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臺有個關于相聲的節目,缺個量活。你頂一下?”
“……成”
“我給你找了個學生,別看他年輕,量活是真不錯。”
“哎好嘞,麻煩您了。”
這是一場本有可能錯過的相遇。然而他們總是會遇到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是對他們而言,這相遇若是遲了一秒,都是遺憾。
所幸并沒有什么遺憾。
“王聲,王聲!有人邀請咱倆去演出了!”苗阜站在西安冬天刺骨的寒風里,哆哆嗦嗦的撥通了王聲的電話。
“真的?太好了!你回來的時候捎兩瓶酒啊!”電話那端的王聲就像苗阜想象的一樣興奮,可是隨即他又小心翼翼的問道,“苗兒……你身上,錢夠么?”
冷風呼呼的刮著,苗阜咧著嘴笑得大聲:“別的錢沒有這錢總是有的,等著!我買咱倆平常不舍得喝的那種……咳咳!”
風太大,灌進了嗓子眼,苗阜這才會不由自主的咳嗽。
“你先回來吧!我做兩個菜!”
苗阜有些驚喜地答應了一聲,兩個人重逢三個多月了,他從來不知道王聲會做菜。他把手機放回衣服內層的兜,哈著熱氣搓搓被凍的發疼的手,又不自覺的笑了。
他步伐輕快的近乎要跑起來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想見到王聲。
誰他媽說咱倆不行的。
苗阜想著,一臉笑意的奔向他跟王聲的家。
那時他臉上的笑容,就好像等待他的是兩個人能想到的最好的未來。
這是二零零七年快過年的時候,滿大街都是喜慶的紅色,苗阜費盡心思終于找到了在一家公司的年會上說相聲的機會。
“老板,拿四瓶這個啤酒。”苗阜在常去的那家店里指著柜臺里最貴的那種說,他跟王聲一直都想嘗嘗看,可是誰都舍不得。
拎著啤酒的苗阜走出店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看,老板五歲大的女兒正吃著蛋糕笑嘻嘻的沖他揮手,鼻尖上都是白色的奶油。
“聲兒,我回來了!”苗阜一上樓梯就開始喊,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必須和王聲分享這份只有兩個人懂的喜悅。
“外面冷吧?你說你今兒非得穿西裝出去,你就是不穿他還能不讓咱倆演是咋?”王聲聽到喊聲打開房門,就這么立在門內,系著一條買油的時候送的圍裙,等苗阜進門。
于是有那么一個瞬間,苗阜覺得王聲一直在等他回家,就好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呸,苗阜唾棄自己,兩個大老爺們,整的娘們唧唧的。
“趕緊洗手吃飯了。”王聲轉身又進了廚房,不多會端出來兩盤菜。
如果那確實可以叫做菜的話。
在苗阜看來,那只能被稱作黑色的不明物體。
“……”
“……”
“我照著菜譜來的。”
“我以為你會呢……”
那天的兩盤菜沒吃完,因為苗阜拿出了他給王聲買的蛋糕。
別人都有的,王聲憑什么沒有。
“苗兒,這可不便宜啊。”王聲瞪大了眼睛。
“反正咱倆以后有的是錢。”苗阜拍拍胸脯,“怕啥。”
“那我吃蛋糕,你吃菜啊!”說完王聲抱著蛋糕就跑進了房間把門反鎖,苗阜是死活都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能對著桌上的不明物體苦笑。
“我去西羊市吃烤肉了!”苗阜喊,話里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沒等一會,反鎖的房門開了,王聲嘴邊沾著一小塊白色的奶油探出頭來:“我也去唄?”
“那蛋糕呢?”
“回來吃,反正已經是咱倆的了。”
所以啊,沒人想吃不明物體,即使是自己做的。
王聲的手指撫過領口的盤扣,把領子壓平一點,苗阜彎著腰正系上大褂的最后一個扣子,抬頭的時候王聲正對著鏡子里的他笑。
“你別說,這一家的大褂做的確實不錯。”
苗阜扥了扥袖口,鏡子里的兩個人都是正年輕意氣風發的模樣,手腕處挽起的馬蹄扣白的亮眼。
“苗兒,你幫我看看我這領子,怎么都弄不平,這要是上臺了不得被說儀容不整啊。”王聲仰著脖子,示意苗阜幫他整理其實已經很平整的領子。
“我看著挺好的,你別是緊張了吧?”話雖然這么說,苗阜還是伸手又替王聲象征性的整理了幾下。
“我呸,小爺我會緊張?待會上臺嚇死他們。”王聲一把打開苗阜的手,背著手一搖三晃地出了后臺的門。
苗阜對著鏡子又整了整自己的領子,確認平平整整沒有任何一絲褶皺之后才走了出去。
他倆啊,誰不緊張誰是個茄子。
那畢竟是兩個人正式搭檔之后的第一場較為正式的演出。
然而世界上卻并沒有那么多一鳴驚人的故事發生。
苗阜跟王聲的第一次演出,臺底下人聲鼎沸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聽相聲的,這家公司請他們來也就是圖個新鮮,真說要在這年會上演出個什么名堂,其實就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根本就沒人看他們聽他們,更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領子是不是平整。
苗阜跟王聲俱是一身大褂,在臺上演出了十分鐘便鞠躬下臺了,也沒人計較比原定的時間短了許多,之前說好的二百塊錢也是一分錢都沒少給,拿著這二百塊錢的苗阜跟王聲臨走前回頭看了看剛剛演出過的會場,燈火輝煌的會場里盡是西裝革履的人,觥籌交錯間不時傳來夸張的笑聲。
哪怕有那么一聲,是因為他們笑的。
苗阜說:“聲兒,咱們走。”
王聲點點頭,隨即又笑的沒心沒肺:“這十分鐘就賺兩百塊,這生意有賺頭嘿!”
“別挨罵了!”
“哎!那兩個說相聲的小孩!”有人在他們身后喊。
苗阜跟王聲回過頭,看到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一看就很貴的西裝,腆著很明顯的啤酒肚正氣喘吁吁的朝他們跑過來。
“你倆怎么跑的這么快!”中年男人喘著粗氣說,“你倆這相聲說的不錯啊,這么年輕以后肯定前途無量。干嘛這種眼神看我,不相信我說你們說的好?我打小就聽相聲我跟你們說!哦,還是你們以為剛剛沒人聽?”
下意識的,兩個人點了點頭。
那人又開始嘿嘿嘿的笑:“只要你倆說的好,就有人聽。”
只要說得好,就有人聽。
不信人間盡耳聾。
那人低頭看了看手表,拍拍苗阜跟王聲的肩膀:“我就是告訴你們一聲,剛剛的相聲很精彩,最起碼在你們這個年齡段來說。哎呀我得回去了,有機會我再去聽你們的相聲啊!”
剛剛那么多的笑聲里,真的有一聲,是因為他們而笑的。
“我就說么,咱倆肯定能行。”苗阜突然沒頭沒腦的冒了這么一句。
“這生意真不錯。”王聲答。
“回家?”
“回家,困死了。”
只要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絲光亮,就能認準這條路,絕不回頭。
這就是苗阜為什么是苗阜,王聲為什么是王聲。
后來,他們有了個遮風避雨的說相聲的地方。
也有了自己的社團,青曲社。
在福寶閣小小的地方,舞臺上連個幕布都沒有,苗阜喊開場的時候一眾演員在他身后晃來晃去,只等著最后扯著嗓子喊一聲——好!
那會王聲有著瘦削的身形,毛茸茸的腦袋,再加上金絲邊的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可事實上他已經畢業好幾年了。
許是沒經歷過人情世故,許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有次喊完開場的苗阜正蹲在后臺的角落里抽著煙,門吱扭一聲被推開,王聲手里提著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看見苗阜抽煙二話沒說就把袋子劈頭蓋臉的扔給他。
“后臺嚴禁抽煙!”
苗阜接住王聲扔過來的東西,把煙頭塞到鞋底下碾滅,定睛細看,才發現手里的東西是燒餅,夾著街邊最常見的土豆絲,胡蘿卜絲,海帶絲。
從海帶的分量來看,應該是樓底下那家的。
“你咋知道我沒吃飯?”苗阜坐在后臺的凳子上,低著頭咬了一大口。
“我還知道你要被罰錢了!”王聲走到苗阜近前,一腳踢開那個礙眼的煙頭,多余的話也沒說,轉身拿出了自己的大褂。
“抽抽抽,抽死算了。”在苗阜看不到的地方,王聲翻了個白眼。
“哎聲兒,咱倆今天晚上真要使禮儀漫談啊?”
“假的,使拉洋片。”
“啥?!”苗阜嘴里的燒餅都忘了咽,就這么張著嘴望著王聲,“拉洋片咱倆沒對活兒啊,就這么上去演?”
“你想演我還不演呢,趕緊吃,吃完了再把禮儀漫談對對,頭一回演小心出點啥意外。”
苗阜三兩下把最后幾口燒餅吞下去,用手背抹了抹嘴就準備開始跟王聲對活。
“苗阜!嘴擦干凈了!他媽的等會你要往我臉上親呢!”
“倆大老爺們你計較這么多干啥!”說著話苗阜找來了一張紙巾,上上下下細致的抹了好幾遍,這才被允許近身。
“長輩對小輩。”
苗阜一手攬過王聲的腦袋,在額頭上響亮的親了一口,還沒等他接著說下面的詞兒的時候,王聲就在他懷里大喊一聲“我眼鏡!”
苗阜這才注意到,王聲的眼鏡因為他剛剛那一攬,七扭八歪的。
之前對的時候都沒有真親過,這下要上臺了猛然發現這個問題,兩個人都有些猝手不及。
“要不用這個砸個現卦?不成,那樣節奏就被帶亂了。”
“你就不能動作輕點,別動我眼鏡?”
然而兩個人試了很多次,像苗阜那樣的動作,王聲的眼鏡必得遭殃。
“要不,你別戴了?”
王聲無奈的發現,這幾乎是這問題的唯一解決辦法。
那就試試吧,看自己不戴眼鏡上臺習不習慣。
頭一次不戴眼鏡出了后臺的門,王聲六百度的近視幾乎看不清楚任何東西,近乎半瞎的他都快要摸著周圍的東西前進了,有人突然拉起了他的手,塞給他一樣東西。
王聲的指尖,捏著苗阜的袖口。
“拽緊了,跟著我走啊。”
王聲暗暗想,這煙酒嗓也有好聽的時候。
那段路其實沒有多長,等到了臺上,王聲發現自己只能勉強看清第一排的觀眾,而看得最清楚的,毫無疑問是身邊的那個人,近視的人總要找到一個焦點,而苗阜毫無疑問就是他現在的焦點。
那種感覺,王聲竟然覺得挺自在,挺舒服。
那天整場的禮儀漫談,王聲幾乎就是盯著苗阜演下來的。
吻手禮的時候,王聲把自己的手遞出去,不經意的一個回頭,看得并不怎么真切的苗阜正捧著他的手,輕輕一吻。
王聲暗暗想,這地包天也有有魅力的時候。
等兩個人下了臺,苗阜叫住了王聲:“聲兒,要不以后你上臺都別戴眼鏡了吧?”
沒有眼鏡的王聲,似乎像是另一個人,只跟苗阜在一起才出現的人。
“成啊。”
以后跟自家逗哏上臺,捧哏的就再沒戴過眼鏡了。
青曲社的開場,苗阜喊過一段時間,王聲也喊過一段時間。
比起苗阜天生就帶了些沙啞的嗓音,王聲的嗓音無疑更為亮堂。苗阜有心讓王聲專職負責喊開場的事兒,卻被拒絕了。
“小爺我懶。”王聲說,手上是啃了一半的雞腿。
“那你有時間喊總成了吧?”苗阜問。
“你不在我就喊,可以吧?”
苗阜差點沒一口氣憋過去,兩個人天天都在園子里使活,就算不在肯定也是外面有演出,王聲這么說,擺明了就是不想喊那一聲開場。
“得得得,你愛咋咋。”
2011年年初,福寶閣封箱,青曲社數得上名兒的老少爺們聚的齊齊整整,舞臺上依舊沒有幕布,苗阜在話筒前站定,面前是滿坑滿谷的觀眾。
苗阜突然就想起了也不是很久之前的那一天,他跟王聲還在想,哪怕那嘈雜的笑聲里,有一聲是為了他們。
而現在,底下的這么些觀眾,都是為了他們。
“庚寅年臘月廿四,青曲社相聲大會,開場!”苗阜深吸一口氣,這句話喊的中氣十足。
“好!”他身后,王聲頭一個鼓起了掌。
封箱很順利,觀眾們都被逗得前仰后合,演出結束之后,收拾了家伙什兒,一眾人嗚嗚泱泱的出了福寶閣,隨便找了個還在營業的小飯館,要了一桌子菜,好幾箱啤酒幾瓶白酒,準備不醉不歸。
等到酒都喝的見空,這邊廂大秦摟著藝博的脖子,那邊廂納超拉著大亮說著悄悄話,飯館里亂作一鍋粥,都正是年少力壯的時候,吵鬧起來不翻了天也差不多。
苗阜跟王聲是挨著坐的,作為青曲社的班主和秘書長,兩個人沒少被社里的人灌酒,這會酒也基本都上了頭,苗阜拼命睜了睜已經迷糊的眼睛,眼前一大幫子人吵吵嚷嚷,他看著看著,突然就咧著嘴,笑了。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旁邊已經趴在桌子上的王聲:“聲兒,你看,你看,多好!”
王聲還是趴著沒起來,就沖著他伸出了大拇指:“嗯……好。”
“王聲你……你抬頭!我要敬酒!”苗阜其實沒真醉,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然而說了些什么,他腦子里卻是清楚的,“我要敬你!”
王聲被酒氣熏紅了一張臉,盯著他嘿嘿嘿的笑:“可不敢當,您是班主,理應我們敬您啊!”
“你他媽少廢話!杯子給我!”苗阜一把抓過旁邊的酒瓶,給王聲倒了滿滿一杯。
他雙手托著王聲的酒杯,大著舌頭,不受自己控制卻又清清楚楚的說:“這一杯,我敬你當年肯跟我一起說相聲。”
敬有著大好前途的王聲,肯和一窮二白的苗阜說相聲。
王聲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反應了一會苗阜說了些什么,然后他哼哼哼的冷笑:“呸,就是沒你小爺肯定也得說相聲!”
然后他接過苗阜手里的酒杯,跟苗阜自己的碰了一下,眼睛盯著桌上不知名的角落小聲說:“不過就是沒現在這么堅持吧。”
敬一身豪氣的苗阜,讓王聲更堅定地走了下去。
彼時,窗外有雪如棉。
等過完這個年,冬天就快過去了吧。
“聲兒,咱們還是得有個自己的地方。”
“嗯……福寶閣……不自在。”
“要是真有了那么個地方,咱倆就能說到七老八十了。”
“好啊,那說明咱們都還沒被生活所打垮。”
2011年2月18日,屬于青曲社的第一個園子——柏樹林,終于敲定。
他們有了自己的地方。
這是柏樹林即將開業之前普通的一天。
早上苗阜跟往常一樣,比王聲醒來的早了那么一點,窗外每天都嘰嘰喳喳的麻雀今天也準時的開了腔,王聲在床上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苗阜輕手輕腳的走進洗手間,洗臉刷牙,然后拿過一邊的刮胡刀對著鏡子仔仔細細的刮掉已經有些明顯的青色胡茬,做完這些王聲也已經醒了,他摸到自己的眼鏡戴上,沖著洗手間的方向說:“你今天又醒得早啊。”
因為剛醒,聲音還帶著一股沙啞的味道。
苗阜擦了把臉,走出洗手間在門口的鞋柜上翻找著昨天臨時放在這兒的零錢:“嗯,你吃啥,我給咱倆買去。”
王聲靠在床頭,嘟著嘴想了幾分鐘,然后說:“就昨天早上吃的那家豆漿油條。”
“哎,知道了。”
門鎖咔噠一聲,苗阜出門了,王聲這才慢吞吞的從床上爬起來。等到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苗阜也提著早點回來了。
兩個人吃喝完畢,一前一后的下了樓,樓道里那個從好幾個禮拜前就一直亮著的燈今天也還是亮著。
“你說這多費電啊。”王聲摸摸鼻子,沒頭沒腦的說。
“你管他呢,又不用咱倆掏電費。”苗阜想掏一根煙,手在兜里摸來摸去最終卻什么都沒拿出來。
出了小區大門,剛剛好趕上309路,兩個人上車之后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站著,沒人掏手機,都默契的看著窗外跟昨天一樣毫無變化的景色,公交車晃晃悠悠的朝前走,兩個人偶爾對視,就互相笑一下。
柏樹林站沒多久也就到了,剛一下車苗阜跟王聲就聽到了那個屬于他們的茶樓里刺耳的裝修聲音,但是兩個人卻都咧著嘴笑了。
這他媽是他們的地盤。
等上了樓,社里其他的人也有早就來了的,苗阜跟他們一起看著裝修工人一點點的,把以前只存在在他們想象里的青曲社帶進現實。裝修的間隙,苗阜從兜里掏出煙一根根的散出去,又跟工人攀談著,而王聲早就窩在角落里,看一本昨天沒看完的書。
苗阜又一次從王聲面前走過的時候,袖口被他扥住了,單手捧著書的王聲仰起頭說:“我覺得柜臺應該再高點。”
“那就再高點。”
那天中午青曲社的一群人照舊在附近隨便吃了點,也是這地方賣吃食的實在是不多,找來找去也就那么幾家面,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開玩笑說,再照這么吃下去早晚有一天得吐。
“等咱們將來火了,想去哪吃去哪吃,國外都行!”苗阜夾起一筷子面,瞅了半天又放下了筷子。
“真有那一天就好嘍!”王聲笑了一聲,瞇起了眼睛。
“肯定得有那一天!”其他人亂七八糟的說,面前都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吃厭的面條。
時間一晃就到了下午,大家伙一起散著步就到了福寶閣,各找各的搭檔準備晚上的節目。
“今天使啥?”苗阜問。
“山西家信。”王聲答。
演出跟往常一樣順利,這段時間上座率一直不錯,謝幕之后后臺的演員互相道著辛苦各自回家,苗阜跟王聲慣常是攢底的,兩個人下臺之后脫了大褂換上常服,王聲在前苗阜在后出了福寶閣的門,就跟兩個人上臺的順序一樣。
等46路的時候時間稍微長了點,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兩個人都有點累,于是也沒人說話,安靜的等車安靜的上車又安靜的下車,并肩走著的時候竟也不覺得尷尬。等進了樓道,那盞燈依舊固執的亮著。
“你鑰匙好掏嗎?”王聲問。
“兜里呢,我開門。”苗阜答。
門鎖咔噠一聲,兩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家。洗漱完畢之后已經快要十二點了,王聲穿了一件白色的跨欄背心,走進臥室的時候跟苗阜說:“我先睡了,你也趕緊睡吧。”
苗阜還沒開口說話,王聲又補了一句:“抽煙去陽臺。”
“不抽,我也睡了。”
“晚安。”王聲說,順手關了客廳的燈。
“晚安。”
這是這是柏樹林即將開業之前普通的一天。
而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天。
“聲兒,明天我出差。”
王聲頭也沒抬,就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苗阜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又補了一句:“可能得半個月左右吧。”
王聲這才抬起了頭皺著眉頭問:“走這么久?園子里演出咋辦?橫不能我使單口吧?”
“單位非得派我出去,這不是沒辦法么……”苗阜自己也知道這一走就是半個月,對園子里的生意影響實在是有些大,可又不得不走。
王聲瞅著他那個為難的樣兒,輕輕嘆了口氣:“得了,你走吧,我想法子排排活單。”
第二天,苗阜帶著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門,王聲也沒去送,誰還不認識火車站啊,就是在苗阜出門的時候,他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掐著嗓子:“到了地方記得給奴家發短信報個平安~”
苗阜被他這一聲差點嚇得扔了箱子,王聲從昨天晚上就看不太出表情的臉上終于生動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拍著自己的大腿。
“二逼。”苗阜把箱子牢牢提穩,撂下這兩個字轉頭就跑。
“苗阜!你他媽給我回來!誰是二逼!”
苗阜跟王聲重逢之后,兩個人還從沒有這么久不在一起過,頭兩天的時候王聲覺得心情特別的暢快,屋子里沒人抽煙,半夜沒人跟自己擠那么小的一張床,園子里自己也不用演出,無事一身輕,可是等到了一周之后,他有些不對勁兒了。可是到底是哪兒不太對勁兒,他自己也想不出來。
就好像……樓底下那家經常吃的羊肉泡都不再好吃了一樣。看著什么都提不起勁兒,吃什么都沒味道,沒勁兒,沒勁兒透了。
王聲打開自家的窗戶朝下望,樓底下走過一個抽煙的人。
“嘖,這煙抽的,跟苗阜一樣難看。”王聲在心里嫌棄著,然后又想到,苗阜還得有一個禮拜才能回來。
苗阜要回來的前一天,王聲偷懶沒去園子,在家里睡了個舒舒服服的午覺,一覺醒來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他窩在沙發的角落里打開燈,看著沒看完的書。
等到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雨停了,天也黑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王聲站起身,
推開窗戶,外面的街道都泛著一股水汽,行人零零散散的躲著路上的水坑,路邊的葉子還往下滴滴答答掉著水珠。
王聲突然就想出去轉轉了。
等到了樓下,他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潑墨一般的夜色下,竟然看得到繁星,一顆一顆的亮著,閃著。
不過也說不準那是遠處的路燈?
王聲伸腳去踩自己被路燈拉的長長的影子,聞著清新的泥土的味道,聽著身旁匆匆而過的汽笛聲,又覺得無聊極了。
他掏出手機,給苗阜發了條短信。
“西安下雨了,剛停。”
“我明天回來,早上八點到。”
這兩條短信,間隔不到二十秒。
本來那只貓蜷縮在角落里,又是演完出之后的深夜,苗阜跟王聲回來的時候是看不見的。可是就是這么寸,就在兩個人從那個地方經過的時候,那只貓弱弱的叫了一聲。
苗阜跟王聲循聲望去,一只白底花斑的貓窩在昏暗的角落里,目光炯炯的瞧著他們。
王聲蹲下來,沖著那只貓喵喵叫了幾聲,沒想到那只貓竟然就這么跑了過來,在他的小腿上蹭來蹭去。
“聲兒,這貓好像懷了。”苗阜手扶著膝蓋,彎下身低著頭觀察著這只貓尤其臃腫的肚子。
王聲抬頭看了苗阜一眼,又看看正蹭著自己的貓,然后笑瞇瞇地問:“親,你是來找我收留你的嗎?”
“喵~”那貓也很通靈性,就在這個當口溫柔的叫了一聲。
“苗爺,收養了它吧。”王聲伸手把貓抱在懷里,又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
苗阜眨巴眨巴眼睛,嗯了一聲。
打那天起,這貓就算是在他倆家里住下了,本來說要收養貓的是王聲,但是買貓糧,弄貓窩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苗阜去辦的,到頭來這貓跟王聲有關系的唯一一點,可能也就是它的名字了。
“包天兒!包天兒吃飯了!”
苗阜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你干脆直接叫地包天好不好。”
王聲搖搖頭:“不成,姆們不能跟你一樣丑。”
柏樹林店開起來之后,兩個人的經濟漸漸寬裕了,按說也就可以不用為了省房租住一起,可是兩個人誰都沒先開口提要搬出去的話,眼下有了這只貓,就更沒人想到這茬了。
有天早上,苗阜跟王聲起床之后,驚訝的發現包天兒生了,它默默地完成了可能是一生中最偉大的事情,正安靜的溫柔的舔著它的孩子們。
“嚯,生孩子都不帶發出點響動的?”苗阜大咧咧的想走過去看看,卻被王聲一把拉住了手。
“你別去,剛生完小貓包天兒防御心特別強。而且小貓要是沾上你的味道它就不認了。”
苗阜將信將疑:“還有這么一說呢?”卻還是站在了原地。
王聲回臥室找到手機,拿出來對著包天兒和它的小貓們拍了好多張照片。
“哎,聲兒。”
“怎么了?”
“你說這……這包天兒跟咱倆算是個啥關系?還有它這些子子孫孫。”
王聲笑了一聲:“這還不簡單,你是他們爸爸唄。”
“是么,我長輩了嘿!”
“我是他們爺爺!”
后來有一天,包天兒不見了,還有它的孩子們,都一起不見了。
“苗阜!你動我貓了?!”王聲剛發現貓不見的時候,這么問過苗阜。可后來他倆發現,包天兒是真不見了。
王聲嘴上沒說,可苗阜知道王聲肯定有些難過,他把包天兒的照片設置成了桌面,偶爾的會對著手機桌面發呆。可是要真的說有多傷心,卻也沒多少,畢竟兩個人一只貓的緣分還沒那么深,萍水相逢而已。
那天苗阜看王聲又盯著手機微微發愣,干脆一屁股坐到他旁邊動作夸張地攬過王聲的肩膀:“得啦,不就一只貓么,它走了不還有哥哥陪著你么,別難過了。”
王聲卻還有著跟苗阜斗嘴的習慣,一句話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它能用它一輩子陪著我,你能么?”
“能啊!”苗阜的回答也沒過腦子,也脫口而出。
苗阜的手驀地收了回去,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蹭,他惶惶不安的站起身就想走。
“苗阜。”
王聲在他身后,用不大的聲音叫住了他。
“……”
怎么就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說了出去呢,王聲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的,搭檔還當的成么,兄弟還當的成么……苗阜的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
“你他娘的夠能忍的。”
王聲沒了包天兒,卻擁有了個地包天。
“聲兒,我明天有演出,你來不來?”苗阜問。
王聲窩在沙發里抱著書,頭也不抬的回道:“你演啥啊,有贈票么。”
苗阜突然就覺得有些窘迫,他撓撓自己的后腦勺說:“沒有……我就演了個配角,《英雄列車》。”
“嚯!”王聲終于舍得抬起頭了,“這么主旋律啊,在哪呢?”
“交大思源體育館,你到底來不來。”
“我啊?”王聲指指自己,“去……個鬼。”
苗阜頓時想把王聲抓過來踢里哐啷揍一頓再說,不過也就只是想想。
“等你哪一天能在思源體育館當個主角了,我一定掏錢去捧場。”
王聲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放心,咱倆將來一定能在那兒開專場。”
2011年6月27日,苗阜參與了《英雄列車》的演出。
“苗阜,你不會是緊張了吧?”王聲手里揣著扇子,眉開眼笑的問苗阜。
彼時正在后臺繞著圈打轉的苗阜聞言停下了腳步,扭頭一臉嚴肅地問:“我像是緊張了嗎?開玩笑!”
王聲笑得更開了:“沒有沒有沒有,你就是有點抽風。”平常總能跟他逗幾句嘴的苗阜卻沒接這句話,只是蹲在原地緊抿著嘴,呼吸略有些急促。
王聲走過去,拍拍苗阜的肩膀:“得了角兒,怕啥,我給你量活呢,要砸咱倆一塊砸嘍!”
“苗爺《賣布頭》首演成功,博以記之。”
2011年8月6日,王聲在演出結束之后發了這樣一條微博。
這些都是兩個人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雖然在一起之后的日子也并沒有什么特別,兩個人都太過熟悉對方,熟悉到所謂戀愛的感覺無處發酵,熟悉到在一起三個月之后,還是沒什么實質性進展,兩個人的生活里,談的最多的還是相聲。
那天在家,王聲接過苗阜改過的本子仔細琢磨著,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牛逼啊!我說角兒,我怎么早沒想到呢!”他抬起頭看著苗阜。而苗阜下意識的舔了
舔嘴唇,他本來跟王聲離得就挺近,這個倔強的從不肯跟人服軟的臭小子,正驕傲滿滿的夸著自己。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清晰而又模糊的在他腦海里浮現,不知今夕
何夕。
苗阜的手撫上了王聲的后腦勺,一根弦似乎崩斷在他自己的腦子里,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王聲,只剩下了一句話。
“親他,他是你的。”
對,他是我的。
兩個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就來的這么毫無預兆。
所以當苗阜終于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滿心滿眼就只剩下了一句話。
“我他媽,剛剛親了王聲!”
他還沒從從懵掉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王聲卻開始紅著臉又惹人惱的大笑,他笑的夸張卻也刻意極了,就好像在掩飾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苗阜本來還有些微妙的愧疚在,卻被這一笑完全抹消。
“聲兒,別笑了。”苗阜又湊了過去,雙手捧住王聲的臉,大拇指磨蹭著他冰涼卻又軟綿綿的耳朵,“我真的很想親你。”
王聲的笑戛然而止,臉又一次騰地躥紅。
后來的故事,我不說你們也知道了。
2014年12月20日,苗阜與王聲在交大思源體院館舉辦了屬于自己的專場,底下滿坑滿谷的觀眾,都是沖著他們來的。
“聲兒,我說過咱倆一定能在這兒開專場的。”苗阜站在側幕邊上,眼里映著舞臺上的燈光,身邊站著他的捧哏。
王聲揣著手站著,聽到這話也只是笑笑。
等到兩個人上場,王聲故意慢走了幾步,跟苗阜并排走在一起的時候,他輕聲說了一句話。
“我一直都信你。”
-----完-----
這首歌就是我寫這篇文的初衷了。
兜兜轉轉喜歡苗阜王聲也已經快一年半了,時間不長,也算是寫了不少我心里的他倆的故事,有自己特別喜歡的,有自己都看不太下去的,不管怎么樣他倆讓我經歷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今天這篇文寫完之后我就沒坑了哈哈~好歹我故事里的他們也都有了結局,不論是喜是悲。
感謝諸君看我的故事,感謝每一個給過我評論的人。
以后應該還是會寫點什么吧,畢竟這倆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