知道，那次集體表白，她喊得最大聲。
一個月的日子轉瞬即逝，等所有的排匯報表演完，教官們就要乘車返回了。安靜她們排表現得很賣力，得了個優秀，李陽也被評為了優秀教官。匯報表演結束，大家卻遲遲不肯退場，鬧騰著要讓教官們也表演一場。穿著筆挺軍裝的教官們迅速回去換了衣服，真真切切地讓同學們過了一把軍事表演的眼癮。“拉歌”是士兵們拔尖的技能，同學們不甘示弱，摔了衣服上場。
孔雀舞、民族舞、恰恰、探戈，雖然都是清一色的軍綠短袖，但青春的顏色，本就已經足夠漂亮，教官們個個看得滿面紅光。安靜正在悄悄偷看李陽，外院發小唐鬧鬧卻趁亂躥到了安靜旁邊，并且一把把她推了出去。站在場子里的安靜手足無措，卻見鬧鬧搖著手機，在向她示意。
伴隨著熟悉的音樂，安靜孤注一擲，開始了街舞。沒一會，鬧鬧也加入了進來。屈伸、轉動、繞環、扭動，兩個看著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卻跳出了又美又酷的舞步，場面徹底失控。男生們也出來了幾個人，加入了其中，教官隊伍也走出了愛玩愛鬧的，沒幾分鐘，就組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街舞盛宴。
看著李陽發亮的眼神，安靜面上愈發沉靜，內心卻仿佛燃起了一把火，腳下的舞步也就越發妖孽。時至今天，再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安靜仍然覺得仿佛就在眼前。
04.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教官乘坐的考斯特終于漸漸遠去，很多女生都紅了眼眶，安靜也不例外。那個時候，安靜從沒想過，自己跟李陽還會再見面。
軍訓結束后，大學生活歸于平淡，除了上課，安靜大多時候都在圖書館上自習。一天，睡覺前，安靜突然想起了很久沒登過的QQ。輸了密碼進入，一條好友請求談了出來，備注是“李陽”。安靜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抖著手點了同意。第二天，她狀若無意地問舍友李陽有沒有加她們，大家都說有。安靜的心，瞬間又跌入了谷底。
QQ再一次被鎖進了小黑屋，安靜繼續自己的“學霸”生涯。一個周末，鬧鬧打電話說高中同學想要聚會，讓她上QQ群商量一下。圍著枚紅色圍巾的小企鵝晃了好久才終于登錄成功，校園網真心差啊。滴……滴……滴，一條一條的消息密密麻麻地彈了出來，把安靜嚇了一跳。細細看去，中間夾雜著好幾條李陽發來的“在嗎”。
所有的愛情好像都得有一個契機，沒過多久，安靜就羞澀地向舍友宣布，自己戀愛了，但戀愛對象是誰，安靜一直沒有說。煲電話粥煲到睡著的日子甜得發膩，安靜漸漸活潑了起來。確定了關系后的每一個周末，安靜都會坐45分鐘的校車，跨越大山隧道，去見心心念念的愛人。有時候，只能隔著大門遠遠看駐地一眼，但安靜特別知足。
女生宿舍每晚雷打不動的夜談總離不開“愛情”，安靜每次都會笑得滿臉通紅，然后一點一點地將李陽帶她去爬山、坐船、看電影、逛公園的全部情景細細地描述給舍友聽。雖然沒有網絡小說“霸道總裁愛上我”那般驚天動地的情節，但細水流長的溫柔，加上“軍人”這個夢幻的職業屬性本來就已經足夠讓人臆想三分，安靜的這段感情，備受宿舍姐妹的羨慕嫉妒恨。
沒過多久，安靜就發現自己的例假沒有如期到來。QQ聊天的時候，安靜特意跟李陽提了一下，李陽回了一串省略號，然后打來了電話。約好了去醫院的時間，安靜再一次為李陽的責任心深深沉陷，絲毫不覺自己即將跌入深淵。一個剛剛形成的受精卵，比痛經厲害幾分的痛楚，一切顯得是那么地快刀斬亂麻，容不得安靜仔細思量。
生活遠比電視劇來得狗血，李陽的電話漸漸少了。偶然一次，安靜在微博看到了李陽回復別人的話語，“不是處女我可以接受，但死人就有點可怕”了。單方面關注了很久的微博安靜幾乎沒去翻過，那一刻卻仿佛偵探上身，從頭至尾，將李陽的所有查了個遍。專情統統是假象，撩妹才是他的正式職業?？粗且粋€個崇拜得冒星星眼的姑娘，安靜仿佛看見了一年前的自己。
雖然不舍，但安靜從來就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姑娘。她復制了所有李陽的“問題案底”，打包發到了他的郵箱，兩個字，“分手”。李陽百口莫辯，但卻死活不肯同意分手，電話狂轟亂炸，QQ各種表情，微信一通語音，安靜統統不理。李陽送她的東西，也全部寄還了回去，只留下了那個索愛的智能機。
那時候，安靜只是痛心自己愛錯了人。今天，看見了李陽的妻子、女兒，她才慶幸，自己抽身得還算早。有些人的愛情，一不小心就會揪出虱子，容不得深究。安靜知道，是她不好，遇人不淑罷了。
end.
【無戒寫作訓練營第2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