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
“阿越,那日的刺客可查出什么線索了?”太子赫連昱問。
“他們手法狠厲,被俘后便咬破了含在嘴里的毒藥自盡了,除了胸前有一個妖異的刺青之外,什么都沒查到。”赫連越答。
“刺青?”
“嗯,我已命人畫了下來,二哥你看。”赫連越從袖子里拿出一張圖遞給他。赫連昱接過來,只見圖上畫著一條妖異的黑龍,眼中盛著血色的光芒,極為嗜血的樣子。
赫連昱神情嚴肅,沉聲道:“這圖案我見過。”
“二哥見過?”赫連越好奇地問。
“十四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七色’,每一個成員的胸口都紋有這血色黑龍。”當初的“七色”,是連皇族都忌憚三分的存在,只是他們似乎對權勢并不在意,只要給得起代價,他們可以幫你殺任何人。
“七色!”赫連越驚呼出聲,不要怪他失態,實在是他太驚訝了:“十四年前,七色不是神秘消失了嗎?”可惜那時他也不過只是四歲的孩童,無論是對于它的盛名還是它神秘地消失都確實知之甚少。
“是消失了,但是現在,又出現了.....”赫連昱的心不意外地沉重了起來。赫連越顯然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凝重。
“爺,厲殊先生來了!”就在這時,赫連越的小廝知非通報說,打破了一室的凝重。
“先生來了?快請!”赫連越反應過來連忙說,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厲殊一身白衣,瀟灑如風,含笑地從門外進來,揖了一禮,太子和赫連越也同樣含笑回了一禮。厲殊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太子手中的圖案上,停了一瞬,而后又了無痕跡。
“先生今日怎么有空來王府?”禮罷,赫連越問,一邊伸出右手引他入座。厲殊點頭謝過,笑了笑說:“今日,厲某是來向二位殿下辭行的。”
“辭行!”
赫連昱兩人同時出聲,顯然是很意外。當年厲殊十六歲名揚天下的時候,他們便跟隨他修習琴藝,如今已經八年之久了,對于這位年紀輕輕,驚才絕艷的老師他們是打心眼里佩服,他們之間與其說是師生和君臣,倒不如說亦師亦友。以前從未聽先生說起過家人,他們也曾想過許是他的傷心之事,不提也罷。這八年,先生一直呆在京城,他們著實沒想過他會提離開的事。
厲殊淺笑:“轉眼,八年了。當初你們跟我學琴之時,還尚年幼,而今你們皆已成年,我也再沒什么可教你們的,便想一路南下,四處走走,也看看京都外的人情風物。”
“先生......”
赫連越心里不舍,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挽留,其實在他心中先生這等風流的人物,也的確不該被困在這京城的一方天地之中吧。
太子沉默了半響,方才問道:“先生還會回來嗎?”
“一切自有緣定。”厲殊淺笑依然,如是答道。
“何時走?”
“嗯...后日吧...”
太子和赫連越送走了厲殊,心情都有些低落。
“以后,心煩之時,再無人陪我對飲了。”赫連越自嘲一笑,赫連昱負手而立,未置一詞,這天下,從來,無不散之筵席。而君王之路,注定是高處不勝寒。
平陽侯府·海棠春塢。
雁生漸好,如今已經能下床賞上半日的花了,今年的天氣暖得早,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已是滿樹的花苞,正待綻放的樣子,令人忍不住期待。這日中午,春風和煦,暖陽照人,雁生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裙,長發簡單地在腦后束成發辮,側搭在一側胸前,正托著腮倚在窗邊看花發呆,門外傳來幾聲清淺的叩門聲。
“酈歌?”雁生喊,沒人應,想必這丫頭是去給她煎藥了吧。她只好自己起身去開門。
厲殊站在門外,聽見門里頭傳來一聲清泠的詢問:“誰?”,他嘴角牽起一抹弧度,回答:“是我。”
門吱呀一聲開了,“先生?”
少女青衣素面,墨發朱顏,看見是他,芙蓉面上染上了一絲笑意,厲殊很有禮貌地站在原地,笑道:“很驚訝?”
雁生回過神來,趕緊讓開身子:“快請進吧!”厲殊頷首,進了海棠春塢,雁生引他在花廳坐下,斟了茶,淺笑地問:“先生如何會來?”其實,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對厲殊的親近之情,前世,在所有人拋棄她的時候,是這個與她只有幾面之緣的男子救了她,只是后來便不知他的蹤影了,也無法報答他的恩情。所以,縱然今生,雁生不再信任何人,對他也是信任的。
厲殊從袖子里拿出一本琴譜,置于幾上:“你曾向我要過這琴譜,如今我要走了,便把它贈與你罷。”
雁生視線落在那本琴譜上,心中怔然,當初她苦練琴藝舞技,一是為了做平陽侯的棋子,一是為了那個人,也曾向厲殊要過這本琴譜,只是為了想討得他的歡心,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需要了,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再撫琴,不會再跳舞......
厲殊看她怔怔地望著琴譜不說話,輕嘆了一聲:“執念猶如業火......”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自嘲地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雁生把視線從琴譜上抬起來,淡然地笑了,只說了一句:“業已焚身,無懼了。”
她已經走過了五十多個春秋,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執念什么的,雖談不上解脫,也看開了幾分。原來厲殊先生早就看透了她的情執,也一定預料到她的結局了吧,只是前世他倒不曾與她說過這話。
“對了,先生說要離開,是要去何處啊?”
“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厲殊溫和道。
雁生聽了,默了默方才笑著點頭:“哦,這樣倒是挺好的......”
厲殊起身,行了禮準備告辭:“姑娘好好保重身子,厲某告辭!”
“先生!”猶豫再三,雁生還是叫住了他。
厲殊轉身,疑惑地看向她。
雁生進了房間,然后拿著兩封信出來,走到厲殊面前,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頭頂:“雁生求您幫我一個忙,雁生甘愿做牛做馬報答先生!”
厲殊見她如此,趕緊上前虛扶:“快快起來,這是干什么?”
雁生沒有起身,還是保持跪舉的姿勢,一動不動。厲殊無奈:“你說吧,我答應便是。”雁生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繼續說道:“請先生幫我轉交這兩封信。”
“起來說話。”厲殊又說,雁生這才起身。
“你要我轉交這兩封信?”厲殊問。
“先生看了便知。”雁生示意他打開信來看,厲殊頓了頓,還是依言打開了信,半晌,厲殊合上信,一臉正色地問:“信上所言可是真的?”
雁生一臉肅然:“絕不敢欺瞞先生。”
“雁生,你可知,若是屆時你說的這些不曾發生,可是欺君之罪?”情急之下,厲殊都忘了禮數,直接稱她的名字了。
“我知道,但是不說出了,我一定會一生不得安寧。先生只管告訴陛下,這些都是雁生一人所言,任何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擔!”她不怕死。
厲殊看著她眼底的堅定,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還是點了點頭,將信收進了袖袋中:“好,我會將信送到,珍重,告辭!”而后,大步離去了。
雁生目送著他離開,良久才輕道:“珍重。”
“誒,小姐,我剛剛見到厲殊先生了!”酈歌興奮地跑進來,雁生收回視線轉身進了屋。酈歌正要跟進去,卻瞧見門口有一個身影,疑惑地朝門口走去。
“世子殿下?”
赫連越停下徘徊的腳步,轉頭看向她:“酈歌。”
“您怎么在這兒?去梨花苑的路不經過這兒啊!”也不知究竟是酈歌這個丫頭心大,還是她挖苦人的本事見長,赫連越被她這話嗆得一口氣提不上來。
“我不是去梨花苑,你,你家小姐,她的傷如何了?”這些天,他一直在糾結著要不要來看看她,只是想起從前的事,又有些不知該怎么面對她。
呵,小姐為他而傷,半月有余,他這才想起來,她真替她家小姐不值。
“我家小姐好多了,爺不必掛心。”酈歌存心想氣氣他,就是不請他進去坐。赫連越臉色有些不愉,厚著臉皮說:“那我進去看看她。”
酈歌不著痕跡地攔住他,笑著說:“我家小姐剛在午歇,不如殿下先去偏廳小坐,待奴婢去瞧瞧小姐醒了沒。”
話說至此,赫連越也不好怎么反駁,便道:“好,我去偏廳等她。”
酈歌福了福身,引他到偏廳坐下,沏了茶方才往雁生的閨房去。
“小姐,世子殿下來看您了,可要見見?”她小心翼翼地問,自從小姐醒來,就沒聽見她提過世子殿下,她也揣不透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雁生拉開被褥,躺了進去,閉上了眼,淡淡地說:“便說我睡了,請他回去吧。”
“哦。”酈歌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不太情愿地去了。雖說她也氣世子總是讓小姐傷心,但如今他既然肯示弱,她是樂的見他們好的。只是,小姐卻不似從前對世子殿下那般執著了。
“怎樣?”赫連越見她進來,按耐住心里的期待,假裝鎮定地問。
酈歌收好情緒,中規中矩地回:“奴婢剛去看了,小姐正睡得熟,殿下可要奴婢喚小姐起來?”說罷,作勢就要去。赫連越才揮手:“不必了,我改日再來吧。”然后,有些悵然地離開了。
“殿下慢走。”酈歌福身,目送他離開。
看來,情之一字,她真是不懂。酈歌這么想著,關了院門,往院子里去了。
赫連越走了一段距離,頓了頓,轉身看了看身后的小院,海棠花從墻邊伸出一枝來,一種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有點癢,還有點輕微的疼痛。