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一個普通的村莊,在那里,我度過了六年的無憂無慮的時光。那里有我的小伙伴,我們一塊兒滿村里轉,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但是仍有很多片段深植在記憶之海中的一個小小的孤島上。那時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以為以后也會跟那一群小伙伴一直快樂的在村子里生活下去,挖地瓜,挖知了龜,套知了,掰玉米桿和高粱稈等有甜味的東西,逮螞蚱......可是后來,小伙伴們都去上學了,因為他們基本都比我大一兩歲。
當時叫育紅班,相當于學前班,不是幼兒園。他們有了自己的書包,還有自己的水瓶子。當時也沒有買水壺的,多是用白酒瓶子或者裝葡萄糖溶液的吊瓶。我有些失落,一下子沒有人陪我整天玩了,他們只能在放學后和周末跟我玩。白天基本都是我一個人在家里拆玩具玩,好容易大家放學了,有開心的一起到處跑,在胡同里拿著玉米稈和棉花柴堵路,主要是堵外村的學生,看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哈哈大笑,然后放行。
可是在一起玩的時候終歸是少了很多,他們上學的一直一起玩,倒也沒覺的有什么不同,可是對我來說就不一樣了。他們后來也覺察到了,有一天中午,他們說要帶我一起去學校,讓我準備一個水瓶,因為上學必須要帶,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興奮的讓我媽找了一個,裝好水用手拿著,好像這就是上學的標志一樣。下午到了教室里,見到那么多陌生的面孔,我有點不安,老師進來后也發現我了,奇怪的是我忘了讓我留下還是沒留下,多半是沒有留下,因為我不記得上過課,倒是記得小伙伴們讓我在外面等著他們下課時一起玩。我抱著水瓶,好容易挨到下課鈴響,看著每個教室都涌出一群人來奔向操場。他們找到我要帶我去操場玩,我也沒了興致。何況村里的學校里也沒有什么可以玩的,我就記得有個籃球場,地面沒有硬化,凹凸不平,幾十個人搶一個破籃球。沒多會而上課鈴又響了,一群人又涌向教室,他們讓我再等著放學時一起回家。看著空無一人的操場,有一種莫名的難過和孤獨,不想呆在那,抱著水瓶回了家。
不多久我們家從村里搬到陌生的小鎮上。村里還有好些地方沒有跑遍,又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五十里對小孩子來說是一個很遠很遠的距離,遠的足以讓小伙伴之間斷了聯系。好在又有了新的小伙伴。很快我也到入學的年齡了,我對學校不再陌生,不再好奇,也有了自己的同學。我不惹事,也沒人欺負我,總的來說還不錯。小鎮有大片的鹽田和大片的荒地,鹽田像一面面巨大的鏡子整齊的排列在一起,旁邊常常垛著幾人高的鹽垛,跟小山似的。荒地里長滿了蘆葦、荊條、黃須菜和各種不知名的野草。我和妹妹跟著媽媽去割草當柴火燒,現在還記得夏天和秋天的蘆葦叢散發出的不同的氣息,我很喜歡那些氣息,可是在我的記憶中慢慢變淡了,但是我確信不會消失。
小鎮上那時正是人口迅速增多的時候,很多附近村里的人陸續來此安家,男人去船上干活,女人在碼頭或者家里忙碌。靠海的地方機會多,只要勤快,總會過上好的日子。我和妹妹也會幫媽媽剝蛤蜊、剪琵琶蝦,媽媽織網、補網時給梭子上線,上幾把梭子就給點零錢讓我們去買瓜子或者汽水。
周末和放假時我常常不在家,基本都是跟鄰居孩子們或者同學們到處跑,各個巷子、鹽場、碼頭、荒坡,后來流行游戲機,哪個同學家有就湊他們家,輪流玩游戲,大拇指頭肚兒常常磨的生疼。初中學習任務重了,就出去的少了,但是初中里認識了更多的人。因為我們鎮有兩個小學,兩個小學的人都進同一所初中。初中的少男少女是最不安分的,空氣中都能嗅到荷爾蒙的氣息。男孩子蠢蠢欲動,有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懂得還多。記得當時分組值日打掃衛生,都是晚自習之后,我們打掃完也不著急走,知道有幾個女生可能是情竇已開吧,就偷看她們日記,本想學習學習,可惜多是日常瑣事,非瑣事的那些我們也看不懂,唉,女人的心思啊......
初四分流,只剩下不到原來一半的人備戰中考。看著那么多一起玩的同學們離開,一方面心里不是滋味,另一方面也是頭一次感覺到了那種壓力,小鎮上很多地方我還沒去過,不熟悉,可是沒有那么多時間閑逛了。分流走的同學們,也逐漸失去了聯系。無憂無慮的日子從此遠去,我苦澀的笑著繼續前行。
轉眼進入高中,又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小鎮,從此開始了三年幾乎封閉的生活,壓抑和自卑的三年,高考落榜,然后果斷決定復讀。復讀時有兩個選擇,一是留在原來的學校,而是去縣城里的復讀校,我選擇了后者,沒有過多的想法,只想換個環境,換個心情。于是我又從一個沒來得及熟悉的小鎮到了陌生的縣城。我賭對了,那一年,是我高中四年中,甚至整個中學階段,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直到現在我還慶幸自己的選擇。
然后我又從沒來得及熟悉的縣城,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讀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四年的大學生活也是百無聊賴,波瀾不驚,沒有別人描述和自己想象的那么豐富多彩。
好歹畢業了,折騰幾番,又從這個沒有好好熟悉的城市回到了縣城,直到現在。
十幾年過去了,我慢慢熟悉著縣城,可還是感覺沒有那么熟悉,論熟悉程度,感覺不如村子和小鎮。可實際上現在的村子和小鎮都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也沒有多少認識的人了,只是心里的感覺吧。當我回到村子,回到小鎮,聞到各種氣息,再久遠的記憶都能被喚醒。
王強翻譯的佩索阿一首詩的一句“塔古斯河美過那條流經我村莊的小河,但塔古斯河卻又美不過流經我村莊的小河,因為塔古斯河不是流經我村莊的小河。”我深有同感,如果那條小河不是流過我的村莊的那一條,就不是最美的。
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不同的是周圍的人,不變的是離別后心靈的歸屬無處安放,是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