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白描來說,時間過得很快。
“喂,放學了。”
“哦。”
“走吧。”
走到那條巷道的時候,辛白問道:“你每天都這樣嗎?”
“怎么樣?”
“上課睡覺?”
“是啊,一聽課就頭痛,沒辦法。”
“是你自己不想聽,要不要把我的作業給你,你好歹看一下?”
“你真啰嗦,拿來吧,我已經兩學期沒寫過作業了。”
“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要寫。”
白描接過辛白的作業,抬起頭,辛白又是一臉的認真。第二天早晨七點,段紅梅叫醒辛白,七點十分,辛白離開家。
“兒子,把這包核桃奶帶上,補腦。”
“聽誰說的,沒用。”
“怎么沒用啊,快,聽話。”
段紅梅追出來,硬把那包奶塞進辛白的書包里。七點十二分,辛白站在白描的窗外。
“白描,該上學了。”
“嗯,我知道。”
辛白下樓,出了那道紅色的大門,面對著昏黑濕陰的巷道。歐陽馨怡應該已經走了,還沒來得及跟她說聲謝謝。半分鐘后,白描的腳步聲緩緩的,輕輕地,朝辛白靠近。
從此以后每天都是這樣,早晨辛白會從窗外說一聲,“白描,該上學了。”。辛白搬到白描隔壁的第二周開始,白描不再定鬧鐘。每天中午,下午,辛白都和白描一起回家,至于歐陽馨怡,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辛白在第二天中午課間,對歐陽馨怡說了聲謝謝,歐陽馨怡很開心,笑得像一朵花。
每天下午,辛白把自己的所有作業交給白描。在這期間,辛白給白描買過早餐,幫白描請過假,替白描當過值日生,辛白不會去記這些,白描也不會,但歐陽馨怡會,而且會記得死死的。
第二天中午回家的時候,辛白就從母親那里得知了白描一家的情況,不知道為什么,女人間傳遞信息的速度快的嚇人。
“媽跟你說啊,你可別跟別人說啊,白描是跟她媽姓的,她媽叫白小琴。媽聽說她們家也是去年才搬到這里來的,那白小琴不是個什么好東西,白描她爸跟她離婚,就是因為她在外面跟別人亂搞。白描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她一個人當家,她爸爸回家之后發現自己戴了綠帽子,一氣之下,扔下錢,走了,這個家自然也就散了。她們母女兩之后就搬到這來了。”
所有的謠言都以那句話開頭,但最終,還是都傳成了謠言。
辛白沒有說信,也沒有說不信。只是他還是沒有清楚白描的媽媽為什么躺在床上,半個月后,辛白和白描中午回到家,白小琴竟然從床上站起來了,還做好了飯,之前都是白描在做,辛白看到的是這樣。
那天中午,白小琴還把辛白和辛白的母親叫到她們家吃飯。段紅梅拒絕了,說自己也做好了飯,不能沒人吃。那天,白小琴很高興,辛白有些不好意思,但臉上還是一副認真的樣子。辛白看不出白描在想什么,她把自己藏得很深。
有幾次回到家里,段紅梅就把門關住,對辛白說:“兒子啊,記住媽跟你說的話,你現在還小,千萬不能交男女朋友,要交也可以,不能跟白描,我看樓下那個歐陽馨怡就不錯,媽從她的眼神里也能看得出,她喜歡你,媽是女人,媽看的人絕對沒錯。”
每到這種時候,辛白都會無奈的拖著長音叫出一聲:“媽……”。
時間過得很快,辛白總想讓時間慢一些,就這樣平平常常的過著就好了。辛白以為每天都會這樣過去,他沒想過什么時候要結束,至少現在還早。可是,有些東西還是那么突然又簡單的就來了。突然到辛白無法接受,但他不得不接受,他沒有理由不接受。
簡單到就是白描的一句話:“辛白,明天開始,你早上不用叫我了,也不用把你的作業給我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辛白的臉竟然抽搐了一下,其實他的心抽搐的更厲害,只不過沒有人看見罷了。
這么久,難道你就只記住這兩件事嗎?
你不記得我拿自己攢下來的錢給你買過早餐嗎?
你不記得你沒來學校的時候我騙老師說你生病了嗎?
你不記得冬天上課你睡覺的時候我給你披上我的外套嗎?
你不記得下雨天我特意換了一把大傘就為了和你一起打傘嗎?
還有你不知道的。
我故意把作業寫得很少。
我來的第二天老師就叫我去辦公室讓我換座位。
歐陽馨怡給我寫過紙條叫我離你遠點。
這些東西或許你真的不知道,或許你真的忘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下賤,你愿意為她做的事說到底也還是你愿意。
白描跟辛白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半年后,某天下午,在巷道里,前兩天剛下過雨,巷道里的氣味令人作嘔。那天下午,辛白看得很清楚,白描的臉上有一絲微笑,這一刻,他完全讀懂了她。
“嗯,我知道了。”
辛白在說完這句話之后,兩個人都沉默了,巷道顯得更長了,更深了,更潮濕,更黑暗。
“哎對了,你……你記得路了吧?要是記得的話,以后我們就不要一起了。”
“記得。”
回到家,辛白一頭扎進被子里。
“媽,今天我不吃飯了,你自己吃吧。”
“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晨七點,段紅梅硬把辛白從床上拉起來。辛白不肯吃早餐,段紅梅把兩個雞蛋和一包奶塞進辛白的書包里,她知道人一天只能消化一個雞蛋。段紅梅跟在辛白后面,剛一出門,辛白就有氣無力地說:“媽,你別跟著我,我沒事。”
段紅梅一個勁地嘆氣,但還是拗不過辛白。路過白描家的時候,辛白還是忍不住透過窗戶朝里面看,可是,今天白描家的窗簾竟然還沒有拉開。辛白想張開嘴問問,但還是吞了回去。下了樓,走出了紅色大門,走進黑的沒有盡頭的巷道,辛白又一次迷失了方向。
“辛白。”
即便這個聲音很清晰,在巷道里也變得渾濁了,辛白是透明的,融入巷道的黑暗里,就成了黑暗的,那聲音沒有傳到辛白的耳朵里。
“辛白。”
聲調提高了些,但又生怕吵醒巷道兩邊的居民,確切的說,是怕巷道兩邊隔著墻的婦女的耳朵,她們的耳朵比狗還尖,她們的嘴最會編故事。這次辛白聽到了,是一個柔軟的聲音,這聲音他也曾聽到過。
“哦。是班長啊。”
“別叫我班長了,多見外啊,咱們都在一個院子住了這么長時間了,而且阿姨也經常來我家坐,經常跟我提起你呢,你就叫我馨怡吧。”
“這……好吧。”
歐陽馨怡又笑了起來,她是個愛笑的姑娘,一、二、三……八顆牙齒,是那種最標準的笑。人是天生就會笑的,人也是天生就會哭的。
“怎么了?我……牙上有東西?”
“哦,沒有。”
“那……我們走吧。”
“嗯。”
路上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所以很快就到了學校。剛一進教室,辛白就發現白描已經好好的坐在座位上了,他藏在褲兜里的手顫抖著攥了一下,因為他看到白描在朝著他笑。
“辛白。”
辛白剛剛坐下,白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先開口,因為以前一直都是這樣,若是他先開口,他會問:“今天怎么這么早啊?”。但現在,他只能說一句“嗯。”
“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吧。”
“幫我打一架。”
“和誰?”
“哇,想不到你這么爽快,我還以為你不答應呢!”沒有人知道辛白是因為在上一個學校打架被開除才轉學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答應過段紅梅今后再也不會打架。
“回答我的問題。”
“好,和校外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
“為什么要打架?”
“我要和她搶男朋友。”不是“她要和我搶男朋友。”,更不是“她搶我男朋友。”
“那男的叫什么?”
“白剛。”
“哦,原來你們是一家子?”
“是啊,我們馬上就是一家子了。”
白描的臉上露出笑容,是辛白從沒見過的燦爛。
“那他呢?”
“他說他不喜歡打架。”
“那他會喜歡你嗎?”
“他說了,會的,他還說他想甩掉現在的女朋友,和我在一起。”
“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
“嗯,什么時間。”
“周六下午七點,就在學校左邊的樹林旁邊的小路上。”
“嗯。”
“謝謝你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